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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举杯应叹不同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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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宾双方见过之后,贺客散去,孟修竹拉着飞羽穿过人群,找上谭宗正,“朝阳派孟修竹有礼。请教谭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指了指他身边的左亦煌。
谭宗正不慌不忙地道:“噢,孟女侠好。听闻孟女侠送我派柳飞羽师妹回山,途中经过福州城要盘桓数日,我师父便让我带同贵派师弟前来会合。一来代表我凛冬师弟献上给聂大侠的贺礼,二来直接在此完成弟子的交接,不必劳烦你千里迢迢地把飞羽送回太行山,又领了令师弟千里迢迢地回朝阳峰。所谓一举多得是也。”
“那么今年的比武却在哪里举行?”孟修竹疑道。
“今年会武已经取消了。关于此事,我师父已专门修书向贵派掌门师祖释明缘由。孟姑娘不必担心,带左师弟回朝阳峰以后,自能知晓一切。”
孟修竹瞧谭宗正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便知他已清楚个中原因了,只是不愿和自己说明。当下冷笑道:“有几个问题还盼谭师兄解答一下。第一,朝阳派和苍岩派武功系出同源,两派素来交好,十七年前结盟上积圣山讨伐魔教,武林正派俱都死伤惨重,两派各有前辈高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是也不是?”
谭宗正道:“不错,是有这回事。”
“第二,各大派分别回山休整所余力量后,我掌门师祖为了填补两派失传武功,也为了培育新人,提出每隔两年选送一名资质优良的年幼弟子赴对方门派中学艺,当时你们也很赞同,因而立即答应了,是也不是?”
“是的。”
“那么两年学成,两名交换弟子在其中一方门派会武,验看所学成果,是你们首先提出来的,对罢?如今没有任何商量,单方面在会武之期前夕,才废止这条规矩的,也是你们,这却怎么解释?”
“我说过了,此中缘由,不是我等弟子够资格说得上的。孟姑娘若是心怀不满或是有所疑虑,婚礼过后带令师弟回山时自能向羊掌门问明。这两年之中,左师弟在我派勤学苦练,大家也都待他如亲兄弟般,绝无半点亏待,不信你可自己问他。我亦相信我柳师妹在贵派多承你们照料,是以在此谢过了。如此交接之任完成,明日礼成,大家就各自回山吧!柳师妹,跟我走吧。”谭宗正一甩衣袖,扬长而去,飞羽也错愕万分,只得跟上他的脚步,却频频回头看着孟修竹,走远了。
孟修竹回过头来看着左亦煌,小师弟身量长高不少,羞赧的性子却一点没改,结结巴巴道:“师姐……我,我在那一直好好的,就是大概二十多天前,才跟我说今年不会武了,要我跟着他……跟着他下山来找你。”
孟修竹沉吟了一会儿:“当真就这么突然?你再好好想想,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左亦煌摇摇头,“我早就想了无数遍啦,完全没有。师姐,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回山问问掌门师祖到底收到了什么讯息才好。”
这时佣人来报,说道聂兴怀和程之遥邀孟修竹去喝酒。
孟修竹应了下来,对左亦煌说道:“你和那姓谭的,今明两晚还歇在一处对吧?这样,婚礼之后,后天咱们启程回山,路上,你把这两年来的见闻,细细地都说给我知道。他们这么大的转变,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早些摸出些头绪,也好早做应对。”
孟修竹很晚才回客房,推开门却不见飞羽的踪影,只感到背后一人贴上来,在她身上嗅了嗅,故作夸张地道:“师姐,你今晚喝了多少酒啊,味道也太重了。”
孟修竹忙抬起自己衣袖闻了闻,皱眉道:“回来之前,长青还给煮了醒酒汤,怎么,还有味道么?”
飞羽掠掠头发,趴在桌子上盯着她,“你们今天定是说了不少话。”
“是,不过今后怕是不会了。慢慢地,大家各自成家立业,便不能毫无顾忌地混在一起了。所以聂大哥也才要和知交好友再大醉一场罢。”
飞羽忽然严肃起来道:“师姐,看来你和程公子倒挺合得来。那么我认真问你句话,倘若程公子有意娶你,你嫁不嫁?”
孟修竹本来喝了口茶,差点全咳了出来:“我好好地习武练剑多少年了,你个小丫头片子乱点什么鸳鸯谱?”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缓缓地道:“正经地答,便是,我出身山野,压根儿攀不上这般豪门大族,程家断然不会要我这样的媳妇进门的。我自己呢,却也没什么兴致去做别人家的媳妇。”
飞羽本来肃着脸面,突然又跳起来哈哈大笑,道:“我和你开玩笑。其实我就是闲着胡思乱想,想你以后会和谁在一块儿呢?我可是把我听过名字的江湖人全都想了一遍。”
孟修竹也一愣,自己似乎从来没想过婚嫁之事,好像早就默认会待在华山,一直孤零零到底了——难道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非得考虑要嫁给谁的事情吗?
飞羽瞧她手端着茶碗没了神,夸张地“吭吭”了两声。孟修竹止住思绪,转头看着飞羽问道:“你谭师兄和你说什么了?”
飞羽一懵,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问了问我在朝阳峰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和你们一起练的剑法。”
孟修竹沉思道:“也是。他不会急着和你多说。毕竟咱俩晚上还在一起。”顿了一顿,又问:“你觉得那谭宗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嘛,就是正常师兄的样子,平时沉默寡言,和你差不多。但是一开口总喜欢训叨我们,不管和他熟不熟的。”
“那么……凛冬呢?”
“凛冬师兄?他更加神出鬼没,我很少见到他和我们一起练剑。大约你们这些出挑的弟子,都有独来独往的脾性吧。两年前我下山时,见过他一面,他那会儿十八岁,可是看起来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一般,精瘦精瘦的,目光很凌厉。我小时候随师兄师姐去山里猎过狼,我觉得他就像是一头孤狼,伏在暗夜里,眼睛发着绿光的那种。”
她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寒噤,“这一趟,我也是才知道他竟和聂大哥私底下有些交情,看来聂大哥还真是厉害,不仅能和你混得那么熟,还和凛冬师兄这样的人……不过我猜,他这趟就算是没去北漠剿寇,也断然不会随着众人一起来参加这热热闹闹的婚礼。”
两人一时沉默,过了半晌,飞羽忽然道:“师姐,我总感觉心里不安。这次一别,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再见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你虽然不常陪我玩,但我……我这两年多承你眷顾,其实,我看得出你们朝阳派的师兄弟啊、师姐妹啊,虽然大都待你客客气气的,却少有真正亲密的朋友。我走了之后,你……你自己要好好的。”说着鼻头一酸,竟然掉下几颗泪来。
孟修竹勉强笑笑,“我自幼习武就和他们不在一处,彼此生分些也属寻常,早已习惯了。何况你们不也说了,我平日待人就不怎么热情,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回山之后,武艺需要多加精进,如今越发长大了,别过于贪玩。”
两人各怀心事,吹熄了烛火,分别就寝。
婚礼这日,光是任家大宅的院里,就摆满了四十多桌酒席,还请了不少本地的士绅豪富。远道而来看热闹的江湖豪客塞不下了,任毅也早有准备,斥了大手笔,派门下弟子在福州城的各大酒楼单独宴请陪客。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整天,叶长青梳妆打扮自有喜娘操弄,孟修竹只是在一旁陪着,都觉准备一场婚礼实在是太麻烦了些。
这一日,天空一扫之前的阴沉,终于出现了久违的暖阳,孟修竹便道:“你瞧,连天公也作美,预示着你和聂大哥定当和和美美、白头到老呢!”搜肠刮肚地把好话说尽,才将叶长青哄得脸上现出点笑容。黄昏时分,新娘准备完毕,静待拜堂吉时,孟修竹便踏着赤色的晚霞回到前院酒席。
他们这一桌靠近内堂,任兴嘉还亲自陪了一会儿。孟修竹老远便看见飞羽身畔谭宗正也在,心里暗自不爽了几分,过去便挨着左亦煌坐下了。
同桌的还有程之遥和他在武夷派的大师兄乔伯谦、桐庐派掌门的入室大弟子罗仲新等人,都是和聂兴怀早有交情的一群,南程家作为任家的同城邻居,则另摆了一桌。孟修竹一一打过招呼,坐下给飞羽夹了块肉,才忍着不快,冲谭宗正点了点头。
众人相互寒暄几句,斟了酒开始动筷。孟修竹瞧见左亦煌虽然用袍子把身上遮住了大半,衣服前襟却还露出许多泥点子,趁桌上余人喝酒聊天时,悄声问道:“这是去哪儿打滚了?”
左亦煌脸一红,支支吾吾地只说摔了一跤,他旁边的飞羽倒是抿着嘴,尴尬地笑了笑,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刻同时躲开了。孟修竹一猜便知道,当下也不点破,不再理会两个小孩儿的“秘密”。
任毅和叶双彬分坐内堂正中央的两张高座,新郎新娘行拜堂礼时,众人见夫妇俩宽袍广袖,显得身姿俱都高挑匀称,想起二人一段佳缘,尽赞十分相配,一时之间,厅院中起哄高呼声不断。孟修竹不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的喧嚷场合,心下说不出的烦闷,只动了几筷子菜肴,却是不停添酒。
程之遥坐她左手边,忍不住低声笑道:“你这样子换个不知情的,总觉得你是因没嫁给新郎,借酒消愁似的。”
孟修竹这才勉强打起精神,“等会儿还要陪着去闹洞房,是不是?”
“自然。聂大哥昨晚不是嘱咐过了嘛,叫咱俩替他挡挡酒,也看顾着些新娘子,别让宾客闹得太过分。”
礼成之后,新娘送入洞房,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又过一会儿,长辈和外围的宾客纷纷散去,聂兴怀的同门师兄弟和江湖上的年轻朋友团团围住了他,先是不由分说灌上几坛,又一同簇拥着他往洞房行去。
孟修竹追上去之前,嘱咐飞羽若是觉得累了,就自己先回客房睡觉,不必等她。
一堆人在新房中呜呜泱泱闹到申时,才在喜娘的劝说下,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离开,孟修竹和程之遥走在最后。洞房外是七拐八折的一座长长的廊亭,微风吹过来,夹着回廊壁上缠绕着的紫藤花的香气,两人有意无意地走得很慢,和前面吵嚷的宾客拉开较长一段距离,也趁机解解酒、清醒清醒,走到回廊的一半时,听喜娘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