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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四五六章(终章) ...

  •   北国的一年里,大多是白。瑕光通透的白,缥缈的白,迷乱的白,惨淡的白,北国的白绝非千篇一律。从妖娆到圣洁,后至死寂。随时节变化。”我所以写下这样的句子,大抵是与熏子的相处中染上了这种脾气:我在半年前称其为诗人的忧郁;不知为何将其赐予我这般庸俗者,简直浪费到了极致;我想做罗巴辛的那一类人,是遇到什么就吞吃什么的肉的野兽,却有些无能为力。但无论是窗外尖啸的夹杂硬雨的风,亦或是不久之前的迷雾,却将我与过往的残片隔离,昨日的斜阳比今日更加浓郁,透过暗色的天空将我凶狠的映照在白墙。
      是梦醒时分。我猛的望向窗外,大雪急不可耐的从惨白的天空砸下,厚厚的盖住了青石地板,压碎了缝隙里葱郁的杂草。
      我将永远被困在北国的死寂里。
      熏子今天照旧来店铺与我相会;她总是异常怕冷,喜欢把自己蜷缩在火炉旁,裹上很厚的棉衣,像没有捏紧的隔夜的饭团。
      或许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在某一瞬间,看见她的脸色与外面的雪并无二致:这是惨淡的白。找不到任何一丝圣洁。两种白摆在一起目视即便完全一致,但我能肯定,我心里的眼能完全分辨出不同。
      自我一年前回到这里,唯有熏子能跳脱出北国的死寂,将我带向魂牵梦萦的东京;她似乎渐渐与死寂交织,红底金鱼纹和服被军绿色的棉衣遮蔽,好像不再鲜活。它们也被困在了北国。
      “熏子是生病了么?”我把板凳往熏子旁边拖近了一点,让我能更加看清她的脸。“脸色怎么会这么差?”盆子里的炉火跃动,红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有点像农妇被阳光炙烤过后的晒伤疤。但并不能遮盖住惨白。
      “一点风寒而已,不碍事的。”她笑眯眯的打着哈欠。
      “哎,看店时间久了,伊藤哥哥也沾染上了药铺味,看谁都是病人了。”
      我起身走进柜台,想找一些草药给熏子祛寒。
      “我向来觉得是北国生了病,却把污秽涂抹在了我身上。熏子的病在身体上,吃一点药就能痊愈;我的灵魂沾染了污垢,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净。”
      熏子突然问道:“那真的没有办法治愈吗?”
      “那恐怕只有永远的离开北国,才能治愈吧。”柜台里的药物颇有些杂乱,让我顿时心生了一股厌恶------况且我本就厌恶北国,说出口时更是不假思索。
      “即便是有我在的北国,你也不会留念吗?”
      我猛的意识到了我的失言,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 这……熏子自然是例外了。”我的语气或许有些敷衍,只好边说边赔笑。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语,扭头沉默的望向窗外。
      我终于找到了一些驱寒的草药,塞进药罐里加水后放在了炉子上,渐渐的,草木的带有泥土的腥味独特气味逐渐爬满了屋子。
      终于她开了口,语气像是在质问我。
      “北国是伊藤哥哥的伊甸园吗?”
      “ 恰恰相反,它是矶汉那。” 为熏子倒了一杯汤药。她双手捧起杯子,凝望着墨绿色的汁液。“现在倒是挺像伊甸园。窗外仍旧大雪纷飞,这里的确是北国的乐园。”
      “我是那园子里的蛇,你不怕我吗?”她背对着我,语气波澜不惊。这气氛有些不对劲。
      “熏子怎么能是蛇呢?即使是蛇,恐怕也是清姬那般美艳绝伦的蛇。”我半开玩笑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失礼,但我想赶紧调节一下气氛,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可我其实想说她是夏娃。却始终没能如愿。围困在北国的丧家犬,如何配得上东京来的小姐。
      她突然转头面向了我,眼睛瞪的很大涨红了脸死死盯着我,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是啊,我是清姬,你是安珍和尚。”她重新把脸别过去,面对着惨白的雪花无声流泪。
      “不,不是的,我……”我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刚想开口,却如鲠在喉;思绪宛如大潮,在无数个瞬间里涌上岸边,而又褪去。既不会奔袭如洪流,也不会徐徐散去。月色西垂,而又从东边升起,依然潮起潮落。我突然看到了深埋心里的那朵名为自卑的恶之花。岁月的确让它长成了一朵硕大的花朵,便于在关键时刻提醒我仍旧是那个北国的乡下青年。
      我便这样和熏子无言的矗立在屋子里。直到斜阳悄悄的露面,再一点一点的离散,她才沉默的撑起伞,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家。
      那天过后,熏子照旧来陪我看守店铺。我们再也没有争吵过,也绝不会提起任何有关蛇或者清姬的事。她就像失忆一样,从未提起那天发生的任何事。我虽如芒在背,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也只好权当做是失忆,将这段过往尘封。
      最后一次见熏子,是在四月。
      白山茶开的很热烈,漫山遍野全是。这也是北国唯一的妖艳的白。
      她的离别也如同山茶一样,一夜之间就爬满了翠绿的每一个枝头,也会在最热烈的绽放时突然的凋落。
      “我明天就要走了,伊藤哥哥。我要回东京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道别。”
      我与熏子站在山顶,眺望着脚下的小镇。药铺旁的和服店早早关好了门,行李正在被工人们捆在汽车上,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斜阳下,熏子的脸依旧很白,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白,比白山茶还要白。我只在一年里最寒冷的夜晚窥探雪景时,见过这样的白。
      她今天的蓝底红山茶和服比任何一件和服都要搭配。我难以说出理由,但这
      份不可思议的融洽让熏子比之前任何的熏子更加美的惊心动魄。我突然想到了清姬。斜阳洒下殷红,点燃了红山茶的花瓣。如果安珍和尚注定要被火焰焚烧殆尽,我想他也会希望是被这山茶花的火焰点燃吧。
      “熏子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呢?”我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沉默了良久却只问住了这样一个问题。
      “只是时候到了。山茶也会在绽放的最热烈时凋谢。但无人问津理由。”她望着工人们把行李抬上汽车,漫不经心的诉说着。
      “今年的朝颜花。我已经种下了。”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不经意的便吐露了出来。我再没有了说一个字的气力,只好低下头,看着这因岁月而变色的石板。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呢。”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拉扯我的手,抬头一看,却见熏子用力握住我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的从她脸上落下。
      “伊藤哥哥,我走以后,请你务必、务必要照看好这些花。等某个时候,我一定、一定会来看它们的......”
      ......
      (尾声)
      门外的台阶上整齐的叠好了昨天的山茶花和服,下面压着一个信封,里面留下了一朵完整的山茶花。
      我从此在北国失去了我唯一的光。
      本想就这样坐着火车追到东京,却在车站收到了父亲突然病逝的噩耗。这对北国来说只不过是多增加一塚坟墓,而对母亲和我而言,却是整个世界都被掩埋。平静的料理完了后事,我成了母亲唯一能依靠的人。
      小镇上的山茶花在某个夜晚不约而同的凋零了,此后再也未能像那年盛开的那般热烈。熏子留给我的和服也在某个时刻,突然也不再鲜红------大概也随窗外的白山茶一起凋零。
      我此后再也未能见过那般妖艳的白。除却死寂,别无他物。
      唯有朝颜花仍旧会每年准时在墙头与我见面。随我一起,永远的等待着它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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