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65、第 65 章（完）

　　我叹着气拉着镜子往外走，我看了看本子，还剩三件事，我的能量不增反减了，干脆想着一口气把剩下的三件事都干完算了。
　　我这么想着，就先去了游乐园，转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开始搬家，没什么可搬的东西，我想来想去，换一个屋子住不舒服，换了出去，又换了回来。最后一件，我没有必要做手术，去了医院，躺在手术台上，取了自己的头放在一边，看着两只手给身体动手术。
　　我不是医生，不会手术，但对自己不必客气，从两边把身体打开，随便翻了翻五脏六腑，这都是我学着人类的模样造的样子，没什么可换的，又重新把自己合拢，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把头放在脖子上。
　　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睡过去，醒过来，发呆，等待，感受能量充盈，反复练习技能，神思不属。
　　直到她再次出现在镜子里。
　　孤儿开局，糖葫芦看起来五岁，在政府开办的公立孤儿院里，长到十岁，成绩比周围的人都好，然而那些人对她的态度没有变化，十七岁提前参加毕业考试，获得毕业证，考试成绩公布，上等，加入军队服役。
　　重新锻炼，她看起来不太适应接受别人命令的新兵身份，保持着上一次死前的沉默寡言。
　　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异族的攻击比上一次更猛烈，速度加快了，战线的溃败提前了。
　　每天的前线都在死人，数以万计。
　　糖葫芦悄悄对我说：“我想尽快争取到上一次的地位，你觉得，怎么样？”
　　我笑道：“当然很好。”
　　然后悄悄把口腔里的血腥咽下去。
　　糖葫芦点了点头，拿命去拼，果然比上一次升迁的速度还快。但凡是换一个人，早就死了。然而她这样快的上升速度也招了人红眼，攻讦接踵而至，这一次站稳脚跟比上一次还要艰难，难不在军民关系和士兵服从，难就难在上面的人不信任和反复的态度。
　　“如果你不是奸细，你要怎么说明，未卜先知一样的战斗方法？！”
　　“我不是奸细。”
　　“还不肯招！肯定是又大阴谋，看着是人，不知什么时候潜进来的异族罢了。”
　　“我没有。”
　　糖葫芦被关了一段时间。
　　“糟了，糟了，守五二一战线的将军，一个战败自杀，一个战败逃回来了，还有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烧了粮食带着民众退回关内，上面要问罪，为了平息中心区民众的怨气，这两个将军都要被斩首，怎么办？”
　　“一时半会也找不出第二个将军来，难道……”
　　糖葫芦被放出来了，她去顶了别人的缺，临危受命，还是将军，职位倒多了些权力和名声。
　　鲜花着锦之盛，烈火烹油之患。
　　“杀！”
　　“杀！”
　　“杀！”
　　战前动员喊杀声一片，士兵们热血沸腾，糖葫芦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眼神深切而温和，态度镇定而平静，好像之后不过是去吃一顿下午茶，而不是血与火的生死之战。
　　她的目光慢慢在人群中移动，扫视着众人，底下的每一个人都有种正在被认真注视的感觉，后来她对我说，她当时是在想，那些人少看一眼是一眼，不知一场战斗之后，还能剩下多少人，能记住一个是一个吧。虽然到最后，她还是不怎么记得别人的样子。
　　要说起来，在她的记忆之中，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某个人，不是那身军装，而是……
　　死亡后作为身份证明的徽章。
　　那种徽章是每件军装都有的东西，小巧精致而不锋利，边角钝而缓，每个士兵都知道这东西在哪里，在人死之前，徽章会稳稳当当留在衣服里，死了之后，远在中心区的人工智能会自动统计死亡人数，并通过远程连接控制徽章在接触到收捡尸体的人类自动从服装内脱离。
　　动员之后，糖葫芦还是喜欢自己冲上去，反正身后有的是人，要是没有了，她也该死了。
　　要是有机会不至于战败自杀谢罪，她当然也不想到那种地步，可她非要和战场磕上了。
　　这一次的结果，大概也不会好。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想。
　　之前她被当成奸细，上面并没仔细调查，时间也不够，事发没多久，住处就从自己家转移到监狱里，待了一段时间，从监狱里出来，她那会还在中心区，要日夜兼程赶路到前线去，一时也到不了地方。
　　偏偏死了几个将军，溃败了几条战线，一败连败再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赶到中心区边缘的时候，前线丢了七七七线，赶到边缘区和前线区之间的时候，前线丢了六五六线，眼看着就要到前线区了，又丢了五六五线。
　　等她到地方的时候，又传出战败的消息，她还没开始怎么样，前线区一连丢了三条战线。
　　她开始部署的时候，那些丢了的战线几次三番易主，今天是这边的，明天又是那边的了。
　　两边拉锯一样来来回回，消息刚到中心区公布，情况已经变了又变。
　　刚开始是机甲战，打得武器弹药设备都损毁大半又来不及补充，开始上白刃战。
　　刀兵相见，生死不论，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日夜运作。
　　上面总有要求，底下接到的时候，大多不太符合现实。
　　糖葫芦刚从治疗部回来，身上还缠着一圈绷带，外面看一层白，稍微往里一看，红色的血从底下往外渗出，穿了一件宽松的衣服，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大衣，正伏案叹气。
　　她对我说：“你看看，这次比上次还糟糕。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
　　我笑道：“现在好歹是到地方了，不成再说，难道你害怕？”
　　糖葫芦笑道：“我？我连以死谢罪也不怕的。”
　　说了两句话，她又开始叹气，理了理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走出去巡视，看了看士兵的状态，摇了摇头。
　　前面又传消息：“将军！前方七六五线战败，败军之将逃回来了！”
　　糖葫芦的脸冷下去，厉声呵道：“派人去，抓回来，斩首示众！”
　　她被气着了，声音稍微低了点：“打了败仗还当逃兵？军规明明白白，逃兵格杀勿论。我抓不住逃兵，老大一个逃将，还当我眼瞎？呵。”
　　然而她没打几场仗，上面又不放心，抓了她回去，指责说：“丢了一个城，肯定是故意的。”
　　我恼道：“她要是故意，你们还嫌死得不够早。”
　　糖葫芦自己倒是不着急。
　　果然，上面没多余人可用，派了几个富家子弟，胆子小，逃回来了。
　　又派人去前线问士兵和民众：“唐囫囵来了干了些什么？”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她确实没有叛国。
　　还是让她去，她理着衣服出去，依旧上战场，身上的伤还在流血，住在监狱里都不给治。
　　勉强打了几次，去医疗部和吃饭一样，护士检查的时候都说：“要是再这样，活不过两年的。”
　　她满不在乎笑着说：“那我还是少造些孽吧。”
　　没过多少时间，边上一条战线失守了，一时抢不回来那种。
　　上面敲打她。
　　她没管，费心思打赢了一场以少胜多的胜仗，大家正在庆贺，上面忽然派人来找她回去。
　　这一次，上面说：“不是不信你的本事，这样的胜仗还是……太过了些。”
　　你当别人都看不出吗？
　　又说：“勾结敌军是重罪，你可知道？”
　　你这次非死不可了。
　　往日里与她不合的群起而攻之，意见一致都说：“此人大奸似忠，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那就——
　　“凌迟处死。”
　　处死示众。
　　她第三次在这个世界活过来的时候，还是年纪小，走了一遍流程，孤儿院、学校、军队、前线。这次她不着急了，没冲，靠作战勇猛和险死还生拼军功，挣上了将军，时间已经晚了许多。
　　败势已定，大局倾颓，她做不得主，整个人都平淡下来。
　　接触过她的人都说：“将军的脾气温和得像春日刚化开的冰水，虽然冷，看着却好。”
　　这一次，她是死在敌军的狂潮里，不知什么时候招到的仇恨，数倍敌军袭来，措手不及之下，全军覆没。她不是最后一个死的，死的时候比活着的时候还平静。
　　我收回目光，大致情况已经清楚了。
　　她和我本来是一体，我是分部，我们都被不知名力量困住了。
　　只有合并后，我才能从这里离开，但是她一时半会不能过来。
　　恐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磨。
　　糖葫芦是甜的，可有些看着红艳艳，一口下去就酸得很。
　　唐囫囵是囫囵吞枣的囫囵，那做事做人都必得囫囵吞枣，不能仔细——
　　稍有上心，不得善终。
　　不求甚解，她可以过得很好。
　　虽然之前，她的好奇心不强，做事不准备追根究底，做人不准备婉转迂回，若要说起来，也当得起“囫囵”这个词。
　　可是，不够。
　　等下一次说起来的时候，我再告诉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