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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鬼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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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
令人胆颤的声音隔着数百米都听得到,一线天光乍泄,阴阳鱼裂成两半,沉重的巨石阴门徐徐从两侧打开。
数不清的亡灵从巨大的门缝里走出来,阴森森,乌泱泱,又跑又跳,喧嚣热闹,像大型溜街赶集现场。
谁都能看出这些“东西”很兴奋。
浩浩荡荡的亡灵奔涌着上了公路,往隧道的方向走,零星几只鬼探着脖子往公交车内张望。
车厢内的乘客们哗然,尖叫,死命往人群中间挤,躲避着外面那些灵体的视线。
外面扒玻璃的恶灵其实称不上吓人。
他们有鼻子有眼,穿着寻常的衣服,仿佛景区里吱哇乱叫的猴子在观赏来动物园参观的游客。
司机从制服口袋里抽出半盒利群,抖了一根:“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怪恶灵统一放假,都急着去人间探亲。你们下去找找,说不定会看见熟人,正好叙叙旧,聊聊天什么的。”
张一扬咕嘟咽了咽口水,鞋跟慢慢往后挪动:“谁愿意和这些东西聊天啊!不怕做噩梦吗?”
“‘这些东西?’”司机一声哂笑,随意弹了弹烟灰,头也不回:“你们很快就会和它们一样了,没几个人经过审判,不脱一层皮就能去投胎的。”
这话无端让人发怵,小姑娘打了一个寒噤。
奚风秀气隽雅的眉皱起来,轻声说:“审判?”
他声音并不大,车厢内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乱做一团的乘客们不由自主望向奚风。
一路上他们就没见过这位年轻人露怯。
奚风坐在最后一排,戴着兜帽听音乐,偶尔开窗透气,或者抱着胳膊闭眼睡觉,不哭不闹更不爱说话——把他们通通衬托成了没见过世面的怂货。
他其实很低调了,但耐不住男女老少频频偷看他,就连大明星乔笙都被他吸引。
奚风是那种普世意义上的好看,符合当下流行的审美,眉眼鼻唇都生得恰到好处。山根到鼻尖弧度流畅,如刀背般挺直,柔和的鼻尖又压住了骨相的锐利和侵略感。
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两三岁,唇红齿白,脸型瘦窄,像个内敛安静的少年——不了解他的人,一定会被他清冷的外表所惑。
司机视线掠过后视镜,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向这位年轻人透露了实话:“嗯,审判。到下一站,会有专门的机构对你们这辈子的是非善恶做公正的评估。”
乔笙偷看一眼奚风,提高声音问:“什么意思?”
司机嗐了一声:“有的人坏事做尽,却活到了一百岁,心地善良的好人却过早离世,是不是觉得不公平?别担心,苍天有眼,一个都跑不了。”
此刻,胖老板崩溃地蹲在地上,人过中年,已经秃成了地中海。
他抓着稀疏的毛发,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过往,抽烟酗酒作息不良而发黄的眼睛里闪过了精亮的光:“那些坏事做尽的人会怎么样?”
“下辈子去当禽兽,猪,狗,鸡鸭鹅什么的,任人宰割,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要是运气好还能做人,起点也不会高,要么穷,要么苦——”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司机突然闭上了嘴。
4路公交载了一茬又一茬乘客,老朱也由最初的热情给新人科普的司机兼导游,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编内老干部。
见过太多人晚上还问东问西,早上就变成了猪,或者去十九区受烈火灼烧的苦,永远没有转世的机会,他说再多也是浪费口水。
老朱抽烟的动作多了那么一丝人气,驱散了乔笙近距离看到百鬼夜行的恐惧。
乔笙大着胆子问:“师傅,你是人还是鬼?你是阴差吗?”
老朱沉默了几秒钟,阴恻恻笑:“你觉得呢?”
他发动车子,重新上路。
乔笙喃喃:“应该……不是鬼吧。”
“他不是人。”
身侧传来男生清润冷淡的声音,乔笙顺势扭头,看到窗边好看得像神明的男生将手机关机,手骨瘦削,苍白干净。
乔笙轻撩头发,脸颊有点烫,心不在焉应了两声:“哦,嗯。”
察觉女明星目不转睛的视线,奚风习以为常,浓黑眼睫半睁半闭,偏头睡了过去。
·
雷声又起,轰隆隆的闷响隐在云层之中。
雨很早就停了,空气清新湿冷,凉风吹起女警安轻盈的碎花裙子。
吱——
公交车缓缓停下来,两扇车门打开,司机松开手刹,回头:“到站了,所有人全部下车。”
一滩死水般的车厢内重新沸腾起来,嘈杂的喊声和争吵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地方?”
“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呜呜我不想投胎!”
……
前后们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也不管,从收纳盒里拿出一个面包,啃了几口,拉开车门率先跳下去,冲站台上的女警安笑得憨厚:“小李,今天你值班?”
扎着粗糙麻花辫的女警安拿着名单和水笔小步跑过来,垫着脚往车里瞅:“朱师傅,今天死了多少人?”
老朱抬手比了个二:“37,有两个没来。”
女警安点了点头,在名单上做好登记,开始核对死亡人员信息。
她抓了抓三天没洗的头发,低头顺着名字喊:“孟照影!”
沉浸在分手和去世双重打击的少女肩膀一抖,颤颤巍巍下了车:“到。”
女警安看她一眼,熟练地做登记:“性别女,年龄16周岁,死亡时间:农历七月十五14点46分。好了,到站台上等着。下一个!”
人群依次下车做登记,乔笙来到女警安身边,目光从她冒油打结的头发打量到身上那件劣质的、一看就是商场大清仓甩卖、骨折价六十九块九的绿色碎花裙,微微笑了下:“我还以为这地方真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呢。”
女警安见惯了珠光宝气的大明星,眉毛都不抬,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乔笙,30岁对吧?”
身后人影慢吞吞跟上,奚风摘下兜帽,挨着乔笙最后一个下车。
乔笙余光瞄一眼后面的奚风,声音放得很低,牙缝里蹦出一句:“老娘今年29!今年生日还没到呢。”
“死都死了,纠结这个没意义。”女警安在乔笙那一栏写了个30,在乔笙单方面的怨念中念出下一个名字:“奚风。”
后面的奚风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小警安:“20岁。”
他个子高,目测185以上,崭新的白外套本该让他看起来清俊好亲近,却无端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小警安撩起散在脸颊一侧的一绺刘海,低着脖颈,有点后悔今天没洗头。
等待的时间有点久,奚风问:“好了么?”
“哦,那个死亡时间——”她话音戛然而止,白纸黑字的名单上赫然没有奚风具体的死亡时分。
时间是一项很重要的数据参考,就像八字少了时柱就不完整,死亡时间也同样重要。
对上奚风平静的眼神,女警安愣了愣:“……档案处那边的信息没给全,吧。”
奚风黑眼睛轻轻看过去:“所以我可以拒绝审判?”
“当然不行!审判流程是必须——”女警安心中警铃大作,着急想说什么,忽然听见站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胖老板肥硕的身躯正趴在一米高的护栏上,想趁人不注意偷溜走。
或许是卡着裆了,他脸色涨红,不上不下地挂在那儿。
距离站台两百米处的岗亭发现了情况,疾步走来几个身穿统一黑色警安制服的男人。
负责登记的女警安瞪圆了眼睛:“队长,你今天没去过节?”
被李知慧称呼队长的长腿男人点了点头,手挽黑色警鞭,朝胖老板走过去。
啪!啪——!
一声声令人惊惧的脆响,胖老板的灵魂登时皮开肉绽,惨叫声划破夜空,穿过乌云,直至苍穹,抽搐的哀嚎久久不散。
精神小伙张一扬狠狠打了个哆嗦,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啊啊啊!饶命、饶命!”
队长扫过站台上的所有人,站姿笔挺:“人都带去拘留处关着,谁再不老实,直接上鞭子。”
目光所到之处,和胖老板抱有同样侥幸心理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对上那位二队长鹰隼般的注视。
奚风气质惹眼,轻抬下巴站在人群中,成了最醒目的那个。
和监察所二队长对四目相对,嘴唇轻轻一勾。
他眼睛干净澄澈,直视人时仿佛能一眼望到心里,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也没人会忍心欺骗这双人畜无害的眼睛。
队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女下属走过去。
“李知慧,说过你多少次了,上班时间禁止穿裙子。”队长把鞭子一圈一圈挽在手上收好,语气并不严厉:“所里下发的制服呢?”
李知慧很委屈:“傅队,今天是中元节,我一年就穿这么一次。”
傅队抬起手指,点了两下她的脸,到底是没说狠话批评她:“下不为例,要是被何肆看见,我得跟你一起受处分。”
李知慧猛一抖:“我马上去换!”
目送雷厉风行的队长远去,张一扬连滚带爬地来到奚风身侧:“大佬,哥!你罩着我,我当你小弟怎么样?来抽烟,你抽华子吗?”
他抖着手递上一根硬中华。
再迟钝的人都看出来,这位话少的大帅比非同一般。
至少他敢直视那位男警官,丝毫不带虚的。
自诩道上混的张一扬有个特质,慕强,谁打架猛他跟谁混。
奚风没有动一根手指头,甚至说话还挺客气,但张一扬总觉得这位大佬干净清澈的眼睛里,藏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东西。
“死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奚风声音很轻,接过他递来的烟,指缝随意夹着,细长烟身让瘦削骨节更显优美苍白。
张一扬讨好地笑:“风哥,你是叫奚风吧?这名字真文雅,和我们这帮俗人不一样。你刚才也看见了,那队长的鞭子抽在那谁身上,皮肉直接裂开了,谁看着不瘆人?”
奚风点点头,嘴唇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是挺吓人。”
“您说是吧?”
公交车喷着尾气开走。
今天七月半,一年一度的盛会,灵界的人都跑去人间狂欢,没人愿意加班,站台值班的人都凑不齐。
李知慧拿着对讲机站在孟照影身边,通知拘留处的姐姐逮俩同事过来。
女明星心里还记着女警安的小本本,眼见空旷的四周没别的警安,跟李知慧搭腔:“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李知慧侧目:“你问这做什么?”
乔笙笑:“随便聊聊呗。我看你年纪不大,有男朋友吗?……”
趁女警安转头跟乔笙谈话的功夫,没人看见奚风脚跟后移,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李知慧的逡巡范围,转过身,戴上兜帽,明目张胆地从她眼皮子底下走人了。
“——干我们这一行哪有时间谈恋爱,007工作制,还不给准假。”李知慧将登记名单叠小一半,余光扫过36个人头,继续跟乔笙吐槽那位不准请假、也不准女同事穿小裙子的土匪上司何肆。
“哥,你说那个拘留处是干嘛的?咦,人呢!”
张一扬扭头没看到人,猴一样探着脖子左右张望,幅度较大的肢体动作终于引起了小警安的注意。
“那个什么风——那个身高185肩宽腿长穿白衣服的大帅哥呢?”李知慧反应过来。
乔笙:“…………”
5岁小男孩伸出肉肉的手指头,指向缭绕云雾后方的巨门,童音稚嫩:“哥哥往那边去了!”
李知慧一怔,继而脸色变白,血液奔涌着冲向手脚:“你说他进里面去了?那里是……完了……”
那是不属于审判司管辖的十九区,穷凶极恶的地狱。
小警安满脸苦逼:“我完了。”
要是被何肆发现有人未经审判闯入禁区,绝对会扒下她这身警安皮,让她滚去投胎,变成人类餐桌上的一道烤乳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