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生你好，高生再见》毛达

1、雨夜干燥

　　“来包烟。”
　　进门的男人身穿黑色西服套装，身材算不上高大，下巴紧绷薄唇微微抿起。
　　玻璃柜台后的女人从身后拿出盒金香港丢在台面，在男人皱眉之前先开口解释道“高先生，没有万宝路了。”
　　被称作高先生的男人摆了摆手，表示拒绝，见女人手指间夹着跟抽了大半的烟，“来个你抽的。”
　　“心情不好？”女人边说边拆着柜台上的金香港香烟，先是抽出铝箔纸然后拿出一根倒放进去，最后才拿出烟递了过去。
　　焦甜在口腔中蔓延，高晋单手解开西服纽扣，露出里面西服三件套之一的马甲，他喜欢老板娘阿飞这件事早已不是个秘密。不过这个秘密的定义，是对于他眼前的女人来说的。
　　“新来的犯人不太听话。”
　　“受伤了？”
　　“没。”
　　日头渐落，深色的天，厚重的云，阿飞蹲在自家店门口，脚踩着双橙色的人字拖，一旁的高晋则是靠着外墙，嘴里吐出最后一口烟，两人目光同时落在街对面的那家按摩房，里面的人大多有些不健全，楼上是家黑诊所，入口就在按摩店里，客流量比起阿飞的小店要大的多。
　　“阿飞，上次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女人抓了抓散在肩头的黑发，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讲完了。”
　　“没有结局。”高晋把目光转到女人身上。
　　“张生踢馆成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开了家武馆，这就是结局。”
　　“我想知道那个女主人公的结局。”
　　阿飞缩了缩脖子，冷风吹透了身上的背心，“她算不上什么主人公，不过结局应该是嫁人生子，从此过上幸福生活。”说完她起身看向一旁的男人，用打趣的语气继续说道，“怎么样，这个结局满意了？高生？”
　　“没头没尾。”他低语感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起吃晚饭？”阿飞问道，她已经穿好了外套，是那件一直搭在椅子上的花衬衫，黑发用发夹固定在后脑，臂弯上搭着的是男人的西服外套。
　　吃饭的时候，高晋又问了那个故事里女人的结局，阿飞有些烦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前天晚上，也就是她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两人正躺在旅馆的床上，地板狼藉一片，房间里极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汗液，后背的冰冷以及肌肤之间的摩擦，额头相抵，发丝纠缠，大概就是因为那片刻的失神，她讲出了自己的故事，不过她不再是故事中的主角，故事的真实性也被她隐藏。
　　当下她开始怀疑自己那夜是不是叫错了名字，几乎相隔百年，一模一样的长相，碗里的馄饨被她戳碎了大半，阿飞有些恍惚，记忆中她和张天志也一起吃过馄炖，好像都是肉馅，手中塑料的触感把她拖回现实，白色的塑料勺被她握的变形。
　　纠缠并不是高晋的性格，他一向果断，只是因为看到那张旧照片，照片里的人与他长得不差分毫，那人穿着件唐装站的笔直，一旁站着个小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两人的身后似乎是个木人桩，正因为这个才让他对于阿飞的那个故事十分好奇。
　　“吃饱了。”阿飞擦完嘴，又把发卡摘掉重新拢好固定住，耳边的碎发不在便露出了耳唇上的红痣。
　　馄饨还剩大半，高晋把碗拿了过来继续吃了起来，丝毫不见嫌弃，毕竟街头出身，虽说现在穿的一身有模有样，当年他差点被折磨死，过的还不如条野狗，好在洪老板出手相救。
　　拒绝了高晋的邀请，阿飞独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小店，二楼两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卫生间，不大的空间硬是放进了个浴缸。
　　天亮了大半，阿飞含着牙刷身子探出窗户大半，冲楼下的早餐摊喊着，“云姐，帮我留份。”
　　回话的不是云姐，是她家的大儿子，“早就留好了，飞姐用不用给你送楼上去？”
　　阿飞赶紧笑着摇头，示意自己马上下楼，一起跟来帮忙的云姐女儿则是笑的大声，童音悦耳。
　　“快来，坐这儿。”云姐家的大儿子冲着她招手，指了指自家小妹坐的位置。
　　“不用，我端回店里吃就行。”
　　“坐着吧，这会儿没什么人了。”
　　“云姐今儿怎么没来？”
　　“累了在家歇会儿，中午的时候就来。”
　　云姐家的男人死的早，就靠这家饭馆养活家里的三个孩子，大儿子家辉今年已经十八日岁了，帮了云姐不少。
　　饭点已过，店里客人不在只留下一片狼藉，好在云姐家的那两个孩子手快，阿飞也帮忙收拾。九、十点钟的阳光穿过浑浊的玻璃，光散入白烟，已经成年的两人坐在椅子抽烟休息，家辉那9岁的妹妹则坐在台阶上舔着棒棒糖，甜腻的糖精味道在唾液的挥发下不断散开，家辉突然开口。
　　“飞姐，听说你是香港来的？”
　　“算是吧，我在那待了几年。”
　　“怎么样？香港。”眼里的光随着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城市名字一同出现，“我想去香港。”
　　她记得云姐就是从香港来的，和她丈夫一起。
　　“飞姐，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家辉把烟头按灭，手掌摸了把脸擦掉细汗，“不是说这不好，只是香港那么好，为什么不留在那里。”
　　“来包烟。”隔壁的商店来人了。
　　等她再次返回隔壁饭馆时，门口已经落了锁，她只好回了自家的小店，柜台后她放了张躺椅，躺下时眼睛正对着一扇天窗，报纸盖在脸上，挡住逐渐刺眼的日光，报纸下的双眼依旧睁着，好像很久以前她就丧失了睡眠的能力，街上难得片刻的安静，她开始算起自己的岁数，“68,69,70,71……”
　　雨水敲打玻璃，潲进来的雨水落在报纸上，雷声轰鸣。
　　突然猛地起身拉开角柜的抽屉，照片已经不在了，阿飞讨厌极了自己那副自作聪明的模样，偏偏要讲什么故事。
　　记得那天也是雨下的很大，路上行人匆匆，无人关心的角落里一个男孩哭的大声，他哭了好久才意识到没有雨水砸在脸上了，抬头才注意到打伞的女人，长相没有学堂里的老师好看。
　　“哭够了？”
　　男孩点点头，在女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你叫什么名字？”
　　“张峰，弓长张，山峰的峰。”
　　“腿还疼？”
　　“不疼了。”
　　“我叫阿飞，叫我……”阿飞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叫我飞姐姐。”
　　“飞姐姐，我饿了。”
　　“先吃饭？还是先回家？”
　　“回家。”
　　房门敲了半天，想是家里没人，天已经全黑两人的肚子都饿的直叫。
　　“小鬼，我们去吃饭吧。”
　　“可是…….”
　　“咕——”，又是一声肚子叫，张峰的脸涨的通红。
　　“是我肚子响，跟上，吃饭去。”
　　两人在楼下的面摊吃上了热乎饭，雨已经停了一阵，路上泥水飞走，阿飞那身长裙裙尾都变了色，蓝色的布料上缀着块泥巴。
　　“大姨，你看见我儿子了吗？”
　　“爸爸！”
　　父子总算见面，两人一大一小朝她走来，男人身后是辆黄包车，加上他那身马甲毛巾的打扮不难猜出男人的职业。半长的发湿漉漉的贴在后颈，身上的马甲干了大半，只剩下衣尾处还阴湿一片，听着父子两人的对话，阿飞上前主动介绍起来。
　　“我应该就是那个拐走你儿子的人了，你好。”
　　“张天志。”
　　“阿飞。”
　　男人的掌心似乎是这雨后唯一温暖干燥的角落，甲缝里是洗不掉的乌黑，张天志注意到了眼前的人的目光，不自然的收回了右手，只一眼他就知道眼前人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女人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就够他开家不错的武馆了。
　　“爸爸，放学那会儿雨太大了，躲雨的时候滑到摔破了膝盖，所以……”
　　“抱歉，是我主动带他走的，本想着送他回家，没想到家里没……”
　　“多谢。”
　　阿飞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对彼此的初印象都算不上太好。
　　“走了。”张天志冲着自家儿子说道，张峰冲她摆摆手说了声“再见。”
　　面上一冷，报纸已经被高晋拿走，外面的天已黑，这个午觉睡得她浑身不舒服。
　　“醒了？”与梦中相同的声线。
　　她点点头，揉着眼睛从躺椅上起身，从冷柜里拿出瓶汽水，一口气喝了半瓶。
　　“高先生你，最近来的是不是有些频繁了点。”
　　高晋摸了摸鼻头，脸上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气场全开的模样，“所以，阿飞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回去？到你家？”阿飞摇摇头，见男人掏出烟盒动作熟练的点好了火，“你先把照片还我。”
　　一吸一呼，她被烟雾包围，明明是自己的店铺，此刻男人手撑在柜台上一副主人模样，“不如你继续给我讲讲那个故事。”
　　“好啊。”
　　阿飞答应的很快，讲故事不如说是编故事，反正高晋又不知道真假。
　　男人抿着唇又继续补充到，“到我家讲。”
　　“走吧。”说话间已经按下了车钥匙上的开关，门口那辆SUV闪了两下黄色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阴暗，以及街道上的男孩，那人是隔壁饭馆的家辉，低垂着头，整个肩膀塌了大半，勾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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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这次争取写到10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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