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唐不弃

3、第 3 章

　　隔着扇门，姬央似乎都能够感受到从那人身上传过来的浓重热气。一递一声的，又是前世字字温软：十八，孤最欢喜你了。

　　咻咻鼻息，下头不可描述。

　　能说的，只有门外那股子熟悉又渺远的沉水香。

　　姬央微垂着眼，手里捏着木槌，双目直线般盯着木鱼，直到直线打了个死结盯成了斗鸡眼。终于，他听见了吱呀一声，门开了。

　　睿王府的人抬着八皇子秦阆，浩浩荡荡地跨进殿内。

　　那人惯爱不请自来。

　　前世好的辰光，也都是那人硬缠着他要来的。——前世，不能细想。想多了，心底那股子酸楚又涌泉似的往上喷。那人便是再好，又能怎样？前世抢龙椅那会儿，还不是说丢手就丢手，丢他一个人留在伏龙寺内，凄凄惶惶。

　　姬央一瞬间苍白指节僵硬，死死地捏住木槌，木鱼却敲不下去。在外人看来，他像是一瞬间入了定。只是两只黑沉沉的瞳仁有些怪异，依然斗鸡眼。

　　“咳咳，”秦阆躺在软床纱帐内咳嗽了两声。

　　淡金色的鲛绡纱帐垂着，这人的脸隐没在纱帐内，无人能窥得清。只听这声音，似乎随时都能断气了似的。
　　-“听闻法师能起死回生，不晓得小王可否有这个荣幸，能一聆纶音？”

　　“哦？凭什么呀？”姬央一听他说话就下意识没好气地开怼，语气颇有些不屑。“阿弥那个陀佛！睿王爷您可是红尘富贵人！小僧不过是个野僧，就算寄居在皇寺伏龙寺，又曾有皇上的谕旨嘉奖……”

　　姬央刻意顿了顿，自觉显摆够了，也跟他玩了招欲言又止。

　　纱帐安稳地停放在殿内，出不去，进不得。

　　睿王爷秦阆显然没料到他开口就是一顿夹枪带棒，颇觉尴尬，咳嗽了几声后，身子微微往前倾。“不知法师这句话，从何说起？难不成，小王曾得罪过法师？”

　　“唔，从何说起。”姬央抬起眼，慢吞吞地放下了敲木鱼的木槌，笼着袖走到淡金色纱帐前，突然笑了一声。“话说睿王爷此番抱恙，不晓得要贫僧怎么医治才能好？难不成，王爷需要小僧割腿肉喂活血以作蛊虫引？”

　　纱帐内人影微动。

　　他这番对答大概完全出乎于秦阆意料之外，睿王爷秦阆当场噎了噎，险些气绝。

　　“咳咳，小王倒没料到，法师原来对小王成见如此之深。咳咳咳……”

　　姬央挑高左边眉毛，双目一放空，又有些斗鸡眼。声音倒清脆的很，娃娃脸笑眯眯，左边一粒酒窝若隐若现。“倒是没什么成见。这治蛊嘛，一则要活人血作引，还有一则，倒没这么麻烦。只要王爷肯依着小僧，也无须治，王爷自家就能好。”

　　“咳咳……愿、小王愿闻其详。”

　　姬央依旧笑眯眯的，半斗鸡眼，笑得牙白眉弯。“据说王爷一直是在京中养尊处优，这番病重，怕还是与这个有颇多干连。”

　　“咳咳，此话怎说？”睿王爷秦阆终于挑开了淡金色的纱帐。

　　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姬央却像是眼中完全没看到这个人，依然半斗鸡眼，假意活泼道：“王爷要想康复嘛，也不难。只是有一则，须依着小僧。”

　　“哦，怎么依？咳咳，法师但说无妨。”秦阆将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又咳嗽了一阵，看样子不仅随时会断气，更像是马上就能往生极乐。

　　姬央对秦阆的咳嗽声充耳不闻。他垂下眼，藏在袖子内的苍白手指不受控地痉挛。他不能看这人，看了，怕心软。于是他突兀地、清脆地笑了一声，戏谑道：“阿弥那个陀佛！依小僧看，王爷不过就是养尊处优太久，身子骨儿太闲适了。若是动起来，怕是三两日就能好哩。”

　　“放肆！”
　　睿王府侍卫们纷纷拔刀出鞘，言语间颇有怒色。

　　这些事儿当然不能威胁到姬央。

　　事实上，姬央正在挑着眉毛假意慢条斯理地与秦阆说辩。“所以，只要睿王爷您按照小僧说的，绕着伏龙寺跑上个十圈八圈，病根子大半也就好了。”

　　“咳咳，”秦阆又咳嗽了，气若游丝地道：“可是小王这副模样，该如何才能跑得动山？”

　　“这个倒不妨事儿。”姬央接话挺快。“若王爷实在跑不动了，小僧在后头……”

　　他欲言又止。

　　秦阆眉目微微舒展了些，满心以为这人接下来会说，只要小僧在后头保护着王爷就是。孰料，姬央却露出颗小酒窝笑道：“只要小僧在后头，往王爷屁股踹上一脚，王爷不也就跑得动了？”

　　“……啊？咳咳咳。”秦阆脸都气肿了，一挥手，眉目瞬间阴狠。

　　“大胆！”
　　“放肆！”
　　有了睿王爷的挥手指示，这回王府侍卫们当真亮刀出鞘。

　　刀锋寒凉，纷纷指向姬央。

　　姬央笼着袖，故意维持一副斗鸡眼的呆样。“看来小僧错了，原来王爷是装病。”

　　“……你说什么？！”秦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就连呛咳都忘记了，苍白着脸、扯直嗓门怒吼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小王居然没听清！”

　　“小僧适才说，”姬央慢悠悠地补刀。“要是王爷您真想求医，依着小僧，您下地儿走几步，或许这病根子便彻底好了。哪怕寺外野狗也晓得刨地呢，是吧？您贵为王爷，总不能不如狗。”

　　“大胆！”
　　“放肆！”
　　睿王府的侍卫团团围了个圈，将姬央围在中央，看样子随时都打算将人剁成肉泥。

　　姬央却浑然不惧，一双又黑又亮的黑曜石般的圆眼睛转了下。他若是不刻意装呆子，容貌实在太过出众，娃娃脸都遮不住他那股子随时都像要乘风归去的飘逸。

　　“当然，小僧这句话，王爷也可以当作没听见。”姬央穿着一袭月白色僧袍站在人群当中，不怎么在意的轻飘飘地说了句。“不过嘛，如此一来，这治病一事儿，就恕小僧爱莫能助了。”

　　他说着，敷衍地朝被人抬在软辇上的秦阆拱了拱手。随后一转头，打算继续回去敲木鱼。

　　“……等等！”
　　秦阆果然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