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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大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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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里红绸高挂,四壁之上,张贴着大大的喜字,到处都是一片红通通,连阳光射进来都变成耀眼的红。
红得太过,以至于给人一种触目惊心之感,看久了眼睛疼,慢慢就觉得这红色有些恶心腻味。
刷了红漆的天地桌摆放在喜堂正中央,桌上铺着红色的绸布,桌上香炉中烟雾缭绕,轻烟袅袅上升。
蜡烛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妄想与太阳争辉的微弱光芒。
宁知远安静地坐在靠背椅上,在晏青云的侧前方,离得近了之后,晏青云更加能感受到他的瘦弱。
他穿着一件青色袍子,衣服很旧,下摆有些卷边,绑住他的红绸带料子是苏绣,上面应景地绣了鸳鸯戏水图,衬托得他的青衣更加丑陋不堪。
敞开的领口处露出一抹白,像是绷带。
也就是说,在刚刚结束不久的逃亡生涯里,他或许受了伤。
晏青云站在距离宁知远不过数尺的地方,与谢予臻站在一起。
谢予臻手里牵着一块红绸,那是今天婚礼上的牵巾,把牵巾一头递给晏青云。
晏青云只得接过。
鞭炮声突兀地响起,锣鼓喧天,礼乐再次奏响。
随着傧相一声高喊“一拜天地”,晏青云与谢予臻一同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向天空拜去。
晏青云目不斜视,绝不往旁边看一点,硬忍着拜了一拜。
即便明知道那人紧闭双目根本没有清醒,还是感觉如芒在背,仿佛被一道灼热的视线所注视,他好像身陷烈火之中,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肤,很快把他的皮肉烧没,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在任人摆布。
“一拜天地之灵气,赐福新人结同心。”
傧相念完吉祥话,继续高喊:
“二拜高堂。”
晏青云站起来,面向天地桌。
桌上摆着老侯爷和宁昨非的牌位。
晏青云再次跪下。
手拿却扇挡脸,不看牌位,木然地磕头行礼。
“二拜父母之养育,日月为证永不离。”
管事高声宣布:
“夫妻对拜。”
晏青云与谢予臻面对面而立,正要下拜,宁知远的椅子噗通一下倒了。
晏青云立即看向宁知远,向他走了一步。
有人却比他还快。
谢予臻身形飞动,闪身来到宁知远前面,将他提了起来。
宁知远久病后,身子比以前轻得多,谢予臻毫不费力将他拎到椅子上,再次坐好。
他仍然处于无知无觉的昏睡状态,任谢予臻摆动,脸上也仍然是麻木的,没有表情。
他成为了婚礼上的一件摆设,跟天地桌上的红烛一样。
红烛此时燃到一半,半截蜡烛有些倾斜,一滴晶莹的烛泪,顺着蜡烛边缘缓缓淌下。像是一颗悲伤的泪珠,带着些许无奈和眷恋,拖出一条细长的痕迹,滴落在烛台之上。
晏青云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谢予臻重新把宁知远绑好,这次多绑了一条红绸,确保万无一失。
拍了拍宁知远枯瘦的肩膀。
“远哥,你怎么没坐稳呢?难道你内心有所感应,也在替我高兴?”
烛光摇曳,照得谢予臻的面容阴晴不定。
“你弟媳妇是不是很好看?我眼光怎么样?”
这话似曾相识。
晏青云惊愕地想起来,当年三人初遇,在鹰嘴崖前的小木屋中一起吃饭时,宁知远曾开心地对弟弟炫耀——
你嫂子是不是很好看,我眼光怎么样?
如今物是人非,说这句话的人变成了谢予臻。
仿佛有个人伸出一只手,狠狠一捏晏青云的心脏,晏青云忽然痛得弯下腰去,竟然站不住了。
生命中总是会有一些事物被忽略,在刚刚发生时很难意识到它真正的意义,眼睁睁看它从身边溜走,并不能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直到时光悠悠行过,在晏青云和谢予臻拜堂的当下,某些被遗忘的情绪如潮水般猛地倒灌回心间。
就像多年前射出的一支淬了毒的箭矢,穿过时光,在这一刻精准地射入晏青云的心脏,引发海啸般剧烈的难以抵挡的疼痛。
原来命运的伏笔早已埋下,而他直到今日才知。
而始作俑者还在说:
“继续。”
于是晏青云听到傧相尖利的嗓子继续喊了一句:
“夫——妻——对——拜——!”
晏青云看见穿着喜服的谢予臻好像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红得就像他曾看见的宁知远身上汩汩冒出的鲜血。
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在傧相的催促声中,在谢予臻带着笑意的点头示意之下,晏青云向谢予臻缓缓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情意深,相濡以沫共白头。”
傧相兴奋大喊。
“礼成!送入洞房!”
三拜结束,晏青云正式成为谢予臻的妻。
上次娶妾时,没有经过拜堂的仪式,这次补上拜堂,场景宏大热闹,宾客满堂,人人称颂。妻子应该拥有的一切,谢予臻一项不落全给了晏青云,邀请各界名流做见证,让晏青云嫁的堂堂正正,风风光光,他要给晏青云一场永生难忘的婚礼。
晏青云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色,只有麻木和僵硬。
像个木偶般,被人操控着走完整个仪式,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听见“送入洞房”四个字,几乎有种解脱般的快意。
两个婢女一边一个,扶着晏青云向后走。
留下谢予臻与宾客们饮酒。
晏青云耳中充斥着宾客们对自己的议论,以及对谢予臻贺喜的声音,嗡嗡嗡响成一片,什么都听不清,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蝇鸣虫叫,吵得他心烦。
所有人都在欢庆,所有人都在谈笑,除了他。
他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向天地桌的方向回望。
只看到一个萎顿的背影,瘦弱得风一吹就要倒。
他迅速扭回头,什么也没说,四肢僵直地随两个婢女走向卧房。
卧房被装饰一新,棚顶同样挂满红绸带,最显眼的是里面那张刷了红漆的大床。床榻上铺着锦绣被褥,床头有两只鸳鸯圆木枕,红纱做成的床幔垂下,轻轻飘动。
花瓶中插着盛开的鲜花,五颜六色,煞是美丽,可惜终究没有根,早晚会枯萎的。
桌上摆着比喜堂里小一号的龙凤红烛,婢女过来将红烛点燃,屋内更加明亮了几分。
“晏公子,请您在这里等待侯爷,婢子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退下。
“吱嘎——”,门被关上,连带着隔绝了屋外的喧嚣。
所有人都离开后,孤寂悄然弥漫,像炉子上燃着的熏香一般,渐渐充满整间屋子。
晏青云望着满屋的红,眼神空洞,似乎在凝视远方某个无法触及的人,又似乎只是在凝视虚无的空气。
他的脸色更白了,白到透明,有点像没浆好的纸,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白,衬着他纤长的脖颈,消瘦的肩,以及正红色的嫁衣,却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就像话本里的狐仙精怪跑到了现实中,鬼气森森中带了动人心魄的魅力,一边让人觉得危险,一边忍不住想要靠近,揭开他厚厚的壳,看透他的内心。
谢予臻就是在这种时候走进卧房的。
谢予臻向来千杯不醉,今天实在高兴,被人一劝,不免多喝了几杯,脚步虚浮,头晕脑胀,看东西都看出了重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被两个仆人搀扶进屋。
进去之前,好歹记得跟下人吩咐一句,把宁知远搬回去,好生照顾着,别忘了喂水喂饭。
然后才推开房门。
谢予臻踉踉跄跄往里走,差点被花瓶绊倒,扑到桌边坐下,直勾勾望着晏青云。
大红的被褥上,坐着一个大红的晏青云。
他戴着红盖头,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揪着衣角。
谢予臻拿起桌上摆放的一柄玉如意,走到晏青云身前,弯腰一挑红盖头。
先是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
以男人来说,晏青云的下颌长得过于尖了,这显得他有些脆弱。
接着露出他的菱唇。
唇色是淡淡的粉,像早春的花骨朵。
再往上是鼻子,鼻形极佳,是那种刚毅的挺直。
最后是一双眼。
眼眸轻轻一抬,鸦翼般的睫毛向上一扇,立时满室清晖,感觉整个屋子都亮了一瞬。
没看见这双眼的时候,他顶多算长得不错,露出这双眼之后,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他的样子。
谢予臻被定在那儿,屏住呼吸,用眼睛一寸寸描摹晏青云的脸,伸手抚上晏青云的脸颊。
晏青云反常的乖顺,主动用脸蛋轻蹭谢予臻的大掌。
这一举动无疑取悦了谢予臻,掌心下的触感十分细腻,晏青云的脸没有丝毫瑕疵,看不见毛孔和暗沉,婴儿的皮肤一般,摸上去滑滑的。
谢予臻顺着往下摸,摸到了他的脖颈,在胎记上流连不去。眼中满满的控制欲,像是一只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不容分说地要将其纳入自己的领地。
随着谢予臻的探索,晏青云婚服领口越敞越开,露出大片肌肤。
烛光的照耀下,脖颈间那抹红色胎记宛如一朵盛开的烈焰玫瑰,仔细看去,胎记形状类似蝴蝶,随着晏青云的呼吸,蝴蝶翅膀轻轻颤动。
谢予臻眼神一沉,涌动着近乎疯狂的占有欲,目光犹如炽热的火焰,跳动着,燃烧着,要将晏青云整个灵魂吞噬。
晏青云被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紧紧追逐,逃过一时,转头时又再一次相触,挣不脱,逃不掉,只能在他浓烈的目光中逐渐融化成他想要的样子。
谢予臻向晏青云越凑越近。
晏青云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睛向一旁避开。
谢予臻欺身而上。
“你是我的,”晏青云听见那个人嗓音沙哑,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我一个人的。”
大红色床幔被那人拽下,一切都暗了下来。
晏青云感到自己像是陷入沼泽地,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
龙凤红烛燃尽,他大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只见到一片漆黑,黑得让人绝望。
好在他还保持着灵台一点清明,在最后把神智拉回来,悄悄卸下发上的凤头簪,紧握在掌心。
等到那一刻到来的时候,谢予臻露出愉悦至极的表情,闭上眼睛,脸色酡红,一滴汗从他额上冒出。
汗珠滑落至鼻尖,映着烛火,微微闪烁着光芒。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凤凰云纹簪,悄无声息地刺向谢予臻脖颈大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