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长河》春山听弦

24、chapter 24

　　“你放什么屁？猫……女鬼……老太太……”
　　“你对生活缺乏最基本的关注。”顾明哲说，“你邻居罹患老年痴呆很久了，她的记忆本来就不靠谱；而这户房子闹过鬼，那个女的不住了 ，他们自然要重新装修出租；猫生了病，你没回来前把家里吐得一塌糊涂，我跟你吵完架后只是回家收拾了卫生，把猫送去住院，用具一起拿过去了。”
　　顾升平瞳孔剧烈地颤抖着：“你……”

　　“我换一句话说吧，”顾明哲却沉默了一下，他本来是个向来神色轻松，把‘游刃有余’四个字刻在脸上的男人。然而这一瞬间却突然沉静下来，隐隐像是有点怜惜，又像是有点悲，“没有就是不放过你，我只是……不会离开你。”
　　顾升平有点被镇住了，顾明哲见他没接话，半晌又道，“当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至少不是现在。”

　　“为什么是我？”顾升平累了，又像是心安了，“你到底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因为你一直都希望有一个人陪你，所以我来了，人这一生，总该有一个人是为你来的吧？”顾明哲拉过他的手，顾升平没有反抗，“而我只有一个好奇……不过这还不是命运的接盅时刻。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去足够远的地方，或许你去了，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顾明哲松手，顾升平手中留下了一张古旧的票据，顾升平没有低头细看，只是微微弯了弯自己的手指。
　　“不过如果你真的那么抗拒……并且再也不想见到我，”顾明哲轻声说，“就不用来。”

　　结果还是来了。
　　汽笛‘呜’地吹出一声长鸣，喷出了大量白汽。港口的海风甚大，一股粘哒哒的咸味儿，兜头扑了顾升平一脸。
　　游轮，寂静思念号。
　　顾升平灰头土脸地拎着小箱子，站在交织的人流里，皱了皱鼻子：“……血。”
　　风里味道不对，顾明哲这支嘴驴给他安排了个什么团建地址？

　　“哟，”说曹操曹操到，“来啦？”
　　人流如织，顾明哲站在他身后，人模狗样的穿了身西装三件套，右眼上夹着个复古单片眼镜，垂落下来的链条闪闪发光。
　　顾升平被他的造型搞得一愣，上下扫了他一圈，本来复杂的心绪登时有点哭笑不得，原本想说的话忘了。简直不知道这人什么脑回路，是要带自己去拍电影？
　　“这是我的仪式感，”顾明哲十分烧包地转了个圈，展示自己名家手作的西装细节，“咱们乘船出海，这船可讲究了，要为登船的游客们举办一场音乐剧。”
　　顾升平问：“这么奢侈？”
　　“都是贵客豪商，当然来点音乐才算到位的款待。”
　　顾升平怀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船票，正是顾明哲之前交给他那张——这船票卖相十分古旧，不像是个豪奢游轮的手笔。

　　“复古风，显得讲究。别在意这种细节，别在意这种细节。”顾明哲伸手邀请道，“走啊。”
　　“等等，”顾升平突然一顿，“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花香。”顾升平站在原地，凝神细品，半晌说，“有点熟悉。”
　　他放眼望去，警惕地扫视四周，却只看见了陆续登船的游客，没有任何异常。
　　“或者别去了。”顾升平说，“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明哲奇道：“这是担心什么呢？”
　　“……”顾升平道，“谢枯荣跟你之间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衙门的人神出鬼没，谢枯荣更是个高来高去底细神秘的。遇见一次可能是巧合，碰见两次就未必是无意了。他和顾明哲又有旧交，在清都城时他没言语，但明显顾明哲是避着跟谢枯荣正面对上的。

　　“你跟谢枯荣之间有什么官司，你既然不说，我识趣，也不问。”顾升平道，“但建议你别找死，这个是真的一点都打不过。”
　　“别在意。”顾明哲毫不在意地揽过他，“真的……谁来都无所谓，先上船。”
　　他的目光在虚空中遥遥一落，哼笑了一声。

　　这船的内饰豪奢，风格却很老派，浮雕镶金壁画地毯，船舱内很宽敞，挂着不知名的人物油画，上得船来就闻不见海风的味道了，一股馥郁甜蜜的熏香味充斥着整个船舱，多数旅客都西装革履穿戴讲究，女伴们画着复古冶艳的妆容，眼尾描着黛绿或亮金色的眼线。
　　就像穿越进上个世纪的老爱情电影里来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顾升平仰面陷进柔软大床里，心想管他呢，总不能害我吧？顾明哲本来就是个一身秘密的人，管他到底想做什么。
　　自问我也没有身怀秘宝，藏着绝世秘密，与怀璧其罪四个字毫无关系。这点多饶出来的时间，搭给什么不是搭呢？何不搭给一个人流中为了自己而来的人？
　　一个声称只是为了自己而来的人，哪怕只是声称，还管他有什么目的呢？
　　这么一想，顾明哲的居心，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傍晚4:00。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顾明哲扯个嗓门在门口喊：“走啊走啊！快吃饭了！今天晚上有宴会！”
　　太晦气了。顾升平叹气，也不让人稍微躺一下，但还是答道，“来了！”

　　这游轮上下总共分了五层，宴会举办在顶层观景甲板上。这船有钱，顶层观景甲板上奇花异草甚多，另一侧竟然清出来了一片地方坐着整支交响乐团，拉着一支闲适的曲子。
　　他们出海的时候正好，晚饭时间正撞上夕阳西下，火烧云铺得漫天漫地都是，行在水中如同行在天上，这里离海岸线还不不远，海鸥振翅高飞而去，遥遥几声叫。

　　来参加宴会的当真都是贵客豪商，往左听一耳朵是证券和股票，听不懂；往右听一耳朵是谁谁谁的情妇一二三私生子四五六——这倒是津津有味。
　　菜色不错，顾升平低头猛啃肘子。

　　“这船出航多久啊，”顾升平问，“要去哪儿啊？”
　　“出航三天。”顾明哲坐在他旁边，手搭在他椅背后，“这是‘吃喝玩乐号’，后天晚上会有一个剧团在楼下的世纪大剧院里为所有嘉宾上演一出精彩的爱情故事。浪不浪漫？情深意长，在漂洋过海的船上。”
　　顾升平失笑，“你就是请我来看演出的？”
　　“我在家里发现过音乐会的票根，”顾明哲说，“古典乐爱好者？”
　　“闲着没事而已。”

　　“哎呀，两位兄弟！”边上突然有个穿沙滩裤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一把拉开他们身边的椅子坐下来，十分不见外 ，神色简直堪称大喜过望 ，“你们这儿有位置吧？介不介意我凑个搭子？”
　　顾升平活像见鬼：哪来的自来熟？
　　顾明哲一乐：“啊有有有，不介意不介意，您请您请……”

　　这眼镜男‘咣’地一声坐下，长舒一口气：“谢谢谢谢……我的天，太吓人了。我听服务员说楼上这儿有免费的饭，就想着来蹭饭，风景也好嘛！结果一上来我的天人都坐满了！我看他们穿得也太讲究了，又西装，又怀表的……我在旁边一走一过，听他们在聊什么股票债券的……”
　　顾升平：“……”
　　眼镜男一把掼上桌子，姿态有如说书人拍下惊堂木：“我的‘银行家恐惧症’都要犯了！我操听不懂啊！显得咱多露怯，我一看这位兄弟——”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升平，万分欣喜道，“穿着牛仔裤！哎哟，亲切！”
　　顾升平：“……”

　　顾明哲简直要笑倒在桌子上，也不知道这人笑点怎么这么低，一边笑，一边跟顾升平说，“别误会，这个真是计划外……”
　　“什么计划外？”眼镜男疑惑，上下打量了顾升平二人一番，恍然大悟，“哥儿们你要求婚啊？”
　　他立刻站了起来，扫视一圈，喃喃自语道，“这也没个蛋糕啊？”

　　“不不不，没要求婚，你坐下你坐下，”顾明哲看上去十分喜欢这个‘计划外’，伸手邀请他，“兄弟你怎么来的？这儿船票可不便宜啊。”
　　这眼镜男也是一身格子衬衫牛仔裤，年纪轻轻，像是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有点冒傻气，怎么也不像是能登上这‘吃喝玩乐号’的主儿。
　　顾升平道：“你是从船锚地来的？”
　　“啊？”眼镜男一愣，“什么，什么船锚？嗨哪有那个本事从海底爬上来，我从港口上船的！”
　　“好，”顾升平说，“明白了。”

　　“我在公众号上买的票——”
　　“公众号。”顾明哲喷笑，评价道，“与时俱进。”
　　“哎，也的确是贵，我把不多的积蓄都用在这张票上了。”
　　顾明哲看了顾升平一眼，说：“那怪不得你看他亲切。”

　　顾升平懒得理他，倒有点好奇了：“不过你怎么想的，把积蓄都用来买一张船票？”
　　“我裸辞了！”眼镜男大拍其桌，“傻比工作！傻比老板！老子干不下去了，太特么压力大了！”
　　顾升平傻眼了：“那你还把积蓄挥霍一空？”
　　“人在压力大的情况下总有些极端行为，”眼镜男道，“我又看了篇鸡汤，说人在逆境不顺的时候，可以偶尔做一些享受的事情，比如买飞机头等舱或者吃一顿很贵的大餐什么的，叫‘提升自己的配得感’，告诉自己这些美好的东西自己都值得。虽然是鸡汤，但是我吃得很入味，所以心一横就……”

　　顾明哲悠悠地叹了口气：“兄弟，一趟头等舱，一顿米其林，可都没这张船票贵啊。”
　　“谁说不是呢！”眼镜男立刻心痛点头，却也跟着叹了口气，“但我心情真是太不好了……一趟头等舱，总还有个终点，我想去谁都不认识我的……远方。海上多好？谁都不认识你。”

　　顾升平忽的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