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见了》三春也

61、拒绝

　　已过午夜，海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许愿欢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大浪没过她的腰腹。

　　她整个人混混沌沌，需要冰凉的海水刺激她的肌肤，可胸口密不透风的痛感一波波来的太过猛烈，她大口呼吸，快要承受不住。

　　海风轻柔，许愿欢却觉得自己就要被撕裂，每一下呼吸都带来极致的窒息感。

　　她哭出来，又觉得不配，索性蹲下去，让海水将自己整个淹没。

　　慢慢没了力气，她几乎要放弃憋气——
　　“许愿欢！”

　　有人拽着她的领子把她拖上来。

　　许愿欢咳了几下睁开眼睛，入目是孟泽禹那张暴怒的脸。估计是气狠了，连平常看不出来的青筋也在额角紧绷着。

　　他吼她：“你他妈疯了！”

　　许愿欢怔怔地看她，说不出来话。她眼神呆滞着，就像个没有了灵魂的布娃娃。

　　孟泽禹看着，整个心肺都颤抖着发疼。
　　他把她搂进怀里：“到底是怎么了，你和我说，我……”

　　许愿欢把他推开。
　　“你别碰我！”

　　孟泽禹从没见过那种眼神。

　　倔强，愤怒，幽怨，憎恨……她仇视着他。
　　她恨他。
　　孟泽禹瞳孔张大，胸口钝痛。

　　“好……我不碰你，”他哑着声开口，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那你乖乖的，乖乖的……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他怎么还有脸叫她乖！

　　许愿欢五官微微扭曲，鼻翼剧烈翕张，她要扑上去抓花他的脸！

　　怎料脚下才挪了半分，她就失去了知觉，朝地面栽去。

　　“愿愿！”
　　残存的意识里，孟泽禹扑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她觉得恶心，想推开他，可终究没有力气，迷迷糊糊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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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大碍，只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一会儿就会醒……”
　　“不用吊水……”
　　“真的没事小孟总……”

　　许愿欢干到发裂的唇上下碰了碰，慢慢睁开眼。

　　头顶的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结果眉骨处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了下。

　　是她的戒指。

　　许愿欢猛地清醒。

　　耳边响起关门声，她把手放下去转头去看。

　　孟泽禹沉着脸走过来，和她对视上后一惊，紧接着喜色染上眉梢，他步伐又快了几分。

　　“你……你醒了。”他下意识伸手想抱她，脑海中又闪过她深恶痛绝的眼神，手臂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许愿欢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理智。再加上又实在没有力气，她也和他闹不下去了。

　　“水……”她轻声说。

　　孟泽禹耷拉着的眉眼猛地抬起来，手忙脚乱去桌子上端水。

　　许愿欢看到高大的男人实实在在的慌乱，甚至被椅腿绊了一下。

　　她默了默。
　　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孟宛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泽禹似乎对她真的挺上心的，起码刚刚她那么闹过，他都没有发脾气。

　　只是不过一周的时间，许愿欢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彼时她怕他对自己真的动了情，愧疚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此刻……却只有腾升而起的施虐过后的快感。

　　安歌说的没错，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许愿欢都不可能斗得过孟泽禹，斗得过孟家。

　　可感情这个事情很难说。

　　更何况是对于在情场从未失过意的小孟总。得不到想要的人，怎么样都会焦虑一阵时间吧。

　　许愿欢轻轻扯了扯嘴角。
　　既然木已成舟，那她不如顺水推舟。

　　孟泽禹让她失去了最爱的人，她也得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感觉。

　　敛了眸子，许愿欢在男人的臂弯里乖乖顺顺喝完了一大杯水。

　　见她对自己的亲近不再排斥，孟泽禹心上一喜。

　　“你今晚怎么了？”他考虑到她的身体，柔声发问。

　　许愿欢抬头巧笑嫣然：“吓到你了？”

　　孟泽禹微愣。

　　海边她那个眼神在脑海里再次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
　　“你……”

　　“可能是这两天受了快车的刺激，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许愿欢低头，用小拇指去勾他的，才发现他右手手背划痕明显，两三道交织着，上面的血已然结痂。

　　她顿顿：“你的手……”

　　“没事。”孟泽禹听她说受了开快车的刺激，已经很愧疚了，不忍心让这些小事再惹她不开心。

　　他把右手背过去，拿左手去捏她的掌心。

　　“已经处理过了……夜还深，再睡一觉，嗯？”

　　处理过的伤口怎么可能还会有已经干了的血渍？许愿欢勾了勾唇，没去拆穿他。

　　她想，起码此刻，孟泽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喜欢自己一点。

　　这就够了。

　　孟泽禹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要走，结果衣摆被抓住。

　　他微顿，低头。

　　小姑娘巴巴地看他，可怜兮兮：“我怕……你去哪儿？”

　　“我把杯子放了。”

　　昏黄的灯光下，孟泽禹发觉自己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想了想又附身印下一吻。
　　“马上就回来陪你，嗯？”

　　许愿欢乖乖点头，缩了手回来抓着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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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帘没有拉牢，熄了灯后还隐隐有光透进来，平添了几分温情。

　　孟泽禹枕着一边胳膊，另一只手去被子里捞人。

　　许愿欢往过一滚：“热。”

　　“嗯。”孟泽禹喉结轻轻滚动下，也不逼她，只是牵了她的手轻轻摩挲。

　　许愿欢从两人间掀起的被子看下去，盯着两只相牵的手皱了皱眉。

　　“我……”孟泽禹嚅动了下唇，打破维持了一段时间都寂静。

　　“对不起。”他说。

　　许愿欢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去掏耳朵。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没有，男人低哑的声音还在响起。

　　“我……我开了好几年的快车，以前别的女孩……我以为你也喜欢……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他把她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着。
　　滚烫的气息全都洒在上面，许愿欢觉得痒，下意识往回抽了抽。
　　可是男人不允许，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还有到的时候……你不舒服我应该送你上来的，不应该……”不应该为了所谓的面子弃她而不顾。

　　“没事的。”许愿欢轻轻吐出口气。反正应该也没有下次了。

　　孟泽禹身子忽然一颤，把她的手拉到眼睛上覆下。

　　许愿欢感到手背竟渐渐湿濡。

　　她一惊，翻身想起来，男人的大掌忽然扣下来，把她牢牢固定在床上。

　　“你别看……”
　　他哽咽着。

　　许愿欢停了挣扎，内心复杂。

　　“我败给你了，许愿欢。”他说。
　　“其实早就明白了你对我来说的意义……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许愿欢叹了口气。

　　怎么现在的人一个两个有什么情绪都不敢承认呢？

　　“我爱你。”他忽然开口。

　　许愿欢身子一僵。

　　两人身子隔得远，孟泽禹不察，只想到什么似的轻笑：“结婚了我们就好好过，我绝对绝对不会辜负你。”

　　“许愿欢，”孟泽禹说话从没放的这么柔过，他唤她，转而轻笑，“我现在是真的真的，十分十分想娶你。”

　　“你呢？”
　　他忽然倾身下来。

　　许愿欢慌忙闭上眼睛。

　　黑暗下的触觉很灵敏。有人轻轻拨她的眼睫，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眼睑上。

　　“睡着了？”
　　孟泽禹小声嘀咕了句，然后将吻在她额头轻轻印下。

　　他喟叹一声，翻了个身大大方方把她揽进怀里，也闭了眼。

　　身边的呼吸逐渐绵长，许愿欢睁了眼，怔怔地看天花板。

　　她转头，男人精致的眉眼映入眼帘，下颚弧度依旧熟悉到让她的心尖发颤。

　　许愿欢抬手轻轻摸了摸，又腾空遮住了他的眉眼，眸色深邃。

　　像又不像，他永远不可能是他。

　　纪观南走后，她的心就已经死了。所以这片刻的柔情骗不了她的，他总要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付出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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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在海边估计着了凉，许愿欢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原先要去看墓葬的计划也泡了汤，她蔫了一天。

　　孟泽禹陪了她半天，快吃晚饭的时候就开始心不在焉，吃过后也是立马找了个理由就走了。

　　许愿欢打了个哈欠，不甚在乎。

　　她估计自己在孟泽禹身边也待不了多久了，现在就是缺一个场合，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场合。

　　许愿欢挠了挠脑袋，有些发愁。

　　门忽然被敲响，她微微一顿，以为是孟泽禹去而复返，结果开了门探进来的是安歌气喘吁吁，涨的通红的脸。

　　她趴在门上大惊小怪。
　　“小道消息！孟泽禹今晚要跟你求婚！”

　　许愿欢一愣，转而咬了咬唇，轻轻笑出声。

　　那双桃花眼晶亮晶亮地眨，安歌看的一愣。

　　女孩儿嘴角笑意不减，在她懵逼的眼神里慢条斯理地晃了晃脑袋。

　　许愿欢伸手点了点唇。

　　机会来了，她想。

　　夜晚孟泽禹果然神采奕奕地回来，牵了她出门。

　　许愿欢不动声色，面上挂着浅浅的笑。

　　今天的海和昨天似乎没有区别，她用脚轻轻拨动，深知浪却不可能再是昨天的浪了。

　　孟泽禹唤她：“愿愿。”

　　许愿欢应了声，转头撞进深潭一样的眸子，里面溢满了深情。

　　她笑了笑，觉得可笑。

　　整个海边目前看不到别人，她想应该是他清了场。

　　“这几天玩儿的开心吗？”孟泽禹有些紧张，话出口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愿欢似笑非笑地看他：“我们昨晚才到，我今天在酒店睡了一天。”

　　“哦，”孟泽禹咽了口唾沫，耳朵红红的，语无伦次，“我是说……和我待在一起的每一天。”
　　“你开心吗？”

　　许愿欢笑吟吟地看着他，没说话。

　　孟泽禹差点咬到舌头。

　　他桀骜了二十多年，哪曾想今天竟因为眼前这人的一个眼神就溃不成军，退化成了一个纯情的孩子，连句完整的话也蹦不出来。

　　“我……我很快乐。”

　　“孟泽禹，”许愿欢笑着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她的神色如常温柔，孟泽禹呆了片刻。

　　“我是想问，”他觉得自己快要着不住胸膛里激烈的跳动了，“我昨晚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吗？”

　　许愿欢依旧没有说话。

　　孟泽禹握着她的手轻轻发着抖。

　　“不管你听没听到，我今晚再说一遍。”
　　他忽然撒开她的手，走到她面前深情款款地凝视她。

　　许愿欢收了笑意，忽然变得极其镇定。

　　可惜这片没有路灯，再加上内心过分紧张，孟泽禹并未察觉到她明显的表情变化。

　　他手背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个手势。

　　“嗡嗡”声由远及近。

　　许愿欢侧头，看到原处的灯塔依旧坚守，只是光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近百架无人机在头顶拼成一个小盒子的形状，然后变换，打开，化成一个戒指。

　　孟泽禹单膝跪下，轻轻打开戒指盒。

　　里面的钻戒又大又精致。

　　“布置的匆忙，可能会有点土，”他挠挠脑袋，“不过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的浪漫了。”
　　“你要是不喜欢，下次就按照你喜欢的，我再求一次。”

　　“嘭”的一声声不间断响起，头顶又绽开大片大片的烟花。

　　许愿欢微愣。

　　地下是液体的海，天上是烟花的海。这么盛大的场面，就是小时候还没有禁烟的时候她都没见过。

　　浪不浪漫是一方面，花了不少钱倒是肯定的。

　　她怔怔地看。

　　这种铺张是纪观南给不了她的，可它再美丽，在她心里都比不上那夜的那五盒仙女棒。

　　浪漫本没有错，错的只是身边的人。

　　许愿欢低头，终于在漫天金灿灿下看到了孟泽禹的表情。

　　期待，希冀，憧憬，紧张，还有激动。

　　“许愿欢，我说我爱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给他！嫁给他！”
　　周围忽然开始热闹，许愿欢看到他那帮朋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人抱着一大束玫瑰围在两人旁边，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圈。

　　“嫂子，快答应啊，”有人吹了声口哨，“看我们孟哥紧张的。”

　　“瞎起哄什么？这是我们嫂子被感动傻了。”

　　“哈哈哈嫂子快醒醒，我们孟哥还跪着呢。”
　　“嫁给他！嫁给他！”
　　“答应他！答应他！”

　　“……”

　　许愿欢淡淡环视了一圈。

　　除了齐铭和安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

　　她的求婚仪式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一群熟悉的朋友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而不是一堆根本没见过的人在一边瞎起哄。
　　视线下移，那个求婚的人也不对。

　　于是她笑笑，在众望中缓缓启唇。
　　“我不愿意。”

　　孟泽禹面色一僵，周围也猛地鸦雀无声。

　　气氛凝滞片刻。

　　孟泽禹扯了扯嘴角：“愿愿别闹，乖，你是不是多说了一个字？”

　　周围也重新开始起哄。
　　“对啊，嫂子肯定还没清醒过来呢。”
　　“就是就是，怎么可能有人拒绝得了我们小孟总哈哈。”
　　“嫂子快别矜持了，快答应孟哥。”
　　“对对对，答应他！答应他！”

　　“……”

　　许愿欢有点遗憾。
　　不过既然他们不觉得尴尬，那她也不介意再陈述一遍事实。

　　“孟泽禹，”她开口，字字分明，也字字诛心，“我不会嫁给你的。”

　　这次说的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