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少年不再 ...
-
纪观南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去捞身边的人，结果捞了个空，他一下弹坐起来。
红着眼惊恐地打量了一周，发现确实是在家里，他才抱着头大口喘气，试图放松下来。
这几年里做了太多这样的梦，每次梦醒都像现在这样。刚开始难受极了，有些轻微的应激反应，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淡定地起来跟着队伍晨跑，一个人偷偷摸摸继续回味刚刚的梦，继续想她。
可昨天真真实实抱过她后，醒来依旧冷冷冰冰，那种强烈的反应一瞬间又涌上来。
胸口闷闷的，还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现在真的没安全感极了，尤其怕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又离他而去。
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许愿欢探进来半个脑袋。
“吃饭——怎么了怎么了？做噩梦了？”
纪观南还红着眼，就那样坐在床上贪恋地看她。
许愿欢看出他眼底的脆弱，快步走过去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
“没事哦不怕哦，我在呢。”
她轻柔的声音穿进耳膜，在脑子里反复回旋，纪观南立竿见影的安定下来。
许愿欢捧起他的脸，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吃饭啦。”
“嗯。”出口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纪观南轻咳一声。
洗漱好坐在餐桌旁，纪观南愣了愣。
原本以为是她出去买的，结果一大桌子从粥到小菜，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许愿欢熟能生巧地擦了手出来坐下，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小黄瓜，笑：“快吃呀，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其实吧我觉得不比你差的。”
“……嗯。”
纪观南埋着头吃，握着筷子的手轻微颤抖。
“别光喝粥呀，我做这么多别的呢，你都尝尝，看最喜欢哪个。”
许愿欢倾身把他的脸捧起来，结果看到男人死死咬着下唇，眼圈泛红。
她愣了愣，转而用大拇指轻柔地抹他的眼睛。
“就做这一次，以后你想吃都吃不到了，还不好好珍惜。”
纪观南蹭她。
“嗯，就这一次。”
以前偶尔也会逗逗她，嫌弃她又懒又笨，还不会做饭，可实际上真正舍不得让她下厨的，就是自己。
如今当她真做满了一桌子菜摆在这里时，就好像生活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似的，痛感直蔓延到心底。
可他也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许愿欢总得生活，总得学着独当一面，也总得长大。
纪观南抬眼看她。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和以前的吃相相差无几。
他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中间的那几年都未曾有过，他的愿愿也还是那个会扒拉着他袖子要糖吃的小女孩儿。
可是，许愿欢本来就还是他的小女孩儿，纪观南扯了扯嘴角，满目柔情。
没有关系，从现在开始，他依然可以重新把她宠回成一个孩子。
……
吃饭的时候许愿欢说想出去逛逛，纪观南愣了愣说好。他现在对外面总有一丝怯意，可也想逼着自己赶快适应，让一切尽快回到正轨。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个地方。或者说，许愿欢从头到尾的目的地就只是这里。
纪观南偏头看她，许愿欢朝他笑笑：“看我干嘛，去看你的宝贝们啦。”
他的宝贝们。
纪观南重新抬头看门口的刻字——
陵都博物馆。
对于任何一个热爱历史文化的人来说，博物馆都是种极大的精神寄托。
大国泱泱，大河滂滂。
世人因此而知晓，这个王朝几经荣辱浮沉，却依旧将脊梁高高挺直，共存于天地。
这是时代的象征，是一个民族文化自豪的根基。
纪观南摸了摸胸口。
里面剧烈跳动着，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沉浮忽然在此刻都有了着落。
这是他热爱的事业，里面甚至还有几件是他当初亲手挖出来交上去的，对他而言有不可替代的意义存在。
许愿欢把他的手紧紧握着，笑：“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去纪观南的第二个家啦。”
一束阳光嵌在她小小的梨涡里，小姑娘眉头舒展，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辉。
纪观南的心跳的更剧烈了。
“好了。”他应，把那只小手紧了又紧。
这里是他除了家和学校来的最多的地方，他和这里的渊源断不开的。
许愿欢永远知道，什么是纪观南的不可或缺。
……
“玉我还是最喜欢良渚时期的，那个时候的工艺可以达到那个地步真的是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情。”
“看到这个鼎了吗？你仔细看里边，这么小的东西壁里其实刻了近两百个字，很让人震撼对么？”
“敢相信吗？这个水晶杯，是六千多年前的东西。”
“……”
这几年来早已支离破碎的血气，在踏进馆里的那一刻，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神秘力量重新拼合。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也磨灭不掉。沉睡在这里的文化不会和世俗一样，被污秽蒙蔽双眼，看不见一个真正有热爱，有抱负的人。
有人热血难凉。
他们就用最沉稳的气息，欢迎纪观南久别回归。
这其实是许愿欢第一次来博物馆，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纪观南忽然停了脚步，在一个玻璃柜前站定。
里面放的是一支玉簪。
他屏着呼吸，弯腰细细观看上面的纹理，反反复复，极为珍视。
许愿欢猜到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男人直起身来偏头看她。
“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簪子。”他顿顿，又强调一遍，“我当初亲手把它挖出来的。”
他眼里全是骄傲和得意，就像只巴巴凑上来邀功的大金毛。
许愿欢弯着眉眼点头：“嗯，我的观南哥哥最棒了。”
真好，她又在他的身上看到光了。
纪观南得了赞许更开心了，一扫昨天的阴霾，连下巴都轻微扬起，牵了她继续往前走。
“观南？”
身后有人不确定地轻唤一声。
纪观南回头，眉开眼笑：“张老……”
他向前迈步，忽然又想到什么，笑容敛去，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
许愿欢微微侧身把他挡在身后，警惕地看面前的人。
老馆长也不恼，只笑：“好孩子，好久不见了——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位姑娘吧，才子佳人，当真般配的很。”
他的语气亲和，也确实并无恶意，许愿欢放松下来。
纪观南却还紧绷着，埋着头轻轻“嗯”了声。
“我刚刚可听你讲了一路了，怎么，除了你这小姑娘，不给我这老头子面子啊。”
他说：“这可不行啊，年轻人，我得和你好好聊聊。”
纪观南眸光微动，抬头看他。
老馆长一脸慈爱地朝他招手：“过来啊。”
纪观南跟着他走了几步，许愿欢不放心拽住他。
他拍拍她的手，说：“没事，我和你提过的，老馆长先生。”
许愿欢讶然，反应过来对刚刚的无理有些不好意思。
“馆长先生好。”
“哎好，”老馆长笑着应下，看两人手还相握着，调笑：“小姑娘，我就和你借十几分钟，后面肯定会还给你的。”
许愿欢红着脸把手甩开，速度之快让纪观南哭笑不得。
“嗯嗯好的，”她推纪观南，“你快去，别让人先生等急了，我在一楼大厅里等你。”
纪观南失笑，捏了捏她的脸。
“我快去快回，你乖乖等我。”
老馆长在旁边笑得像朵花似的，许愿欢耳尖红红的，点点头说好。
……
纪观南现在胃不怎么好，许愿欢想带他去吃点清淡的，可纪观南知道她嘴最馋了，舍不得她为了迁就自己放弃最爱的火锅。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最后折中点了鸳鸯锅。
热气雾腾腾地隔在两人之间，多了烟火味儿。
许愿欢坐在对面听他说老馆长不嫌弃他的身份，想留他下来当个讲解员。
“我有工作了，愿愿，”纪观南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语气虽轻，却难掩兴奋，“我可以重新养你了。”
“我就说我的观南哥哥最棒了。”许愿欢咬着筷子笑。
“说了多少遍不许咬筷子。”纪观南把着她的手拿下来，又把她吹到嘴里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你先吃，我去拿瓶饮料。”
“好。”
男人关了门出去，室内重新静下来，只能听见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
许愿欢敛了笑容，垂眸死死咬着后槽牙。
喉头有酸意哽着，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深呼吸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纪观南不应该只在一个小小的博物馆里当解说员的，他有能力和天赋，他的抱负是要将一生都投入在国内历史文化研究和考古上的。
他当年的导师是个世界上都很知名的考古学家，在他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如果……
纪观南应该已经是国内考古科研人员其中的一员了。
可如今，连梦都支离破碎了。
内心情绪还是翻涌得厉害，许愿欢不想让纪观南担心，只能先去洗手间稍作调整。
低着头走了一路，拐角处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结果意料之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愿欢蓦地顿住，闪身退回去扶着墙角偷偷地看。
外走廊上，纪观南单手撑在栏杆上，右手指尖夹着根烟。
他头埋得很低，许愿欢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颓废。
他以前不会抽烟的。
许愿欢心里咯噔一下。
良久，男人抬头，微启薄唇轻轻吸了口烟。
眼圈被吐出来。浑浊而冷漠的灰色萦绕在他周身，使得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双桃花眼和他夹在指尖的那点猩红如出一辙，纪观南长长叹了口气。
世俗总让人无力，成年人总是在沉默中崩溃。
满腔的热血和澎湃终究抵不过现实的苍白。
生活紧紧扼着咽喉，少年再没勇气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少年不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