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海君》熊猫啃山竹

1、 事变

　　夜雨磅礴，皇城里黑压压的，即便衣裳从头到脚湿了个透，宫人们都静默地站在两侧，绝不敢揩一把脸，任凭雨水眯了眼，淌了脸。
　　毕竟，无上尊荣的四皇女楼止期正跪在与他们一样的瓢泼大雨里，脊背直挺挺的，一句软话也不曾说。
　　楼止期眼前的这座大殿乃是凤阁，大梁女帝楼榷正在殿内批阅奏折，女官陈淑德不时地添个茶水。
　　须臾，女帝揉了揉眉心，显出不耐烦的样子，陈淑德立马弓腰上前，道：“陛下，夜深了，要不今日便休息吧。”
　　女帝瞥了一眼殿外跪着的黑影，叹了口气：“小四还没回去？”这语气里还是夹杂着些身为人母的温情。
　　只是一瞬，这温情便被凤阁外的夜雨凉透。
　　陈淑德回道：“陛下，四皇女殿下在外跪了三个时辰，又淋了雨，这……”
　　女帝皱眉，放下朱笔，走了出去。
　　雨声，风声，令竹柏摇曳。
　　楼止期脸色苍白，她模糊的看见眼前原本黑漆漆的地砖上多了一抹明黄色，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低声唤道：“母皇……”
　　女帝面色不悦，知道她下一秒要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地回答：“朕不会放过皇后，”楼止期猛的抬头，对上扶风女帝那双厉眸，只见女帝侧了侧身子，继续说，“你父后犯得是通敌叛国，弑君弑妻的死罪，哪一条都足够让他粉身碎骨。”
　　楼止期怔愣着，嘶哑地哭着：“母皇，父后侍奉您多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母皇念父后与您多年的妻夫之情，留父后一条性命，哪怕是废为庶人，削了儿臣的封号也甘之如饴，望母皇三思。”
　　女帝面色有些动容，但仍是狠下心来说:“小四，朕是大梁的皇帝，他是大梁的皇后，皇后犯了滔天大错，朕若不以身作则，严明法度，那日后如何服众，如何驾驭黎民……今日放过一个郑皇后，明日还会放过一个王大人，之后还要放过一个刘大人……慈不掌权，义不掌兵，这道理你应该是懂得的。”
　　雨声依旧，只是扶风女帝的声音更是冷酷，楼止期彻底跌倒在地，头一次感觉，自己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有守不住的人。宠爱，都是母皇给的，她想收回，谁也拦不住。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是咸涩的味道，楼止期端正地行了大礼:“求母皇让儿臣见见父后吧，这是儿臣最后一个要求了。”
　　女帝脸色一冷道:“不准！”
　　楼止期一脸不解地问:“为何啊！母皇！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吗？”
　　扶风女帝彻底失去了耐心，冷声道:“送四皇女回宫！禁足十日！无圣令不得出。”说罢就拂袖而去。
　　陈淑德安慰道:“四皇女，夜深了，回宫去吧。皇上心情不佳，四皇女还是回去的好。”
　　楼止期望着凤阁的灯火，清亮的眸子映着那个傲然背影，进而浮上来的是决绝。
　　或许，成长也就是在一瞬之间，犹如白驹过隙，或是柳暗花明。即将失去父亲的楼止期就这样被侍卫们架回去了。
　　回去后，楼止期就高烧不退，内侍步青云急得嘴角生了一串燎泡。太医赶来后，赶紧把脉配药，只是两日过去了，烧还是没退下来，楼止期嘴里还叨念着“阿父”之类的话。
　　扶风女帝知晓后，把太医院的一等太医请来，可烧也只是退下一阵儿，没多久，又烧了起来。
　　等烧完完全全退下来后，已经是十日后了。
　　宫里就传出郑皇后被废，午时问斩。
　　步青云听了以后，忙告诉楼止期，只是楼止期呆呆的望着窗外道:“不必去看了……我昨夜见到父后了，他和我拜别了。”
　　步青云不知该如何应答，楼止期又说:“青云，本君要向母皇请赐封地。”
　　步青云斟茶的手顿了顿，而后灿然一笑：“王君要去何处？青云定然会跟着王君去的。”
　　楼止期接过茶盏，盯住步青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你错了，青云……我要去西陵，期海城。”
　　步青云攥了攥手，闷声不言。
　　楼止期饮完一盏，说：“你留在这里，我只信得过你。”
　　寥寥数语，步青云已经明白主子的意思，主子是要韬晦。
　　如今郑皇后倒台，刘贵妃一族必然崛起，大皇女楼拂意必定是储君。况且郑皇后家族远在大源，根本不能把手伸向朝堂。
　　自家主子处境危险。
　　不过晌午时候，陈淑德已经捧来了圣旨，念完后，楼止期不动声色地接了圣旨。
　　陈淑德道:“陛下令殿下即日启程，不得耽误。”
　　楼止期的脸色更冷了一分，惨白的日光照亮了脸，却好似秋日里打的霜。
　　步青云被留在宫内打探消息，楼止期只带了银票和田契，带着三十名死士轻装出发。期海是西陵的一处荒凉之城，不似自己的那几位皇姐的封地，蓬莱有仙山、物产丰盈，江陵衣被九陵、富甲天下，金陵更是凤凰脚下……
　　可只有楼止期心里知道，失去了筹码的棋子，只能退回棋盘的角落，她需要的是隐忍，韬晦，遮住自己的野心，不露分毫。
　　即使是这样，刘贵妃一族也未必会放过她。
　　想到此处，楼止期感到，天高地迥，却并没有能够庇佑自己一生的大山，黑夜将至，只余下她踽踽独行。
　　势单力薄，与猛虎博弈，胜算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