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三两木

1、第 1 章

　　那年的我，十余岁。村里长辈口中的顽猴是我，他们每每教育他们孩子时，随白乳口沫一同飞出的反面案例也是我。在他们眼中，我向来不是一个乖孩子，从来都不是。
　　阿斗是我随大我几岁的几哥儿在后山寻野时讨来的。寻野时，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就这么默默的跟着他们，做个顽劣的小尾巴。几哥儿拖着我这尾巴时从不让我出声，怕我不分轻重扰了野物。阿斗的出现却让我背离个彻底。
　　初见时，阿斗浑身战栗，炯黑的眼睛竟反射不出一丝光亮，健硕覆红的腿部下是筋骨连接着的赤黄的爪，爪尖有力的扒着山土，全身哑黑的羽毛铺扇开来，有如一圈利盾；尖锐的喙倒钩着，红冠挺立在绒毛之上，爪下的土被轻轻攒动的爪刨松了些许，俨然一副准备进攻的姿态。几哥儿拿着土制尖枪的手愣在半空，久久不动弹。他轻咽了一口嘴中积攒的唾液。烈阳散下的光线透过林间树叶在这片地上落下几粒光斑，散散落落。几哥儿终究抵不住四周漫游的热气，松了手又往后退了几小步，同我一排。而那物却没有松懈的意思，始终如一。我轻想几哥儿定是怕了这物，而我又打喜的紧，便转头朝几哥儿悄悄道了我的请求：“几哥儿，这野物我给讨了呗？”话说着，我的视线却是不离那物一刻，着实得我心欢的紧。几哥儿听我这么讲，心升起了看笑话的意图，粗浓的短眉并着周边黑亮的皮肤往上一提，哼道：“皮猴，你若降了他，他便随你拿去，随你做甚。”早料他皮厚，好着脸面，要看我笑话。可这时我为了这物狠狠的横了心，说不得多，应了句：“好生瞧着。”便颤着脚步微微的朝那物挪动着，我近一步，那物便警惕一分。一步一分，一分一步，最后差着一步之遥，我顿住了脚步，那物再好的紧，也被我这不按套路出招的步伐楞了脑。趁着楞脑的间隙，我一扑楞，扑住了那物，怀中的小东西疯狂扭动身体，尖锐的喙同锐利的爪在我肚子上划了几道血痕。我因讨得了这心念念的斗鸡，一时忘了疼。回头瞧着几哥儿覆满惊讶，难以置信的黑脸，我愈发得意着。咧着嘴角，露着我的白牙，就这么盯着几哥儿笑。笑的他慌。
　　归村的途中，怀中的斗鸡因稍稍适应了我的气息，早早的少了动作，逐渐安稳下来。小手抚顺黑白交杂的羽毛，瞧着生性好斗的模样，便给这落魄的斗鸡安了个名分---阿斗。
　　一路的欣喜，难以掩盖。直到家门糊住我的视线前，一路上，我一直紧着阿斗，同他讲这讲那，叨叨我的家规，望他好生听话些：“阿斗，乖些，不然小心家中恶父赏你皮鞭，别同我这般皮猴。”“晓得了没，给你吃虫，便吃着，不要臭脸，耍脾气。”“阿斗乖，小璟虽小但一定会护你周全。”小斗...家门抹去了前方的路，抵住了前方的山水美景。轻推开门，偌大的庭院堆满了杂物，房屋间透不出一丝光线，“今儿个还是一个人吃饭呢。”我默然的垂下了头，感受到了怀中的颤动，垂下的嘴角又提了起来“今天不是一个人呢！”。
　　暗了天，寂寥的星爬上了山的上头，我顾不及吃饭，忙着给阿斗捯饬一个屋儿，给他净下身。空院里，我手取一瓢缸中溪水，缓缓倾斜着倒下，成线落下的一丝银白抚上阿斗的头，蔓延至身上，落至脚下，如此几番下来，阿斗满意的晃着身，抖去较大的水珠。月光下，残留的水珠含着星星洒下的光缚在阿斗的乌黑羽毛上，阿斗就这样傲气的站立着，微微曲起一脚，竟显得如此俊气。
　　往后数日，显得清静却热闹。一院，一人，一斗鸡；一屋生气，两物活力，三顿常态。这是我所向往的，也是如今我，正拥有着的。
　　打破这片祥和的人，是一男人。我和阿斗正在庭院耍着，门口处一浑厚，粗劣男声嚷嚷起，我便晓得，好日子是有归头的。“混子，你爹回来了，不伺候着，还愣着做甚？”令人厌恶的话语在耳边想起，我不禁蹙眉，不想挪步，却不得不去办事儿。我闷着响，掩着身后的阿斗跑去厨房给他倒了碗水端放在他手边。粗壮的手抄起瓷碗，将碗中水一顿牛饮，完后，重重拍在木桌上，那一处凹陷了几毫，留了新的印痕。野蛮的长相包攘着野蛮的态度，一个粗劣的人就是这般。“弄啥，瞧着你老子弄啥，欠鞭子？”他站起身，厚实的身体挡住了门外透进的光。听到这话，我紧了紧拳头，嘴上讨他的欢：“没，不想啥。”“切，量你也不敢动你老子。”不屑的话语落在我手边，垂下的拳被我再次紧了紧。他朝院落走去，我心道一声不好，怕是要被他瞧见阿斗。赶忙追去，却还是迟了。
　　“哟，这野物够俊哈，咋不早拿给老子。”“正巧，村头张少家正赌着呢！这斗鸡够猛。”他又装着模样盯着阿斗，左瞧右看，思量了会后点点头：“成，就你了，帮老子搞点钱头。”说着他就伸手去抓准备反击的阿斗。阿斗有怎会是他的对手，挣扎几回便落到了他的手上，见阿斗嘶吼着，我忙去拽着他的布衣，求着他：“爹，阿斗不行的，你放了阿斗吧。”梗咽着，眼中早已布满泪痕，是惊恐，是无助。他不留一个眼神，轻松将我撇去，一抹劲儿，让我站了个不稳，颠了个脚。倒在院中，又是我独自一人。
　　我是外人眼中的皮猴，我生性顽劣。我本着这一切去抵抗任何人，却奈何不了这个粗人。我融着他的血，但我从未真正认为他是我的父亲，一阶莽夫罢了。他生性凶猛，恶习遍布，无人问津我，我从不愿听从他，不愿生活在他之下。因此我在村里撒脱，逆着全村人的鳞，只为逃离这里。
　　抹了眼泪，重新爬起，朝村头跑去。这条路从未这样远过。村头显现在眼前，我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那群拥挤的区域攻去。数具粗壮的身子将这片地围的层层，密不透风。我打底端匍匐挤入。终于看到在黄土杨尘间已伤痕累累的阿斗，而阿斗旁是刚倒下不久微弱喘息的另一方。阿斗伤了只眼睛，献血滴入黄尘中，散落在黄地上，另一侧黑眸中映射的是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冷血，心绞痛着让我不经咬紧了下唇。亮黑的羽毛上早已浑浊，全身的羽毛展开形成一道屏障，粘着红色的白色绒毛微微显露着。阿斗和敌方稍稍保持着距离，阿斗仿佛在隐忍着什么，阿斗在颤抖，他在颤抖。泪再次不听话的落下。我冲上前，落脚处扬起尘土，紧紧抱着颤动的阿斗。那莽夫见状愣了会，随后便破口大骂：“混子，坏你老子好事，欠鞭呢！”说着，就取着腰间的皮革带，双手猛地一拽，空气被划成两半，“啪”---一声响落入空中。我害怕极了。恍惚间，痛刺扰着我的神经。额头上渍出颗颗豆粒般大的汗粒，又几鞭啪啪落下，耳边纷纷扰扰的咒骂声，却无人阻止，我想我清楚那是在斥责我的，痛还在继续。闭着眼，忍受着一切，心中一团气攒了上来“够了。”喊完这句话，在场的都呆住了，我趁着间隙，撒起腿跑，朝着那一个方向，无止境的跑。
　　逃离了就好。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做什么。没有人。
　　我朝着西边跑去，纵使再累再痛，也不想停止。

作者有话说

　　没有阿斗，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