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校车司机的发展前景》壮壮洋酒

56、第56章

　　初三毕业的暑假，陆爸爸每天会做好早餐才去上班，陆小果一个人在家。

　　座机铃声响，陆小果接起电话，是同学打来的。

　　“小果！我要跟你讲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女同学讲。

　　旁边一道男孩子的声音附和：“对，你绝对想不到！”

　　“阿蛋在你家？”陆小果看着书，问。

　　“他来我家就是专门说这事儿的，就是，他家楼下的超市抓到一个小偷，据说是惯犯，偷了好几次了，超市这回总算抓住了，你猜是谁？”

　　男孩已经忍不住揭开谜底：“是纪月！气死我了，原来她真的会偷东西！超市老板报了警，闹得周围人全都知道，丢脸死了，枉我们之前那么相信她，还替她出气！哎哟你撞我干嘛！……”

　　想起了出气的后果，男孩霎时噤声。

　　气氛凝固了一阵，女孩打着圆场：“小果，你要不要也来我家玩？或者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啊？”

　　“不了，我还要看书。”

　　挂了电话，陆小果低着头，黑发遮住的面容陷入阴暗，死死攥着的手在微微发抖。

　　武倩惊了一下，因为少女陆小果额头上散发着一缕魔气。

　　黑气萦绕在她头顶，一道自语般的声音在她的大脑响起，将她各种稍纵即逝的阴暗念头说了出来：

　　我好恨啊。
　　我恨过很多人。

　　连妈妈，我也恨过。
　　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狼心狗肺的人。
　　我恨她在乎我，在乎到丢了性命，抛下了我。
　　妈妈，你为什么要爱我？
　　我凭什么？我到底凭什么？

　　少女的心里话，武倩听到这里，诧异之外，还添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很突兀的不好的观感，就莫名其妙觉得陆小果很可怕，她要远离。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跳脱出自己的想法，凝神以客观的角度看自己，才察觉可能也着了魔气挑拨离间的道。

　　但魔气的幻境能实时观察人的心理活动，见缝插针地将武倩的想法投影出来。

　　眼前画面突然调台似的，是她们活着从幻境出来，回到幼儿园，却形同陌路，渐行渐远，‘武倩’甚至还会跟其他人讲陆小果有过多阴暗的念头，让大家对陆小果敬而远之。

　　武倩真的生气了，尤其是看到陆小果的表情，被摧毁得很脆弱。

　　“陆小果，别信，这全他妈是假的。”她紧紧拉着陆小果的手，对着幻境大声念各种诀，同时穿插着国粹。
　　她意识坚定饱含怒气，再加上可能这层幻境是她自己的，没一会就破开了。

　　武倩生怕在这个幻境中和陆小果产生隔阂，连忙跟陆小果讲明这个幻境的狡猾，让她不要被影响。

　　然而幻境又跳回少女陆小果里，续上她的自白。

　　她缩在沙发，陷入绝望。

　　“我恨的人这么多，却不知道能持续地恨谁。”
　　“我最恨的是自己。”

　　归根结底，全是我自己的错。

　　少年陆小果的眼泪滴在手背上。

　　黑气是她的声音，也不是她的声音，反问她：“现在不是能恨那个小偷纪月吗？是她蒙蔽了你！是她害得你被带去医院，你妈妈一听到医院，就着急地开车过去。如果没有纪月，就没有这件事，你妈妈不会出现在那条马路，就不会被货车撞到，你不知道你妈妈车都被撞扁了吗？得多疼啊……”

　　武倩去看青年陆小果，只见她唇色发白，额头也有丝丝的黑气，被影响得很彻底。

　　武倩着急，抓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给她，“陆小果，你清醒一点，全是假的，你什么都不能相信，只需要信我，只有我才是真的啊！”

　　陆小果闭了闭眼，“武倩，念经。”
　　这回她自己念是没用了，既破不了幻境，意志力也摇摇欲坠。

　　“道法自然，清净无为……”武倩赶紧念起稳固心绪的经文。

　　少女陆小果出门了，来到一家面馆店的马路对面。
　　老纪面馆店里，纪家已经交了偷的东西的金额，纪月从派出所出来了，一脸的伤正在刷碗。

　　“她爸爸妈妈就算打她了又怎么样呢？她起码还有妈妈，你没有了啊。”黑气继续怂恿。

　　少女陆小果握紧了手袖下的水果刀。

　　“别做傻事啊！”武倩断了念经声，惊呼。

　　陆小果摇头，“是假的，我没有去找纪月，这只是我当时的念头。也是现在的。”她确实，在重新捡起这桩回忆后，还是会很恨纪月。

　　像一根隐藏得很好的线头，看似牢固，但实际轻轻一拉，全部脱开线轨散架。

　　她不知道是自己仍然没放下，还是因为受到魔的蛊惑。但总归，是她道心不稳。

　　修了这么多年，就修成这样吗？陆小果忍不住质疑这些年的一切努力。

　　终归都是空吗？

　　武倩愣了愣，“对，对，这个幻境会在人起阴暗念头后，带着事主往心底最阴暗的方向发展！你现在能不能平缓下来，像我刚才那样用念力破开魔障？”

　　“我不知道，我感觉我现在很虚弱，小时候的我在吸我的能量，也在同步她的愤怒，我的意识也能投射到她身上，她的行为，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我像是要融合进她了。”

　　不知道融合进去，还有没有理智，失去了理智，又会发生什么事。

　　既然能投射……
　　“你试试用意识阻止她？”

　　“意识现在很薄弱。”
　　阻止需要强大的正念力量。
　　可她现在信念都岌岌可危了。

　　额上活力欢舞般萦绕的魔气有扩散迹象。

　　“陆小果，你坚持住，你不是看到生活阴暗的一面就会被吞噬的人，你他妈的很善良。”
　　“人人都有阴暗念头，非常正常，最重要的是转念。”
　　武倩说着最基本的方式，试图提醒她别忘了最纯粹的初心，再次念起了经文。

　　陆小果闭眼，不再看幻境，仔细聆听。

　　受魔气影响，她花了一段时间，才让意识稍微聚焦在经文内容。

　　逐渐地，悟出道意。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灵识投置进一个廖阔纯白的空间里，四周漂浮着无数行水墨经文，陆小果环顾一周，肩膀触碰到一行经文，经文迸发出金光，隐没进她身体里。

　　一股暖流冲刷而下，蒙布在灵台的灰暗障气被驱散，慢慢清明起来。

　　陆小果不断触碰水墨文字，不断消化着巨大的能量。

　　再次睁眼时，她尝试将正直正念的思想灌输给少女陆小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乎没花费什么功夫，少女陆小果眼神变得清澈，将水果刀扔进了垃圾桶里，对黑气——她以为是对自己说的：“妈妈要是知道我这样，会很难过。”
　　便转身离开了。

　　武倩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笑。
　　她就知道，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陆小果，都能做到坚守至心。
　　什么狗屁魔障，滚远点。

　　这回的场景转换不再是打开门。
　　眼前所有事物、建筑，诡异地扭曲成不可名状的样子，随后二人脚踩的马路变成流沙似的，不再是一开始坠在黑暗深渊，而是缓慢地往下陷。

　　武倩紧紧拉住陆小果的手。
　　二人能感受到无数小颗粒填满空气缝隙般的碾磨着身体，淹没到鼻子时，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迫使张开嘴，于是喉咙又像是灌进了许多东西，嗓子像破风箱子说不出话，到眼睛时，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有密密麻麻的雪花点。
　　像是进入到一个痛苦的无我世界，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但是很恐惧。

　　惩罚结束，魔气也从陆小果的记忆深处里找到另一个攻破的方法，二人脱离小颗粒的海洋，成功坠到了另一层幻境。

　　一个亲人的离世，对于不同人来说，修正痛苦的渠道不一样。
　　陆家的变化，就从这个分歧开始。

　　陆小果牵挂妈妈，会把全家福挂好，会尽量把妈妈的物品维持在原位，想念妈妈的味道时，会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妈妈的衣服抱着入睡，像是陆妈妈从来没离开过。
　　陆爸爸却开始每样每样地收起，试图减少痕迹。
　　然而刚收起一样东西，就会被陆小果再次拿出来。

　　陆小果一开始没感受到爸爸的想法，以为他只是觉得某些东西放着没用，就收起来了。

　　是陆爸爸先爆发的，他当着陆小果的面，将陆妈妈的衣服、书籍、最爱的杯具、毛毯全都扔进几个收纳箱里，用胶带死死封存起来。

　　陆小果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倔强地拿着剪刀又将箱子剪开，把妈妈的东西都拿出来。

　　很快，父女二人爆发了一场争吵。

　　陆小果觉得爸爸不一样了，只有自己还想着妈妈，他已经走出来了，还不允许她缅怀过去。

　　她噙着泪，继续把东西拿出来。

　　“陆小果，你自私够了没？有完没完？！！”陆爸爸崩溃地把东西到处砸，温馨的客厅一片狼藉，说出自己的感受：以前的任何一样痕迹，都像一把刀子插进他心口。

　　陆小果含着泪水模糊看向父亲，问：“我也是妈妈的痕迹，我也是刀子吗？”

　　陆爸爸平复下来，没说话。

　　陆小果叠着妈妈的衣服，生硬地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想开始新生活吗？”

　　陆爸爸一怔：“你什么意思？”

　　“社区黄阿姨给你介绍相亲对象的事，我知道了。”

　　“你就这么想爸爸？”

　　“难道不是这样吗？”

　　父女二人的隔阂，从这时起。

　　时间线被拽动般的快进到一家餐厅包厢里。
　　陆爷爷和奶奶也在，年轻姣好的女人坐在陆小果对面，旁边坐着社区黄阿姨，给陆小果洗脑般地讲了许多好话。
　　陆爸爸尴尬地夹菜给陆小果。
　　逐渐的，现场除了陆小果，其他人从不失礼仪的场面话过渡到接纳的欢声笑语，尤其是爷爷奶奶，放宽了心。

　　陆家有了新成员，陆爸爸举高地抱着一个孩子，亲亲脸颊，婴儿被逗得笑哈哈的样子特别可爱，爷爷奶奶在周围护着，说“小心点抱稳了”、“哎哟我们家佑佑”。

　　这……也太快了。武倩看了看陆小果，小心翼翼问：“这个是真的吗？”

　　陆小果点头。

　　黑气环绕着两个陆小果，重复着“没有人要你了”。

　　少女陆小果甩门而出，没有目的地乱走，直到走进一条巷子口，里面传出的淡淡香火气让她内心安宁了片刻，她抬头看了看，来往人群很多。
　　她便跟着人群走进去，里面是一座小型的寺院。
　　香客心诚，香火旺盛。
　　陆小果慢慢跟着队伍挪动，跪在娘娘铜像前时，却茫然无比，不知道自己能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