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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釉里红 ...

  •   “一百枚,灵石。”

      云衣登台三年,听惯了流腔滑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平静,低沉,冷淡,像孤星静海,像古松磐石,像泛黄画卷里折竹的夜雪。

      她循声抬头,视线停在天字一号间牌额下,那个突兀挺立的素影。

      束发戴冠,道袍白裾,仿若雪堆出来的人,放去云端也不为过,浑然不似风月场的浪子。明明隔着好些距离,男人执念般的目光却压迫而来,爱恨交加到极处反倒归为虚无,几乎要把她刺穿。

      这个人,不在今夜的来宾名簿上。

      沉思间,池幽用力掐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了不成!该做什么还用我教?”

      一百枚灵石,几乎相当于小宗门的全部积蓄,怎可用黄金衡量?

      何况,这还是云衣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提前准备的应对计划全部失效,云衣定了定神:“阁主,他是谁?”

      “寂尘道君江雪鸿,上清道宗的首席。”池幽有意激她,“怎么,我们云头牌还有应付不来的恩客?”

      寻常阁款待过天下共主,击退过上古邪神,倒也不惧一个道士。管他身份如何尊贵,总归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进了天香院还不是任她戏耍?

      云衣仍有犹豫:“仙风道骨的人跑来妖鬼老巢里消遣,你不怀疑有诈?”

      “落花有意,何不顺水推舟?”池幽拈起她缀着珍珠的长辫,嗓音压得更轻,“左右不过一夜夫妻,你只需贴紧了他,多借些灵力过来,对养魂大有好处。”

      说罢叹气:“你除了这副身子,还有什么可图的?若实在不愿,我便换其他丫头,可惜白白错过了一百灵石。”

      云衣醒来时没有记忆,作为一缕寄身牡丹妖花的残魂,勉强依靠池阁主的血养玉苟延残喘,三年前才终于化为人形,却因妖丹残缺,只能依靠吸取精气为生。用池幽的话说,魂魄碎成这样,多半死相惨烈,不是遇上虐杀成性的,就是有深仇大恨不惜自毁神魂。

      如今珍馐送到嘴边,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胜负欲一起,云衣再无顾忌,整衣理鬓,冲江雪鸿端端正正福身:“得道君青眼,云衣不胜感激。”

      *

      乾坤袋中的灵石不多不少,足足一百枚,当场现结。

      且不论池阁主是如何打发走目瞪口呆的宾客,江雪鸿更顾不上什么月蚀夜的占卜,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胳膊,易容术破了功,彻底失了神智,浑浑噩噩踏进了内院。

      天香院坐北朝南,布置同寻常闺房并无差别,只墙边一丛红牡丹灼灼盛开,凌霜傲雪,流香四溢,显得妖冶异常。

      随着“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推开,粉香扑面而来。

      “劳烦江道君在屏风外稍候,容奴家沐浴更衣。”云衣松开手,照例去点烛灯,被人一把拽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江雪鸿如过电般一松,却又赶忙抓得更紧:“别走。”

      无月无灯,云衣只能看清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反射出发尾的暗蓝色泽。青年明明比她高出一截,不运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滂沱无边的灵力,气场却好像低到了尘埃里。

      “别走。”他重复。

      云衣抽不开手:“奴家衣冠不整,只怕冒犯了道君。”

      “不冒犯。”江雪鸿一字一顿道,“别走。”

      夜色里,云衣眉梢微挑:外表看上去遗世独立,想不到这般黏人。

      还怪可爱的。

      手腕后知后觉传来酸痛,云衣将计就计,极为夸张嘶声:“疼。”

      江雪鸿立刻松开手:“抱歉。”

      上清道宗举足轻重的贵人同一介风尘女子道歉,云衣被他这反应逗乐了,难得起了兴致,直往他身上倒:“哎呦,道君下手这么重,奴家点不动灯了可怎么办?”

      假戏矫揉造作,江雪鸿却异常配合,一手扶上纤腰,一手凌空画诀,敏锐又精准,火星过处无一遗漏,眨眼之间,屋内杂乱摆放的烛灯尽数亮起。

      他轻擎着云衣的腕,问:“哪处疼?”

      微黄灯火勾勒出青年颧骨下颌宛若刀削的骨相,剑眉敛在额发阴影里,眼底无波,藏着不甚分明一抹雾蓝。襟袖浸染霜雪之气,似比屋外寒天还要冷冽。

      好一副谪仙皮囊,饶是见惯风月的头牌娘子也不由心跳微滞。

      灯火团圆夜,没有比这再好的气氛。云衣几乎不假思索,螓首微扬,去贴那轮廓优美的唇。江雪鸿先她一步偏头,两痕胭脂便印在了下侧颌骨。

      空气陡然凝固。

      寻常阁享誉十洲,头牌娘子主动的吻居然被拒绝了?

      被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拒绝了?!

      察觉出怀中人因羞愤而凌乱的心跳,江雪鸿忙又道:“抱歉。”

      云衣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不好发作,怨声道:“道君就这般厌弃我吗?”

      道骨天成,活脱脱就是一座行走的灵山,偏偏不让她沾光。

      江雪鸿扶她站定,顿了片晌,道:“不习惯。”

      一副遭人轻薄的小生模样,云衣美眸微瞪:“道君从前没去过烟花地吗?”

      “烟花地?”

      啧,还真是头一回。

      欲速则不达,只能徐徐图之了。

      屋外传来断续的更鼓声,云衣坐在镜前,不紧不慢卸下鬓花簪饰,任凭一头青丝如瀑泻下。镜子里的男人纹丝不动,她又解了外衣,只着一袭粉白相间的抹胸长裙,肩颈锁骨白若玉雕,无限风情一览无余。

      可偏偏,江雪鸿没有半点反应。直挺挺立在原地,一双冷眼死盯着她,与其说是觊觎,倒更像是某种难以道明的偏执,寸步不离,至死无休。

      头牌娘子从未如此怀疑过自己的吸引力。

      这道长,不会是不行吧?

      沉默在室内蔓延,云衣被这般毫不作为的诡异态度逼得忍无可忍,又生一计:“江道君,我浑身没劲,恐怕是跳舞累着了。”

      话毕,身子一歪。

      虚脱无力的模样不知触着了什么敏感点,江雪鸿神色一凛,即刻上前,唤:“云衣。”

      嗓音沉沉的,甚是悦耳。

      云衣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以退为进,故意用肩臂乱蹭着:“头晕得厉害,想去床边歇一会儿。”

      江雪鸿仍一动不动,似不解她的意图。

      云衣心下暗骂,又添了一句:“您抱我过去,可好?”

      江雪鸿先是一愣,见云衣又是百般造作,这才抱起她,环顾一圈,径直走向最里头那张楠木垂花拔步床。

      不仅趁热打铁,更要得寸进尺。

      云衣紧紧勾着江雪鸿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偏要他抱着自己坐在床沿,娇声娇气道:“道君赏我一点甜头,我便松开。”

      “何谓甜头?”姿态狎昵,江雪鸿眼中却毫无情愫,只调动灵力覆去了她腕上指印。

      以魂身修妖道,只需一次接吻,一场欢爱,一夜同眠,便可撷取灵力。

      但这些意图,哪里能够明说。

      屋内烛火渐次暗去,轻薄的舞裙不知何时撩到了大腿。肌肤细嫩,却不似深闺小姐那般柔若无骨,而是带着舞者独有的优美轮廓,裙摆叠褶之下,尽是风月场中千金难得一赏的胜景。

      云衣摆弄着青年饰有黑白勾玉的发带,酥声暗示:“道君风神无双,片雨滴露对云衣便是莫大的恩情了。”

      前世,她同他讨要灵器时,也是这副旁敲侧击、情挑意逗的模样。

      江雪鸿神情微松:“清源二年,你在哪里?”

      云衣轻轻扯动他的发带:“道君贵为一宗之首,怎会看不出奴家道行深浅?”

      听闻她化形不过三年,前尘往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爱恨纠葛,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一腔追问无从开口,但若她记得,也绝不会这样百般温柔地同他说话。

      江雪鸿眼中复杂了一瞬,视线不在那双玉腿,反而转向她长辫上点缀的珍珠:“你五感迟钝,可是魂魄有瑕?”

      观察入微,云衣忙遮掩:“不妨事的。”

      左右长辫各缀着两枚珍珠,色泽通透,流光溢彩,便是沐浴时也不曾摘下。只因这不是普通饰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镇魂宝珠,她当初费了不少浓情蜜意才从一名仙族纨绔手里讨来。

      江雪鸿并未多问,口中吟诀,指尖引出数缕莹白的丝线,分散渡入镇魂珠。

      云衣吓得一个激灵,唯恐他毁了续命至宝:“你做什么?!”

      江雪鸿不曾设防,被她仰面推进卧榻,语调未有丝毫波动:“此镇魂珠并非上品,我已将‘无极引’渡入其中,二者相辅,可保你魂魄不散。”

      “无极引?”

      “道宗秘宝之一,可凝聚万物。”

      云衣撑在他身前,将信将疑:“为什么把秘宝给我?”

      “你魂魄有伤。”

      “我魂魄有伤你就给我?”

      “嗯。”

      传闻寂尘道君不问世事,居然这么乐于助人吗?

      灵流散入周身筋脉,并未引发什么不适,反倒觉得体力恢复不少。

      云衣阅人无数,自诩对男人的劣根性已了解十之八九,如今对上这个面冷心热的江道君,终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床帷相对,咫尺狎昵,她眯起眼打量他:“萍水相逢便以灵器相赠,道君当真没有别的企图?”

      “云衣。”江雪鸿执起她一绺发丝,嗓音清冽,如冰击玉。

      “你活着,很好。”

      黑蓝的眼像清风都吹不起漪沦的死水,偏因此刻倒映了少女的影子,莫名柔软下来,把天仙贬成了谪仙。

      云衣心口一阵乱悸,还欲追问,忽听得一串敲门声。小丫鬟在外道:“主子可要用些酒水助兴?”

      杀手锏来了!

      “端进来吧。”云衣起身掠了掠鬓发。

      色|诱不成,加上烈酒总能成事。

      *

      片刻后,两只敞口瓷杯静静摆在床边。

      一只釉里青瓷,一只釉里红瓷,盛着同样的九酝春酿。

      区别只在于,青瓷里头混了一味蒙汗药,红瓷里头掺的,则是仙妖通吃的合欢散。

      云衣习惯性伸向青瓷,思及江雪鸿坐怀不乱的模样,动作一收。

      这些年,无数王公贵族对天香院趋之若鹜,只有云衣清楚,所谓一夜情缘不过是药酒造下的迷梦。她心气甚傲,不屑委身任何人,明知双修是修补魂魄最快方法,却从不与异性媾和。

      留着长指甲的细指轻轻抚上长辫,宝珠在深夜泛出若隐若现的华光,灵台清明,经脉舒畅,魂魄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和。

      投我以木桃,当报之以琼瑶。

      云衣粉瞳微闪,果断拿起釉里红瓷。

      回头见江雪鸿仍不声不响坐在床边,烛火燃尽大半,黑白分明衣袖混融成一片冷暗之色,层层叠叠,带着雪一样的凉意。

      待你欲|火焚身,可还穿得住这身道服?

      云衣暗哂,双手将杯盏奉至他跟前,表面仍是恭恭敬敬的:“这是寻常阁特产的百年陈酿,江道君可愿尝尝?”

      江雪鸿轻扫了一眼她被冷风冻得微红的手,莫名又道:“你别走。”

      “云衣今夜只陪道君。”

      江雪鸿又望了她片晌,这才举杯饮尽。

      云衣看他喉结微动,重新贴着他坐下,试着攀谈:“江道君此前都在做什么?”

      江雪鸿不假思索:“寻你。”

      “真会说笑。”云衣弯眸,借着取暖的借口又贴近几分,又问,“那江道君往后如何打算?”

      江雪鸿微怔。

      两百年来,他只是在找陆轻衣。从没想过找到她之后,又要如何?

      “你要去哪?”江雪鸿反问。

      云衣敷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既不记得过往,自然也不在乎来日。”

      但他在乎。

      “那你,可愿随我去上清道宗?”

      云衣忍俊不禁:“道君是要为我赎身吗?”

      江雪鸿神情疑惑,显然并不明白何谓“赎身”。

      这些年,嘴上说要为她赎身的人不计其数,不过是见色起意的新鲜劲,江雪鸿位高权重,云衣也并未当真,轻描淡写婉拒道:“道君高蹈出尘,云衣不敢高攀,只愿您某日若想起我,能来寻常阁闲坐一二便好。”

      药酒发作,江雪鸿抵抗着阵阵眩晕,执着问:“跟我走,好吗?”

      灵石秘宝都给你,别再一离开就是两百年。

      云衣扯松胸前系带,软绵绵歪进他怀中,眼中浮起魅惑的妖光:“道君是想收了我吗?”

      嗓音同眸光一样沁了水,清水芙蓉幻作冶媚妖花,玉面绯瞳,牵情勾心。

      昔日花底春寒,也曾有人半娇半嗔着挑衅:“追什么追,你有本事直接收了我呀!”

      江雪鸿几乎辨不清今夕何夕,抚上她的脸,颤声道:“别走。”

      别走,陆轻衣。

      云衣笑着不答,随着最后一支蜡烛燃尽,胸衣在黑暗里窣窣垂落,指尖隔着锦缎抚上男人干燥的唇:“那换我收了道君,如何?”

      声音的水滴坠入心间便成了火,荒原一触即燃。

  • 作者有话要说:  江雪鸿:老婆冲我撒娇,勾引我,床咚我,她好爱我。
    云衣:误会,我只是馋你身子。
    衣衣还没恢复记忆,目前只有小江一人精神状态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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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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