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十里波千顷》华锦延

3、第二章

　　大红宫门在前，侍卫待看清来人，赶紧放行，阮尧熙伸个懒腰，靠在马车上摆放的软软垫子上，撩开一边车帘，宽广的青砖地上，五米一步排列着一尊尊石雕仙鹤，嘴中衔着灵芝状的托盘，盖着昏黄的灯罩，点燃便是一盏盏指路明灯。

　　推开殿门，一派歌舞升平，丝竹管弦，袅袅娜娜，薄衣舞女，持练欢蹈，两边席间，朝堂之臣觥筹交错。最上位安坐两人，女子华服锦衣，云鬓高耸，满头步摇颤微抖动，妩媚凤眼，小巧樱唇，万般风情依在男子胸前。修长手指捏住一颗晶莹葡萄，男子柔了冷冽的剑眉，送到女子嘴边，一张薄唇勾起魅惑弧度。头痛的看看不分何时何地都恩爱缠绵的父皇母后，阮尧熙制止了小太监的通报，从侧旁空地穿到宝座之前。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熙儿小宝贝！回来啦！母后想死你了！”女子扑上去将阮尧熙抱了个满怀，还嘟起嘴准备来个亲吻。

　　“瑶儿！”

　　低低一声怒喝，阮晴阳不悦的将妻子拉回自己的怀抱，敌意的看着阮尧熙。

　　阮尧熙抬袖抹把汗。父皇，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情敌啊！

　　被一双铁臂紧紧箍住的当朝帝后-----曾沐瑶扭动身子几下发现徒劳，认命发出叹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上自家夫君胸膛。

　　“臭晴阳！死晴阳！我要熙儿！”

　　“好好好。”柔声哄着曾沐瑶，阮晴阳挑一眼阮尧熙“今儿个探访民间都探到些什么了啊？不会光顾着玩儿了吧？”

　　又一下渗出一头冷汗，阮尧熙谄笑着将背在身后的手勾了勾，胡福机灵的上前，捧出一只红色的长方形木盒。阮尧熙打开盒盖，呈到母后面前，果然听见惊喜的呼声。阮尧熙暗自得意，只要把母后哄开心了，就等于收服了旁边那只“野兽”一半。盒里装着的是用红布严实裹好的一对面人，一大包蜜饯以及一副银质的挂着小铃铛的手镯。曾沐瑶欢喜的翻看，阮尧熙讨好说道：“母后，你看，这对面人是孩儿亲手捏的哦，很像父皇母后吧？这个蜜饯是无意间尝到的，觉得也许对母后胃口就称了一大包回来。这手镯是给姒羽的，三岁大的孩童，应该可以套的上。”

　　曾沐瑶一边点头一边迫不及待的往嘴里扔了一颗梅子，酸爽的都快要流出口水了，一把将盒子抱进怀里，拍拍阮尧熙的肩，含糊不清道：“熙儿，还是你好，我想出去晴阳死活不让，以后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吧，母后决不让你父皇个老顽固拦你！”继而眼神示意------记得多带点好玩好吃的给我就成！

　　等的就是这句话！！！！

　　阮尧熙赶忙跪恩，心里乐开了花，起身拜别，阮尧熙打算去后殿看看妹妹姒羽。

　　当年曾沐瑶生阮尧熙时难产，差点连带着孩子往极乐去了，阮晴阳的心也跟着他们母子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打那之后阮晴阳严于律己，说什么也不让曾沐瑶再受苦了。可毕竟年轻力盛，血气方刚，郎情妾意，朝思暮想。在阮尧熙十三岁生辰那年，收到了两个惊喜。一个是阮晴阳在宣炀城内拨了单独一座宅院给阮尧熙做太子府，一个便是宫中突然大赦天下，说是帝后又怀上了龙胎。前一个着实让阮尧熙喜了一把，后一个却是惊的当时正悠闲晒着太阳吞着西瓜的阮尧熙“咕噜噜”从躺椅上滚了下来。不过等进宫看到一脸慈爱抚着肚子的母后与在旁喜形于色的父皇时，阮尧熙也感染到了一种幸福。毕竟那时偌大的宫中，除了自己，子息便只剩下以前早逝的淑妃柳奕蝶所留下一子-----阮方瑾，实是空荡了点。而阮方瑾前年披挂守边关磨练去了，阮尧熙很肯定，父皇其实心里不定怎么乐呢，这下能跟母后过甜蜜二人世界了。可怜了姒羽，出生后大半时间都被扔在奶娘那里，最常见的居然是自己这个哥哥。

　　正殿与后殿间开凿了一片荷塘，因季节还未到，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着一支支小小的荷苞，九曲回廊蜿蜒，雕栏画栋，刚行几步，月光下阮尧熙发现眼前多出一角白衣。抬头相望，一张平庸的脸。阮尧熙抱手作揖。

　　“陆侍郎。”

　　正是年轻有为，以行事雷厉风行，手段凌厉利落著称，年方二十有三的刑部侍郎陆子晰。

　　陆子晰垂首回手做礼。

　　“参见殿下。”

　　抬头淡淡一笑，阮尧熙惊讶发现那看似平庸的脸居然就这么一瞬放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芒，给人一种亲近感。

　　“殿下在看什么？”一股飘渺热气触到脸颊。

　　“啊？”阮尧熙回神，陆子晰的脸放大在眼前，两人近的几乎就要唇齿相接，陆子晰一只手还搭在阮尧熙腰间，缓缓摩挲。

　　连忙退后，空气中流动着暧昧的气息。

　　阮尧熙没来由的身上发冷，单纯面皮下的灵动之心释放出一个信息------这个人，很危险。

　　拍拍袍子，阮尧熙又一抱拳。“告辞。”迈步逃离。

　　看着远去的背影，陆子晰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整张脸变得邪气鬼魅。月亮掩进厚厚云层，陆子晰冷哼一声，五指握起------小太子，可爱的小猎物，我会抓到你。

　　“哥。。。哥哥。。。哥。。。。”小姒羽一头扑进蹲下的阮尧熙怀里，红扑扑的小脸苹果般诱人。

　　“叫皇兄！”啃一口肉嘟嘟的小脸，阮尧熙抱起一身奶香的姒羽，从怀里取出那副缀了小铃铛的银镯，晃动着逗弄姒羽。

　　“小羽，看看，想要吗？”

　　“要！要！漂亮的！”胖胖的小猪扭动着短短的胳膊去够，嘴边还流下了哈喇子。

　　一头黑线的阮尧熙哈哈着想-------真是像母后啊。

　　刚给姒羽套上镯子，小家伙挣扎着从阮尧熙怀里下来，满屋子转圈，一边跑还一边抖着手腕，“铃铃铃”响起一阵阵清脆。不一会儿停下来，姒羽歪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很快扑到堆满玩具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床上翻出一条青色纱带，拖着来到阮尧熙面前。

　　“哥。。。哥哥。。小羽跳舞。。你看。”

　　说完，纱带一端向空中一摆，姒羽灵巧挥舞，时而侧腰，时而俯身，游曵生姿，翩若惊鸿，而手腕上铃铛每次颤动都恰到好处，合拍完美。阮尧熙长大了嘴巴傻傻盯着姒羽-----------这是我那小猪样儿的小羽么？？

　　为气喘吁吁的姒羽擦去额上的汗，阮尧熙将姒羽抱于膝上，刮刮小鼻子。

　　“小羽，这舞跟谁学的？”

　　“自己学的。”姒羽想了想又道“院子里有漂亮姐姐在跳，我就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就会了。”

　　这下阮尧熙明白了，准是新招的舞姬在偏场排练被这小顽皮给偷看了，顺带也就偷学了。

　　“哥哥，跳的好不好？？”姒羽搂住阮尧熙的脖子问道。

　　“很好啊！小羽真聪明！”

　　姒羽兴奋的凑上阮尧熙的脸，大大赏了一个带着口水的香啵。阮尧熙去呵姒羽的咯吱窝，两人笑作一团。

　　“太子殿下，小公主该歇息了。”嬉闹了一会儿，奶娘在旁柔声说道。

　　“哥哥，睡。”乖乖爬上床的姒羽拍了拍床沿。奶娘递上一张方凳，阮尧熙坐在床边给姒羽挝紧被子，摸摸小脸，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打着被窝里拱成虾米的小小身躯哄姒羽入睡。

　　没一会儿便传来了姒羽均匀的呼吸声，阮尧熙轻手轻脚的移开凳子，亲亲姒羽额头，准备回府。脚下绊住一物，拾起一看，是刚才的青色纱带。昏黄的灯下，那青色黯淡寂寞。

　　“叶琳琅。。。。”

　　窝在马车中昏昏欲睡的阮尧熙正对着手中一条青色纱带喃喃，车身突然一个踉跄，车外响起两声马嘶，正待呵斥，门帘撩起，胡福苦着一张脸禀报：“殿下，路上躺了一个人，堵着咱们去路了。”阮尧熙不耐烦的挥手“搬到路边不就完了么。”

　　“太子爷，您忘了，就咱俩。”胡福的脸更苦了。“小的这力气。。。搬不动啊。”说着竖起兰花指抹抹眼角。

　　一阵恶寒，阮尧熙终于忆起，出了宫门，自己扔给护在马车旁的六大高手一整包金瓜子，先是赞扬了他们的专业精神，接着便豪气地给六人放了假，声情并茂地说着让他们劳累了一天，自顾寻乐去吧，皇宫到太子府不过几步之遥，就不劳烦了，自己可以回去的。

　　现下想起六人潇洒离去的背影，阮尧熙咬牙切齿道“一帮没良心的。”

　　钻出马车，路中央匍匐着一人，黑漆漆的夜幕里，散开的发间有几丝雪白。

　　一个激灵，阮尧熙的心上似被重重撞了一下，翻过地上的身子，白日里那张映象深刻的脸清清楚楚的映入了眼帘。

　　叶琳琅！！！！！！

　　横抱起这副男子的身躯，却意外的轻盈，好似没有血肉的白骨。满身酒气的叶琳琅偎在阮尧熙胸前，垂下的右手还紧紧抓着一个小酒坛不放。眼睛紧闭，长密的睫毛微翘，投下一片阴影，左边的袖管胡乱堆褶成一团，内里残留的一小截断臂靠在阮尧熙的心口，无助又心酸。

　　几步跨上马车，阮尧熙大声催促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