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成为光》千山月明

19、【19】

　　国庆假期就这样开始了。

　　上课暂停，训练暂停，所有的学习都暂停。连轴转了一个月的大学生们迎来了难得的放松期，徐亮袁天简直乐不思蜀，天天吆着隔壁班哥们去网吧打游戏，在冯莎莎无语“明明在宿舍也可以联机”的时候奋起捍卫男生们的中二行为——“氛围你懂吗重要的是氛围！”“你自己还不是天天跑去追漫展买手办”。

　　而对林珑来说，则意味着她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天台上。

　　每一日清晨她会穿过晨曦和雾霭，在沁凉的微风里走过大半个校园来到天台，推开门看到他坐在桌前写代码的侧影，在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的时候弯起眼睛软软地笑，递过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和豆浆。从白日到夜晚，就在他写着字她做着题的安静里度过时光。午后她有时会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脸埋在臂弯里悄悄掀起眼睫往对面看，他喝着咖啡慢慢地翻过书页，阳光洒在他身上，岁月温和如常。

　　他们也会聊天，在两个人都空闲的时间里喝着饮料看天光云色。林珑最近刷论坛的频率又有大幅上涨，随着亚预赛新加坡站的临近跟着千万网友一起紧张，看帖子看到心跳加速的时候会跟窦凯航深呼吸：“也不知道羿神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本赛季最后一次机会了，真是考验心脏。”

　　窦凯航敛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叩着桌子：“已经到这个时候，该做的准备都做过了，剩下就看临场。”

　　“啊，跟论坛里的高楼说的一样。”林珑咬着一枚椰果叹气，“凯神，你能不能从你们神级选手的角度给个客观评价，伊藤翔平和羿神现在到底谁强。两边都拿过红名赛前亚洲纪录，会不会很不好打。”

　　“很不好打。单论实力周羿更胜，但亚预赛不是红名赛，团队发挥才是确保胜利的主因，不然上次他们也不会败。”

　　“唉，”林珑继续叹气，“所以凯神你也认为还是要看白棣和沈步之。现在全网给他们的压力好大，看着真是……”

　　“你不忍心？”

　　“凯神，这场不能输对吗？”林珑盯着太阳落在树叶间的光点，它在拂过楼院的微风里轻轻晃动，“明明是星光闪耀的银河战队，偏偏已经先丢主场，他们又是国内最被寄予希望的A大。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自己也很希望他们可以赢下来去世界赛，我只是……不敢想象他们此刻承受了多少。”

　　窦凯航沉默片刻。

　　或许是因为性格天生温和的缘故，她的心肠很软，总希望世间皆暖每个人都没有忧愁。初见时那种干净天真的纯粹感并未从她身上消褪，她在经历过大雨之后，仍对同样在雨中的人抱有善意和温柔。

　　只是世事多残酷。

　　他抿了抿唇。

　　“国际赛不同于国内赛，方方面面都要承受更多，这是每个初登大赛的选手必须跨过的坎。如果最终A大能去世界赛，那么如今在亚预赛上吃点波折，未必全然无利。周羿是聪明人，也有足够的国际赛经验，他会知道怎么带队员处理，至少，有他在，A大直到最后一刻都是场上最大的威胁。”

　　林珑若有所思，半晌，展颜一笑。

　　“羿神是真的很强很冷静，有他在是会添不少安心。”她捧一杯奶茶在手，眼眸弯弯，“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最厉害。”

　　像是周遭一切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窦凯航本能地心神一晃，几乎是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咖啡杯，杯里的液体跟着晃了晃。其实他看得出林珑和人相处总是带着些习惯性的小心翼翼，因为怕打扰他所以很多时候连看他都只敢试探性地往这边望，只有这件事，她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是紧张，永远用软软的语气说着最直接的话，崇拜的目光亮亮的，只望向他的眼睛。

　　他也忍不住又问过她，她咬着奶茶吸管没思考就给出了和第一次一样的答案，眼睛依然弯成甜甜的月牙：“因为，我说的是事实呀，你就是这么厉害嘛。”

　　就是这样毫无保留的信赖，这样一种近乎执拗的天真，像一只兔子披着光跑进他的世界，坚定地认为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他看着她捧在手里的饮料。也就最开始见她喝过两天咖啡，还是加糖加奶冲淡掉全部的苦味，后来估计还是习惯不了直接换奶茶，甜甜的颜色甜甜的气息，像她这个人一样有着甜甜的笑意。

　　“你真的好喜欢吃甜食。”

　　“唔，是啊。”林珑咽下那枚椰果，望着远方飘动的白云有点出神，“好像从很早之前我就是这个样子了，开心的时候吃甜的能更加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吃甜的能缓解一点难过，也可能只是心理暗示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在里面。”

　　午后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天台上，在桌上和地上投下一团团碎金般的光影。她听见他说：“那就天天开心吧。”
　　“不要有让你难过的事了。”

　　……

　　长假的第三天，“学院晚会第三次集体排练定于10月7日下午3点在中心礼堂”的通知随着太阳落山如期而至。彼时林珑正翻着从沈庭谦那里要来的大二课程PPT，开始学习C++这门高级语言。

　　【竞赛规则第二条】

　　【比赛允许使用C、C++或Java语言。提供VS、Vim、CodeBlocks及Eclipse开发环境。】

　　如果说她最近努力的都是在数据结构和算法方面，那么在编程语言上，她的武器库确实只有计算机院最基础的C语言。本来是事情太多没顾上这里，韩泉学长给的算法单子也并没学完，但在查阅多方资料以及在论坛里泡了这些天以后，还是决定先把语言库拓宽。

　　世上四百万在役选手，按照赛用语言不同而分为不同的流派。即使她已经查过不少，心里隐隐有了选择倾向，但最终定下来之前，还是借着一次聊天的机会问了窦凯航。

　　仿佛他的话是定心丸。

　　当时日光充裕，暖洋洋地照在天台周边，窦凯航面对这个问题似乎是怔了一下，摩挲着咖啡杯。

　　“每种语言都有不同的特性。C的效率比较好，C++拥有很多灵活方便的库函数，Java在处理大数和高精度问题上会有奇效。当然大部分选手只会练一门作为比赛语言，但如果想去最高的地方……”
　　他有片刻的停顿，而后轻声说：“C和C++要学，Java的一些板子也要会用。”

　　那时候林珑并不知道这句话对眼前的少年意味着什么事，也不明白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静默的神情，她只是眼睛一亮，眸中雀跃明显，因为他的意思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说：“好！那我先学C++。”

　　窦凯航的目光从遥远的地方移到她身上，林珑没想到他居然摇头：“那是最理想化的要求，做不到也没事。学透一门语言，再辅以常用的那几十种高阶算法，足够你去国赛拿奖了。”

　　理想化吗？林珑轻声说：“可是如果真的成功，那理想化就是最优解。凯神，有关成绩的事，如果现在你问我，我可能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到达哪个地步，或者这本来就不由我决定，连市赛都只有1%的人能拿奖，再往上就更难。可这条路那么长，我还远远没看清前方的风景，结局是满载而归也好，一无所得也罢，但是，我想向前走。”
　　尽我所能的最大努力。

　　于是一整个下午，林珑都坐在电脑前翻着PPT，学习这种面向对象语言所特有的类和继承。因为有了C的基础，学C++并不是特别困难，只需要了解基础语法就可以去看STL函数。在她对面，窦凯航又一次连麦开训练赛，而她握着笔停在书页上，歪头琢磨着iterator迭代器的类型。

　　大概是天黑后不久，广场上的钟敲过了七点，窦凯航写完一页思路草稿，习惯性地朝旁边摸演算纸，却摸了个空。他一愣，才反应过来赛场上用完演算纸可以找裁判无限要，眼下他们自己组织的训练赛却不可能。他放下笔，向后一靠，想着大不了就纯靠脑内想，对面林珑偏巧在这个时候抬眸，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唰拉撕下自己演算本后面的一大半，一沓崭新平整的白纸递过来。

　　他一怔，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你够用吗？”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大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我够的~凯神你随便拿。”

　　她把纸搁在他们中间的桌面上，朝他笑了一下，低眸继续学习。那模样太纯净，颊边梨涡一闪，像天上星子般好看动人，他微微恍惚，片刻后回过神，拿过几张执笔在纸上继续写，理完最后一段逻辑，照着成型思路往编译器里敲代码。那端薛阳耳朵贼尖，瞬间就感觉异常，一边敲着Greedy算法一边八卦之心喷涌：

　　“咦咦咦咋回事？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身边竟然有人吧，喂喂喂你在哪里，要是在校队训练室我看老师明天就能从病床上坐起来，你——”

　　这家伙赛场上的敏锐在此刻依旧，几句话就把真相猜得七七八八，窦凯航一个走神，手下敲错一个函数定义。他没好气：“你很闲？”

　　“呦，这不是好奇吗？是谁当初跟你们教练约法三章，不跟队，不教人，不找搭档。怎么着，凡心动了？”

　　窦·沉默·凯航：“……”

　　跟队是没跟队的，但是好像从队里拐走了一个。教人更别提了，从指方向到带写具体题，哪样没干？

　　他就沉默这一晌，那边已经开始起哄“开摄像头开摄像头！不开就是心虚啊！我看看你到底跟谁在一块呢！”。他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林珑毫无所觉，正翻过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书页，侧脸温柔如玉，灯光下眉眼弯弯。不知怎的，他心底竟然生出一种不想让别人看到的感受，于是抿抿唇，直接祭出杀手锏：“你还想不想赢？”

　　他扫一眼题目列表，嫌弃地眯了眯眼：“四十分钟了，你的E题不会还没出来吧，不行我来。”

　　“靠！”薛阳骂道。哪怕明知是激将法，还是被激得直跳，在窦凯航交完K题之后迅速接管了共享桌面的控制权，“你等着！这次小爷必行！”

　　于是五分钟后，窦凯航推开电脑，摘下耳机搁在桌上，端起杯子喝水。林珑惊讶：“结束了？”

　　她一边问一边抬头看表，总感觉比之前好像早了一些。而对面，窦凯航镇定喝水：“嗯，今天题不难，提前AK了。”

　　电脑微信顿时疯狂弹窗，某人追一连串消息过来跳脚“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窦凯航镇定地一键清除满屏飞的未读气泡，直接切断通话连接。林珑浑然不知这其中纠葛，只是大眼睛眨一眨：“凯神，我能不能好奇一下呀，你们的训练赛用什么题呀？”

　　像他们普通人，就是直接用的官方周赛。

　　继上上周那次以后，他们又去另一家学校参加了一次友谊赛，这周是因为假期才中断，不然该轮到他们做东。成立好几年的八校联盟，目测整个职业生涯都会在一起度过，所有人都很随和好相处，她因为蝉联了新人榜第一，还有好多人跑来加微信，从此列表里多了不少的外校道友，每天在朋友圈里看他们互相分享苦逼或欢乐的训练日常。总之，她接触到的ACM圈子，虽然最高不过是青名，但都是很善良很温暖、可以相伴着走很远的人。

　　她很好奇上位圈的生态。

　　都是首屈一指的大佬高手，应该不会用普通题？

　　她已经尽力往高端去想，然而窦凯航给出的答案是：“我们是小范围，就两边互打，基本就是用今年北美区欧洲区的预选赛真题。最近差不多用完了，所以也会轮流出题。”

　　“什么？！”林珑震惊，“还可以出题？！”

　　“你所做的每一道题，都是由计协专家组或者ForTheCode高级工程师命制，所以各大名校的教练组，当然也可以出题。一些经验特别丰富的选手也能做到。只不过需要耗费很大精力，所以不常出。”

　　风过天台，吹动满桌的题解和书页，林珑眸色恍惚而震动，这实在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在她还在努力学习赛题要求各项知识的时候，有人已经跳出这个层面，开始与命题专家掰手腕，那意味着多强的眼界与水平。夜色天台，窦凯航负手而立，风扬起他的衣角，而他望着楼外很远很远的远方，她看不懂那目光里沉淀的东西，可是……
　　她像是仰望一座永远坚实高峻的山巅。

　　……

　　千里之外，J大训练室，薛阳若有所思地合上电脑，队友纷纷过来问他打得怎么样，而他托着下巴沉思，忽而勾起唇角，缓缓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

　　“你们之前说，韩队有个最近也开始打ACM的小青梅，她现在在哪里，是去的Y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