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
-
新一周的周赛对橙名以下的所有选手都是个重要的日子。赛季临近尾声，大家都想抓紧机会多捞点积分，好在年终总排名时尽量再往前爬几位。更不用说这是各大校队自补充新鲜血液后大一新生第一次在公开比赛亮相，更是吸引了各方目光，每年都会有天才新人横空出世，不知道今年是哪家队伍开到幸运宝箱。
比赛下午六点开始，林珑他们到达东道主学校门口的时候是五点二十四分，对方校队队长亲自来接，好奇地看了四个没见过的新生几眼，迎上去跟沈庭谦说话，引着他们往训练楼走，一路上和沈庭谦郑景聊着如今人人关注的亚预赛和最近的赛训日常。
徐亮在进场前忍不住深呼吸：“妈耶怎么有点紧张。今天会来多少人？”
袁天掰着指头数：“加上我们是八个学校，按照校队平均人数来算，应该能有百来人。”
“嘶！他们都什么水平？”
“新人不知道了。老选手的话，最厉害的应该是青名，进过国赛。喏，就是那个。”
比赛场地内人声嘈杂，选手来了不少，在三三两两地聚众说话，徐亮伸长脖颈，循着袁天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高大的男生，和他们的座位隔了几排远，坐在临窗的位置，正和身边的人聊天。他看上去至少是大三，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成熟的气质，更是对白名有着整整六级的等级压制，他们目前的知识和经验远远不如。
徐亮叹为观止，转头问另一个白名新人：“安安，你紧张吗？”
林珑低头擦拭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声音轻浅：“有一点。没事。”
她把待会儿要用的演算纸在桌面上铺开，喝了一口主办方提供的水，看了眼网站上“距离第1257次周赛开始还有00：03：45”的倒计时，伸手去调高屏幕亮度。徐亮张大了嘴，又不确定是不是错觉，语气里有点迟疑的恍惚：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一样了。”
眼前的女孩仍然是清秀的模样，伸手将长发挽到耳后的时候带起浅淡的栀子花香。她看上去依旧纤软如平日，但又似乎确实与这些天的状态不同。少了一些紧绷，多了一分沉静，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度感。
像一朵花苞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已经静静开放。
她抬头，眼睛温柔地微弯。轻声说话的时候望着窗边灯束投下的簌簌光影。
“也许是因为，看过一树金色的蝴蝶吧。”
-
很久很久以后，当林珑的名字已经成为一代又一代ACM新人心中仰望的传奇，有时还会回想起那年秋天作为新人在外校打的第一场周赛。八个学校的人将偌大的教室坐满，黑板上方的石英钟上，秒针一圈一圈地往前飞移。
她记得第一题是树形DP，常规的题面和做法，真正的新手或许尚显稚嫩，但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讲堪称送分。仅仅七分钟过去就有数个名字唰唰飞到了排行榜前列，带着新鲜出炉的AC宣告首题告捷。很奇怪，以往她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开始发紧，这一次却竟然没有异样的心理波动，审视着自己手下即将完成的代码，确认无误后按下提交键。
很干净的AC通过。来自于九分二十六秒的第一次提交。她的视线从题表后的系统判定上移开，看了一眼排行榜目前的情况。
大一新生毕竟是大一新生，在友谊赛也有优待。网站上专门拉起的比赛房间里辟出了两个排行，一个总榜一个新人榜。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来年，新人开始随队备战亚预赛，才会结束这段升组之后的新手保护期，毕竟国门之外没有人会让着你，一切都要看自身实力。
总榜上目前是大四的一个人高居榜首，全场唯一青色账号名格外瞩目。新人榜则是东道主一位蓝名选手独占鳌头。她的名字在第七的位置，跟前后两位的交题时间都只有十几秒的间隔。
竞争格外激烈。
第二题是个数论，肉眼可见地拔高难度，初步判断是先要容斥再要分治然后还要NTT处理。全套流程挨步走下来极其耗时间，中间又经历了各种调试重构，终于看见希望的时候已经用掉了三张草稿纸，比赛计时也已经走到了00:59:40，马上过半的程度。榜上已经有了一堆错误提交，甚至有位老哥名下的WA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九次，足见这道题是多么的麻烦难搞。全场空气焦灼，紧张气氛似乎蔓延至屋里的每一寸角落，旁边的女生咬着唇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眉眼间惶然毕现。
那一刻林珑几乎是有点恍惚，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抱着琴无措地站在父母恨铁不成钢的视线中央。只是所有的感慨都只在一瞬间，她握着鼠标的手依然很稳，点击提交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咔哒响动，而系统也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就跳出了结果——
AC。
过了！
她呼出一口气，仿佛跑完一个长长长长的马拉松全程。排行榜顷刻间就跟着发生了变动，她看着自己的名字从原本的第七名直飞而上，飞过第五，飞过第三，在第一名与第二名的空隙间停顿了一下——
停在了第二名。
在那短短的一秒间林珑脑海里划过无数思绪，喜悦的惊讶的茫然若失的，统统混杂在一起浸入眼神。一时间的具体情绪也许很难去分辨，可是她知道……
这可能就是结局。
榜单第一依然是东道主的那个大一男生，凭借快一步的AC稳坐头名宝座。虽然她也一样手握两道通过，是全场唯二拿下第二题的新人选手，可是入队那夜沈庭谦下发的规则手册，白纸黑字历历在目，她甚至能背出一字不差的原文——
【竞赛规则第三条】
【比赛名次按照解题数量排列。当解题数相同时，总用时少的队伍排名靠前。】
同样通过两道题，对方比她快45秒。
一分钟不到的差距，隔开了第二与冠军，如果在更高级别的赛场上，甚至或许就是隔开了一年乃至一整个职业生涯的努力和心愿。第三题和第四题就在她眼前，她看得到屏幕上大篇大篇的题目表述。可是……
灯光下的训练室，时针走过了十一点钟，吴升在讲台前来回踱步，面对深夜仍在屏幕前奋战的他们，神情敛着，语气难得郑重。
“你们一定要知道，周赛是面向橙名及以下的所有群体，必然会有难度区分。做不完绝对是正常的，否则你们就可以去拿国奖了。”
“我的要求就是，尽量不要有交白卷的人。周赛四道题，新生保一争二，老生保二争三。后面的题目已经远远超出了你们现阶段学的东西和应该达到的能力水准，场上有余力去挑战当然是最好，但失败的概率非常大，如果真的败了，不要怀疑自己的水平。”
画面一转，风声乍现，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夜色下的天台。少年倚在台边问她：“什么样的程度算赢？”
“前十。”她下意识地报出答案，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都不先问我程度标准，就赌我会赢？万一我说要第一呢？”
“那就相信你啊。”他懒懒地翘起唇角，“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能。”
……
教室顶端的灯明明亮亮地照，屏幕上大段大段的文字平静而无声地反光，林珑闭了闭眼，忽然突兀地拉过键盘，毫无征兆地敲下了第一行#include头文件。已经到了整场比赛最关键的时刻，全场键盘声噼里啪啦几乎要把房顶掀起，而她身在风暴的最中心，像一叶小舟迎着巨浪，在滔天的波涛里沉沉浮浮。
心跳在加快，密密麻麻地撞击着肋骨，可是很奇怪，她竟然听不到紧张的声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与害怕隔离开去。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感受，那就是时间的流逝在此刻格外清晰，像是奔腾的江河水一样滔滔而去。
演算纸一页一页地写，长长短短的代码一行一行地交错，钟面上的秒针也一圈一圈地飞奔。在全场比赛进入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刻，林珑紧紧盯着屏幕，落下最后一句代码，几乎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有一次提交的可能，就算错了也再没有时间去修改。她的手按在心口上，手指摸索着触到了外衣口袋里的一个纸团，像在平复，又好像是在祈祷。另一只手按着鼠标，毫不犹豫地拍下提交键。
判定结果和比赛结束的弹框几乎一起跳出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是绿色的AC还是红色的WA，也没来得及亲眼去确认最终的排行榜，因为有人动作比她快，徐亮的大嗓门在前排顷刻间炸开——
“安安！！！你竟然过了三道题！！！”
无数人纷纷转头。他们本来就在震惊这个压过一众高年级选手冲到总榜第三的新人榜第一，震惊这位从来没在赛圈听过的Annie是何方神圣，徐亮这一声仿佛是个灯塔，让她瞬间成了全场的瞩目。她看到沈庭谦和郑景惊喜而激动地快步向她走来，听到身边无数个声音同时在说话，可是周遭这样热闹，她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声音。
夜色下的天台，风轻轻静静地吹，少年拎过支笔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几行字，撕下来团成个纸团，长臂一伸丢给她：“拿着。”
她愣愣地接住，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答应我的事啊。反正你肯定是会赢的，提前给你。”
那样笃定又散漫的语气。仿佛是陈述又像预言。仿佛他是造物主，能决定每个人的未来走势，也强大到能让一切安心。当时她不再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今她坐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赛场之上，展开了那页纸。
黑色钢笔的笔迹潇洒有力。
[世界上优秀的人多又怎样，你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这不是赢了吗，谁说你不厉害。]
-
送走了所有惊叹的外校人，Y大几人再次聚在一块。比完赛一起去吃饭的事早已说好，这是新成员进队后校队第一次正式聚餐，所有人都很兴奋，更何况在门口等着他们出来的吴升豪气干云地拍胸脯表示，今晚所有花费他全包。
本来说是在附近的市中心找，结果张柯徐亮等几人嘀咕了一会儿，嚷嚷着要带林珑去学校旁边一家上过校友推荐榜的酒店。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先回寝室放书包，校园已经华灯初上，每个走在主干道上的人都被路灯染上一身光影，时光温柔而宁静。
徐亮一路上都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这会儿也依然没停下：“我靠安安，你太秀了！你可是白名哎，压过那么多蓝名紫名，简直酷爆！”
沈庭谦一直在笑，眼神里全是欣慰自豪：“现在该改口叫银名了。”
“两周升段也算天才中的天才了吧。之前好像有人扒过羿神他们升段的时间线，他们差不多也是这个速度。”袁天感叹，“真是让人羡慕啊。”
张柯嚷嚷：“我就说学妹必成大器！想当初零经验第一场就能使对拍，太惊人了！”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往宿舍区走，连沉默如邱博脸上都有放松的影子。林珑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叫住其他人：“等我一下。”
她迎着一路的灯光，拎起裙子朝前跑，晚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她喊：“凯神！”
前面的人站住了。
他转过身来，黑色风衣掀起澹淡的弧线。他站在路灯下，看着女孩朝他奔来，身形纤薄，眼睛却极亮：“凯神！我赢下来啦。”
林珑微喘着气站到他身前，仰着脸看他，看到他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声音却如常：“嗯。看出来了。”
“我没有紧张，一点也没有，虽然一开始好多人都比我强，最后一题也真的好惊险，但是我竟然真的没有慌！我好像体会到师兄师姐在台上的感觉了！就是稳住心神！”
“现在相信自己很厉害了？”
“其实还没有，还是会有做梦一样的感觉，但是我已经不那么害怕啦。”她认真地说，“我答应了你，我会努力去改变。”
“凯神，你跟我们去聚餐吗？”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里全是期待。他笑了笑，摇头：“不去了，我还有事。”
“哦……”林珑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虽然问出口之前其实就知道答案，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到黄河不死心。可他是那样优秀到遥远的人，都不跟他们一起训练，怎么会参与周赛后的庆功。话说回来，红名选手本来也打不了周赛，段位太高了，连系统都制裁。
女孩的失落太明显，落在窦凯航眼里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他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和人约了训练赛。”
脑袋唰的抬起，林珑所有的低落烟消云散，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一定会赢！”
窦凯航双手插在兜里，剑眉微挑：“你倒是一直都对我很相信。”
“那当然！”林珑拼命点头，“你这么厉害！”
窦凯航似乎是笑了一下，英俊的脸有半边在夜色的阴影中。他的目光透过她，看到她眼里的真诚热烈，在晚风里映着灯影熠熠的光。他静默着，有些出神，看回她的时候却带着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宽纵，他点点头。
“行。”
“走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影子在地面上投出长长的一道。林珑脱口而出：“等一下！”
迈出的步子止住。他偏头：“嗯？”
“你……你以后晚上还去天台吗？”林珑问，她的心跳好快，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奔跑还是别的什么，“不是，我以后晚上还能去天台吗？不是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窦凯航却像是懂了她的意思，神色平淡无波。
“和我一起训练的都后悔了。”
“谁这么傻！”林珑脱口而出。
“……”
林珑“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太直白了。可是明明就是这样啊，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哪个傻子会拒绝。
“凯神你人这么好，打比赛又那么厉害，肯定好多人想和你一起训练，谁后悔是他没眼光。我、我会很乖，不发出大动静，一定好好训练好好学习。但是，但是要是打扰你的话就算啦……”
小姑娘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带着明显的崇拜和不安，她竟然说他人好，真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明明应该拒绝，昨天的事是意外，他也早下定决心不再和校队有任何牵扯，但是夜风吹过，他听到自己说：“我每晚都在。”
林珑怔了怔，反应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眼睛一亮：“好！！”
窦凯航沉默片刻，向远处好奇地望着这边的徐亮他们示意了一下：“去聚餐吧。”
林珑用力点头，跑出几步后忽然又回首，窦凯航还站在原地，安静地目送她跑走又回头。
路灯明亮的光照在她身上，她说：
“凯神，我不会后悔。”
窦凯航安然地看着她。眼眸里映着漆黑而深邃的夜色。
“嗯。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