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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掏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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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炎焰无声地尖啸，铺天盖地的痛苦覆盖了陆煜的全身。捶打、磨砺、折断、扭曲……她第一次知道摧毁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方法。
眼前模糊一片，也许她的眼睛早已融化了。奇特的是，她还能看到他，脸上和往日一样带着柔情与爱怜——即使正俯身剖开她的肌肤、打开她的胸骨、攥住她的心脏。
听说人死前，脑海里会流过以往的记忆。陆煜很自然地回想起他们的初遇。
彼时，她还是道宗无名尊座下的一个小弟子，法术天分不算低，但在世人公认最好的宗门里之中，最顶尖的道法峰上难免有点不够看。道宗弟子天才辈出，身份神秘、家世显赫者也多如过江之鲫。就是有那么些人，长得好看、天分卓绝、往上数三代都是道门高士、甚至品性都好得出奇，显得你生出的一点嫉妒心都无比丑陋。
虽然生下来就拥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一切，天才们却通常不是很开心——天之骄子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在这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三六九等清清楚楚的宗门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地才、为了超越自己的尊者父亲、为了赢得心上人的瞩目、或者只是为了不被奔涌向上的身边人抛下，无数天才前赴后继。
于是，十岁筑基、五十结丹都算不上什么新闻，千年前的尊者放到现在恐怕连大弟子都混不上。当然，正如有天就有地、有东就有西一样，有人向上腾飞，就有人落入凡尘。内卷的浪潮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后浪拍击到石岸上，中途陨落者不知凡几。
入门伊始，陆煜就知道了，她能做的就是在天才们的战场之间老实活下去。
出身也给她提供了便利。
陆煜从小没了爹，据说是和自己的真爱私奔去了天涯海角，结果啥都不会，穷得饭都吃不上。真爱转头嫁给了别人，最后他爹一个人冻死在雪夜里。
陆煜小时候被人欺负以后，就哭着问，她爹在哪，怎么不来揍欺负她的人？隔壁二狗爹虽然是个矮胖墩，也会在二狗被流氓打的时候护在他身前，然后父子俩一起挨打。
陆氏手上针线翻飞不停，说这些的时候，像在讲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故事。
陆煜听了，哭声一顿，学着街上混混开始难听地叫骂。陆氏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完自己也怔住了。
这是陆氏唯一一次打她。去世之前，还为此事道了歉。陆煜握住了她骨瘦如柴的手，感受着它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过程，最后合上了她的眼。
命运让陆氏变成了一头狼，瘦骨嶙峋，目光警惕，对女儿万分上心，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可惜她还是来到了一个更加弱肉强食的地方。
凭着勤奋和审时度势，陆煜混得还可以，进不去无名尊的核心弟子范围，倒也能在峰上管些杂务，那一年开始负责新弟子的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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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回首往事，陆煜也不知道与卫桓的相遇是幸运还是不幸。
卫桓刚入宗的时候，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但一张脸，就足以让他获得很多东西。
传闻卫桓出身普通，法术天资上不是很高，常有仙子跑来招惹他。陆煜怕生出事端，总是暗暗盯着他那边。兴许这担忧里还包含着一点同类相怜之情。久了她发现，卫桓真的一心修道。他总是坐在第一排边上，炯炯地看着她，提的问题都很敏锐，小考大考都名列前茅。课后也常追着陆煜问问题，一口一个感谢师姐、麻烦师姐，神色认真得让陆煜想拒绝都难。
他也不是那种书呆子，通晓人情世故。在陆煜讲完一天课口干舌燥的时候，会及时递上茶水。观察力和记忆力极佳，和陆煜吃了一次饭后就记得她的喜好。陆煜挑食，不吃青菜，不吃蛋白。她原以为修了道就可以辟谷，没想到修士也要吃鸡蛋和胡萝卜。卫桓就会多打一份青菜，默默推到她餐盘旁边。难得的是，他做得极自然，不会让人感到尴尬或生气。
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也没有师姐不喜欢这样的师弟。
两人走得有点近，新弟子里难免有点风言风语。陆煜自问行得端坐得直，只是在关照一个和自己以前有点像的师弟。她也不觉得卫桓是为了评级晋升之类的，他能力摆在那里，根本不需要走这种“捷径”。
本来确实只是关照。但命运最爱的就是在你走得好好的时候踹你一脚。
陆煜的生辰是七月十五悼亡日，修士比凡人还要忌讳这个，所以她从没过过生日。上课时弟子们莫名躁动，陆煜也没在意，课后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呆呆坐着。今夜云厚，天色比以往还要阴暗，让陆煜想起母亲去世的那晚，也是一样的阴天，云层极低，压得人心里发闷。
这时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户。
笃笃两声，克制有礼。
陆煜摸不着头脑，推开窗子，有风柔柔地飘进室内。
卫桓有些拘谨地站在窗边望向她。
“师姐……”卫桓说了两个字又闭上嘴，像是在斟酌措辞。
“啊？有什么事吗？”陆煜后知后觉地发现云层散开了一些，月色浅浅。
卫桓的肩头被露水打湿了。
他像是给自己打气，双手虚握了拳头，抬眸认真地说：“师姐，今晚有月食，要看看吗？”
陆煜觉得脸上莫名涌了点热气。
“啊……不用了吧，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小考。”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破坏气氛，摸了摸鼻子。
“可以就在窗边看。”卫桓轻轻抬高手臂。
陆煜望过去，一弯月牙静静地挂在远处。天空黑得纯净，衬得一弯月像是清凌凌的耳环。她沉默了下去。
“正好是月转亏为盈的时候。”卫桓露出有点得意的神色。
两人一内一外，站着望月。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点虫鸣。夏夜的风暖暖的。
月亮清冷地洒下光辉，一点点地变圆。
月圆的时候，远处传来嬉闹的声音，陆煜这才明白为什么弟子们这么激动。年轻人不在乎什么悼亡日，一心贪看新奇的月相。月光下，少年男女们眉眼传情，互相打闹。
她看到卫桓眼里自己模糊的身影。第一次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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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嫌，陆煜托熟悉的师兄接过管理的事务，不再负责培养。
卸下担子后，陆煜也轻松了许多，感受着新奇的恋爱。
她以前不太懂，为什么弟子们之间经常传阅装订简陋的小册子，看的时候捂嘴偷偷笑。她还收过几本，翻了翻，发现只是普通的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师弟师妹们可怜巴巴地央求，保证不在课上偷看，她也就还给了他们。
和卫桓交往以后，她似乎快乐了很多。
他们的交往其实很平常，和每一对恋人一样，斗嘴、打闹、一起吃东西、互相送心意。
虽然陆煜痴长几岁，但确实只是痴长了几年。陆氏疼孩子，所以陆煜没怎么做过事。卫桓比她成熟得多，常照顾她，自然地让她吃胡萝卜，告诫她不许偷偷吐出来，带着她规律作息，活得朴素又健康。
卫桓还会剑术，陆煜知道的时候吃了一惊，问他为什么没去剑峰。他说小时候家里教过，但只是皮毛。让陆煜也跟着练，他说虽然两人都是法修，但练练剑也是好的。陆煜对练剑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天分，经常偷懒，坐在一边看卫桓练剑。
他高耸的眉骨下眼睛深黑，神色冷淡地挥剑，玄衣飘动，不似凡尘中人。收了剑，望向她的时候忽弯起眼睛、带了笑意：“虫子掉在你衣服上了。”“啊？”陆煜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拍衣服。卫桓凑近抱住她：“骗你的，你也太傻了，我说什么信什么。”陆煜佯怒，抄起他的剑，连着剑鞘捅他。卫桓躲都不躲一下，“你力气太小，打我也不疼。”
现在想想，假话都是掺在真话里说的。
陆煜太傻了，他说什么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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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第二个一起度过的生辰日准备了很久，认真地打扮了自己，穿了一条以前舍不得穿的新裙子。裙子是月白色的，和月食那次颜色有点像。裙摆拖到地上，附加了防尘术，所以不会脏。以前她觉得这裙子好看是好看，不太适合平日里穿，行走麻烦，衣袖层层叠叠，会影响施法。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就是无用的，无用就是它的意义所在。穿它，只是因为觉得很适合十五的月光。
穿上裙子后，她点了一炷香，默念着母亲，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母亲的全名。
“娘亲，我找到了对我很好的人，会过上平和安乐的生活的。”
两人偷偷下了山，卫桓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说是适合看月亮。他准备很充分，铺好了席子，摆好了吃食，还精心布置了一些符箓。陆煜习惯性地在一旁看着。等他收拾好了，站起身迎上去，“你看我这条新裙子好看吗……”
“好看。”
卫桓微微一笑，轻轻抱住她。
陆煜把下巴放到他肩上，也傻傻地笑起来。
接着她就感到了一点凉意。
很快，不只是凉意。她像是泡在了寒冬的冰水里，浑身打战。
“啊？”
她无意识地张开嘴，想问问卫桓怎么了。
“没什么，很快就不疼了。”
卫桓温柔地把她抱到了席子上。
席子亮起复杂的光纹。
“你又骗我……”陆煜想，明明一直很疼。
黑色的火焰不知道燃烧了多久。陆煜感觉自己的心完全空了，字面意思上的空。
她看到卫桓捧着她的心脏，眼神专注。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明明是那么沉默的一个人。
也许是看我快死了吧。
他说：我全家都被杀了，只有我带着一些法器和剑逃了出来。
他说：陆煜你是天生剑心，我见你第一面法器就告诉我了。
他说：陆煜你也不爱练剑，不如把剑心给我吧。
他说：不疼的，我知道你最怕疼，还专门查了书，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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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煜心里居然一片平静。
她也许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
预见到了这弱肉强食的世上，每个人悲惨的命运。
她原以为卫桓是这世上的一个小小的例外，天道还算有情。
她默默记住了一切痛苦，记住了黑色的火焰，记住了空洞的心房。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要么一生平凡，要么……叫这世界也变变天。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要说，快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