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周庄（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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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山鹤第一次被小孩说脑子进水，整个人有点没回过味。但凡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他就立马赏一个板栗，还是打一送一的那种。
“妈妈”两个极其稀有的词将他唤醒回来。
“汪！汪汪！”
阿旺突然嘶叫出来，唾液飞溅而出。
下一秒，院子里的门霍然打开，李翠英站在走廊上，看着四人围在铁门外，还把自家的狗给整得激动无比。
她最后的视线落在“凡凡”身上，看着她摸肚皮的小动作，心里有点熟悉，但欲言又止。
“你们一直待在后山啊？”李翠英手心攥了一串钥匙，握得很紧，以至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怎么都不说话，还拐了一个小丫头回来，我可说明啊，别让小孩子进我家，不然以为我偷小孩呢！”
她的眼睛像是长在小女孩的身上，但是又怕吓到小女孩，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视着其他三人。
凡凡有点愣住了，李翠英的长相在她印象中，老了一点，但还是很漂亮。她本来想第一时间扑过去，但听到李翠英的话就犹豫了。
她有点不认识了。
她妈妈怎么可能不欢迎小孩子？那她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想着想着，凡凡的眼眶便噙满泪水，但是泪水硬是没有落下来。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妈妈生气了。
她双眼中还是希望妈妈能喜欢她，因为妈妈说过，女孩子也要坚强，摔倒了可以哭，但不能一直哭。
梅祀率先打破两双对望的眼睛，“您家是否有个女儿？一双布鞋上绣着老虎。”
李翠英没想到梅祀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他会知道她女儿一双布鞋的细节。
她双脚一软，姬山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见状，姬文菁也托住李翠英的另一边身体。她力气不大，没过几秒，手臂就开始泛酸，但她没有打算放弃。
李翠英带着鼻腔，问：“是我女儿，那是我女儿，她在哪儿？我找了她好久，一个和尚跟我说，我女儿已经死了，但是我不信。哪怕是被人骗走了，也比死了好。”
可这荒山野岭，谁来骗？没有人来，只有天上的鸟儿会来这里。
她缓缓坐下，十年了，泪水如洪水决堤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想承认，可是现实就在眼前。
周庄里的离奇事太多，鬼神之事本来就是信者有，不信者无。
她有时候信，她信神会保佑自己的女儿；她不信，是因为，坚信还没有失去女儿。
她说不想偷孩子，不欢迎孩子来她家，不是因为讨厌，只是不想触景生情。她可以没日没夜地想自己的女儿，但她不想是看到其他的孩子才想到自己的孩子。
她所有的爱都要给自己的女儿。
刚刚一眼，李翠英觉得熟悉，她怕自己魔怔了，可听到梅祀的问话，她绷不住了。
凡凡往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没等李翠英擦干眼泪就听到阿旺两声狂吠。
警告声太明显了，锁链绷得更直，木桩也有点支撑不住。
凡凡顿住脚步，前进不是，后退她也不愿。
“你，你别吓她！阿旺，你别吓唬她！”李翠英没有说出名字，呜咽声影响她说话的连贯性，而且她还在坚守一道最后的底线，“你，你是——，呜呜，我，我们认识，我们，很熟……”
凡凡的嘴瘪成一个小弯弓，轻声道：“我是凡凡啊，爱听妈妈唱《澎湖湾》的凡凡，妈妈，妈妈！你怎么不喜欢我了，我不该惹妈妈生气。”
她叫了两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尽管她不知道怎么哄妈妈，可是妈妈喜欢诚实的小孩子，及时认错的小孩子。
堤坝崩塌，李翠英彻底被海水淹没，窒息感包住了她，多少年的积压瞬间成了一盘散沙。
姬文菁别过脸，联想到之前李翠英对她的照顾，心里酸的不行。这个妈妈，把自己伪装的太好了。
为母则刚不是没有道理。
姬文菁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那天，她妈妈知道自己未来会早夭的结论时，没有相信，也没有怀疑，只是对着她，笑了笑，说了句——我们菁菁不害怕，爸爸妈妈永远陪着你。天上的星星也会陪着我们菁菁，是不是非常幸运呀！
那时，她才上幼儿园，她父母尚年轻，却没有选择要第二胎。
她看着李翠英，自己身上的温暖也在流失。
尽管凡凡的外表大变，但李翠英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这时候，凡凡的话不得不让她得到一个残酷的信息——她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梅祀不得不抬手吊着那一口气。
李翠英顷刻间像是老了十岁，精气神大不如前。
梅祀看得有点动容，但或许，这才是人间。
没有苦的人间，是极乐世界。
李翠英抱了凡凡好大一会儿，才缓和，问：“凡凡，你去哪儿了，你让，妈，妈妈好找啊！妈妈学习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做法，就是，是等不回来你。你看，妈妈的，口，口袋里有棒棒糖，你还要不要？”
她潜意识里想说你能不能别再离开了，又不想骗自己。矛盾之下，她拿出口袋里菠萝味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递给凡凡。
鲜嫩的小手接下来，凡凡天真地问道：“妈妈刚刚为什么不欢迎小孩子了？是不是觉得凡凡不好？可是，凡凡最喜欢妈妈了！比喜欢棒棒糖还喜欢！凡凡不应该离开妈妈，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找不到妈妈了。”
梅祀不忍心打扰，但他袖中的魂魄才是女孩身体的主人。鸠占鹊巢，始终都是丧德之事，虽不知者无罪，但借了就得还，不然原身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他给姬山鹤使了一个眼神，可在姬山鹤眼里，这是什么意思？
梅祀见姬山鹤没懂，便又指了下自己的袖子。
姬山鹤这下懂了，看了眼姬文菁的状态，终于下定决心。
“李姐，很抱歉，这身体，该还了。”因为是短句，姬山鹤的音色显得很冷，而且有点不近人情，但没办法。
他这边不硬气，麻烦更多。
李翠英下意识地拉紧孩子，但怕弄疼她，又松开了一些，“能不能，让她，多陪我一会儿，我都，都不知道她，她怎么不见的。这种，这地方，要说有人贩子，恐怕还不如说狗贩子来的现实。”
哭腔断断续续，但她此时的脑子已然清醒，这是她的凡凡，但不完全是。
“李姐，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老生常谈的话。我不说您也懂。”又是关乎生死的话题，姬山鹤皱着眉头，“轮回道早该入了，已经晚了不少年。我可以帮你追寻孩子的死因，你得放手。”
他很不擅长劝慰人，但还是这样做。
梅祀反而淡然，这时候，他有充分的时间去打量姬山鹤。说实话，是他下意识的欲望推动着他去了解。
而且，不会被发现。
李翠英思想斗争了五秒左右，然后帮凡凡整理了下衣服，折痕很轻，不特意看都看不出来。
凡凡不理解“死”这个字，她懂得很多，但是“生死”是她的盲区。
生死好像是一个状态，就像开心或者伤心。她现在回到家了，很开心，所以她认为自己就是“生”。
她为李翠英拂去眼泪，安慰道：“我永远都会在妈妈身边，妈妈不要哭，眼睛都肿了，要不你把这个棒棒糖吃了，超级甜。凡凡最爱妈妈。”
凡凡将自己能让妈妈开心的话全部说出来，没带一点思考。
姬文菁看不下去了，多大点的毛孩子，比成年人还懂事，非得是阴阳两隔，再无母女情分。
她想到自己如果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该多绝望。这么些年，她爸妈对她的纵容想必也是无奈，但也没想过放弃她。
对有些人而言，活着就是奢望。
“咳咳，”梅祀局促，因为被姬山鹤的眼神捕捉到了。
这个眼神仿佛是在逼问，你在逃避什么？
这双眼睛他之前没有见过，但是莫名觉得熟悉。这种熟悉感，让他心虚。宽袖下的手无规律地舞蹈，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不受控制。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归于何种原因，唯一的假想便是自己是不是该过岗了。
姬山鹤轻吸一口气，语气缓和，对李翠英说：“李姐，就当您是默认了。”
李翠英没有阻止，姬山鹤也就没有多余的顾虑。
这只是普通的渡魂，将人送上孟婆桥，在过桥之前可以把过桥人生前的记忆都拿出来。姬山鹤不知道是不是孟婆的缘故，他这样的人，看不见神，也看不见仙。
“文菁，将她摇出来吧！”姬山鹤吩咐道，因为摇铃对于灵魂来说，不会是强行的拉扯。他随即给梅祀一个手势，告诉他可以把原身的灵魂放出来了。
清脆的声音让人心痒，也心痛。
姬文菁只晃了两下。
李翠英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试图在凡凡眼里留下最好的印象。
凡凡的魂魄从小女孩里飘出来，估计头有点晕，整个魂就像喝醉酒一样。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棒棒糖掉在了地上，还滚了两圈。
李翠英看着她倒在自己怀里，伸手将糖够了回来。
凡凡又一次离开她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周庄（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