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红》湾然

6、诅咒

　　克劳德手里拿着夏珞的那块怀表。太平间里温度很低，有个中年男人站在其中一个冷冻仓前，仓门打开，里面躺着的赫然是那个与夏珞母亲长得很像的妇人。
　　中年男子在里面待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催促他离开，才缓缓起身，朝外走。
　　克劳德倚在门口，接触到男人疑惑的目光时，沉声道：“你好，我想你认识这个人，可以借一步说话么？”他打开怀表，给男人看了相片。
　　男人点点头。
　　他们到了医院后边的咖啡厅，服务生将两杯蓝山送到雅间后就礼貌地关上门。
　　“我是克劳德，请问怎么称呼你？”克劳德摆出家教良好的姿态，浅笑着问。
　　“我叫安东尼·布朗托。”中年男子说。
　　“你好。车祸去世的那位女士是您的……？”
　　“那是我的妻子索菲亚……”
　　“对于你失去挚爱，我很遗憾。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你实在抱歉，不过你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么？”克劳德寒暄了几句就索性开门见山了。
　　安东尼点点头，目光落到桌上打开的怀表里：“请问你知道照片主人的名字么？”
　　克劳德也跟着点头：“瓦伦，我只知道她叫瓦伦蒂娜。”夏珞曾经说过。
　　安东尼叹气，“那就没错了。瓦伦·布朗托是索菲亚的同胞妹妹，多年前我在布朗托家见过她，但听说她离家出走了。”
　　克劳德无暇解释这其中缘由，他注意到安东尼所说的姓氏，“她们姐妹都姓布朗托，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入赘的？”
　　“是。”安东尼淡然承认，“我是德国人，当初与索菲亚相恋，布朗托家族不愿让自家小姐随我回德国，但我很爱索菲亚，不能与她分开，所以就入赘布朗托家族，留在意大利了。”说到自己的妻子，安东尼情绪很低落，眼圈发红。
　　克劳德看了眼怀表：“请节哀，安东尼先生。”
　　送走对方后，克劳德沉默着沿街慢慢走，到了一处小巷拐了进去，然后才回头：“跟着我干什么？”
　　好一阵子没有见面的死神十三依然面无表情。他负手而立，说出的话也完全没有温度：“克劳德，不要和布朗托家族有所牵扯。”
　　“……什么意思？”克劳德抱臂靠在红砖墙上。
　　十三沉默一阵，才道：“布朗托家族当初为了与安吉文家族争夺那不勒斯的当地势力，曾经用了些『不恰当』的手段，自然也要付出代价。现在他们渐渐没落，这便是代价之一。”
　　“『之一』？”克劳德重复他的话。
　　“作为当初兴盛的代价，布朗托被下了诅咒。诅咒的形式你不必知道，但我奉劝你，你那位混血小朋友的事我不想干涉，但你想必也知道他是布朗托的后代，布朗托不久就会彻底消失，他既然没有被记入族谱中，你就带着他离开罢，别再牵扯进去。”说完，十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克劳德沉默了很久。
　　“布朗托最终会怎样？”他问。
　　“死。”十三说，“整个家族都会灭亡。”
　　“没有记入族谱的就不会死？”
　　“对，没在族谱亦即未被承认，那么也就不算布朗托的人。你家小朋友是随父亲姓夏，而不是布朗托。”十三语调平淡。
　　“……我明白了。”
　　“你会出现在他身边并不是偶然，他能活下来也并非巧合。”十三偏头想了想，“至少我至今也没听见召唤。所以，让他离开，别和布朗托惹上干系。”
　　克劳德淡淡点头，转身走开。
　　按照十三所说，夏珞不会死……这个尖锐的字眼出现在脑中时，恶魔大人竟下意识地觉得……厌恶？

　　夏珞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公寓，而且安稳地躺在卧室床上。窗帘拉上了，卧室里开着小小的暖黄色壁灯，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克劳德倚墙靠在角落，正看着他。
　　夏珞坐起来，掀开被子走下床。绕到门边时被克劳德叫住：“去哪？”
　　“……”夏珞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克劳德也沉默，靠在那不动。
　　夏珞走到门边，门却打不开。他用力转着门把手，明明可以转动，但门却关得死紧。少年转过头来，狠狠瞪着房里另一个『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有些嘶哑。
　　“你受了刺激在医院昏倒，我把你接回来了。好好休息，你家的事我会帮你查。”恶魔淡淡地开口。
　　“把门打开！”夏珞吼道。
　　“你再睡会，醒来的时候我给你准备吃的。”恶魔径自说。
　　“把门打开！开门！”夏珞尖叫。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刺耳成这样，他冲到克劳德身前扯住对方风衣领口，仰头怒吼：
　　“混蛋，开门！”
　　克劳德握住他的手，“夏珞，我不会开门的。”
　　“该死的，”夏珞鼻头有些酸，扯着恶魔衣服的手却更加用力，“我好不容易有些眉目了，你怎么能阻拦我！我们不是订了契约么，你说会帮我实现我的愿望，会帮我找到母亲的家人，然后……然后我就将灵魂献给你……可是，你要食言么？……”
　　他的手渐渐卸力，克劳德却一手握住他双手，一手轻轻勾起他下巴。
　　少年翡翠眸子里难掩的失望撞入恶魔大人眼中，令他差点便松了手。
　　“你怎么能不帮我……”夏珞小声说了句，心里泛出的酸涩之意竟再也止不住，就这么哭了出来。
　　父母双亡，一个人在异乡的艰辛，初遇克劳德的试探到渐渐的平和共处，现在被对方意图不明地打破，甚至不给出一个解释，自己差点就能找到母亲的亲人，却又被眼前这个家伙毁于一旦，夏珞越想越难过。
　　“夏珞，别哭。”克劳德将他揽进怀里，举起的手犹豫半晌，才慢慢触上少年瘦削的脊背，缓缓轻拍。活了几千年的恶魔隐约觉得慌乱，却知道自己必须狠心。十三白天说过的话还历历在耳，要想夏珞活下来，就不能再让他知道布朗托的事。
　　对，让夏珞活下来。
　　他不想得到夏珞的灵魂了，契约什么的，就让他无限期地继续下去吧。
　　“克劳德，”夏珞埋在他胸口抽泣，“放我出去吧。”
　　“听我的话，待在家里哪也别去。你的事，我会去处理。”克劳德皱眉，声音却放得很轻。
　　夏珞猛地挣脱出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处理？你打算怎么处理？隐瞒所有真相永远不告诉我事实？还是编造一个假的来安抚我？”
　　“夏珞，你先冷静下来。”
　　“我不要！克劳德，我不要你帮我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你不用管我了。”夏珞声音里有些疲惫，“我们的契约结束吧。”
　　克劳德像是瞬间被刺中逆鳞：“契约不到实现之日是不可能终结的。而且，就算你想结束，我也不会同意。”他走上前捏住夏珞的肩膀，手下不自觉用了些力，后者吃痛想要躲开，挣扎了几下却只是徒劳。
　　“克劳德，你到底想怎么样？”少年怒目而视，克劳德被他眼中陌生的神情惹得心下烦躁，却不能将十三的话告诉他。他不愿看见少年将他当做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就再次手臂一揽，将对方箍入怀里。
　　“克劳德！”夏珞哭叫。
　　“夏珞，”恶魔一手捧住少年的后脑，迫使对方抬起头来。他看着面前这人满脸的眼泪，叹了口气，然后不顾对方的躲闪轻柔而用力地吻上他的额际，“留在这，乖。”
　　夏珞细细地呜咽，慢慢地哭声越来越大，终于压抑不住。他没再挣扎，而克劳德也没有放手。
　　“我可以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么？”
　　“不能。”
　　“……”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