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尽处时》茱夕徒

29、攻克

　　入冬了，天气格外的冷。我出不去门，整日整日的都窝在房间里。其实，我从来都不怕孤单的。设计些只属于自己的游戏也很能打发时间。在经历了各种痛苦之后，我的心变得更强壮了。就像时常锻炼的人，往往很康健一样。我读着一本诗集，很快就陷进了一个个水墨画般的场景里。感叹着诗人的感叹，收获着一俩点心知。我悠然享受着充裕时间给我的快乐。这份从容都来自对他的信任。我再也不用怀疑他的心，我知道，他和我会在一起，永远。
　　我记得，那时要吃午饭了。宫人们还在问我用不用为他准备上餐具。我还好自想了想，皇上病重，他替皇上处理大小事，定是没时间用午膳的。刚想说：不用准备了。止风便不顾仪容的跑了来。
　　“皇上薨了。太子承诏继位。娘娘赶紧换了孝服前往守灵。”
　　我早就在心里预演着这一幕的到来，没想到亲耳听到还是莫名的心伤。位在五尊又如何，不过也只是个常人。做了可以做的所有事，尽量的避免着动乱，尽力挽救着所有失误。所以，别管书史人如何写吧。拼尽全力做好这个位子的已经值得称颂了。
　　我换了一身白的孝服，跪在宣贵妃身旁。那个直到昨天还光彩照人的女人，瞬间便枯槁了。那玲珑的眸子再没了光。宣贵妃没有太多的泪，没有一声抽噎。我想，她也早就开始预演着今天的这一幕了吧。我最是看不得失伴鸳鸯，小心着沉默。宣贵妃却是开口了：
　　“皇上早上醒来便知自己不好，传了太子，内阁大臣们来。到闭眼，连一句话都不曾再与我说过。”
　　“也许他觉得把太子安排好，就是把我安排好了吧。但是，我还有话要跟他说。我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只让汩汩的泪流下，没有哭咽一声。她仍旧替她的爱人守护着皇家的颜面。我唯有垂首，任时间的风呼啸而过。
　　恒太后终于进宫了。比起我这个皇后，恒太后的凤仪可是够威风。王氏一族被除，恒太后没了依靠，自然要用别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只是，恒太后虽一心要做中宫之主，却也不得不穿一身素服来。世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我与这世事会心一笑。
　　宣贵妃乔迁至乐熙宫，追封了皇后，为宣皇太后。恒王太后为藩王太后，自然不能强求追封个皇后，得了个恒皇太后的名衔已经该知足了。当然，一朝之中有两个皇太后引起了多少非议，恒皇太后是不多在意的。有亲儿子傍身的确比没有子嗣的有底气。我手握调度后宫的宝玺，便是后宫的主人。自然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吃过早饭，我抱起丫丫去给宣皇太后问安。很喜欢乐熙宫里清清淡淡的小荔枝香。
　　“皇太后近日可都安好？”我行过礼，笑着看眼前这个女人仍不忘满头珠翠。
　　“恒皇太后每天都派人过来。看见我宫里有了什么新布置，赶紧也要弄个一样的。就怕自己比我少了点什么。”
　　我怎会不知，恒皇太后为此还在儿子身边一顿哭诉。很想要夺去我这中宫的权杖。
　　“恒皇太后是王氏女。当初彻查王氏一族时，恒皇太后就多有微词。想来，恒皇太后心里，你我都是外人。只有王氏女儿才算得上自己人。”
　　我知道宣太后的意思。她想挑起女人的妒忌心，她想利用我的手彻底除掉宣太后。也许，宣太后也打定主意隐忍生活的吧。但是，独霸后宫这么多年，收敛锋芒可是容易事？恒太后暂时动不得我，只好拿软柿子肆意的挑衅。其实，恒太后也不是无聊非要挑起是非。她的每一步棋都是冲着我来的。她没了丈夫，没了弟兄，要是没了儿子，她便什么都没了。她怎会不怕呢？
　　“皇上没日没夜的处理朝政，恒太后却一心想着把自家女儿送进宫来。这事看在皇上心里可是甘甜滋味？宣太后稍安勿躁。且看她如何做出妖孽来。”
　　“既然皇后心境祥和，那本宫也便跟皇后一起来看看风景吧。”
　　我弯起嘴角甜甜的笑。这场戏已经落下帷幕了。只是还有些小丑不肯退场罢了。只是，连我都没想到，恒太后竟真的挑了一个王氏女进了宫。那孩子的父亲是王氏的旁系。本是有军功的世家，几代不显，如今只是守着几亩薄田的平民了。恒太后带了如惊弓之鸟般的女孩来见我。好好的孩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让秦嬷嬷扶了女孩起来，捧上宫里精致的点心。还没长大的孩子，眼里立刻又有了光。我心里叹气，何苦又来断送好好的一个漂亮孩子？我突然想起了卓毓。但起码卓毓尝到过真爱的滋味。很清楚做的一切为了什么，更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可眼前的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了皇宫，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这孩子前年死了父亲。亲戚里只剩下本宫这个远房的姑姑了。若本宫再不收留，这孩子只能露宿街头了。皇上下旨教诲子民行孝。肯定不会狠心送这孩子走吧？还愿皇后多展母仪之姿。好好劝慰皇上才是。”
　　“皇上下旨查考鳏寡孤独。就是要让国之内没有流离失所者。恒太后的这个侄女没得呈报，必是官员行事不利。皇令都敢怠慢，平日里还不知怎么胡作非为呢。恒太后放心。身为皇后定会把这件事好好说给皇上。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我端起茶碗喝茶。突然想起了燕世子。若我真要耍手腕，我大可以把这孩子送去给了燕世子。皇上登基大赦天下，恩许燕世子独自关押。如今独门独户，正好凑成一对。但，我心里高悬着太阳，绝不会推人进深渊。
　　“皇后怕是不知，这孩子就是呈报上来，本宫才去接来的。皇后怎么一心只知道苛责官员，一点都不知体谅。往后如何为一国之母？”
　　恒太后的獠牙已经藏都不愿意藏了。谁给了她那么大的胆子？是谁啊？对了，是这桎梏死人的礼法。少了不行，多了可怕的东西。
　　“后世赞文德皇后，曰行事皆可为后世法。只因文德皇后每事尽其规谏。才得晖晖盛世。若中宫皇后都只一味包庇姑息，左右逢源，谁还会刚正不阿，谁还会秉公执法？王氏一族贪赃枉法，利欲熏心在先，居心叵测离间皇考情深在后。本该一斩九族，清肃朝堂。念在血肉相连护得母子情分。恒太后如今却堂而皇之的领了王氏女进宫。是在为族人喊冤吗？”
　　我攒够了力气，大声的叱责。就是要让里里外外的人都听清楚了。礼在法先，是德政。法比礼大，是正途。
　　“皇后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一个小女孩没有那么要紧。若是皇后看着不顺眼，本宫另外置办了宅子与她住下便是。”
　　恒太后知道动不得我的意志。开始收敛锋芒。
　　“这个孩子父母为谁，死因为何，兄弟何在。都要一一查个明白。多少战死疆场战士的子女无人照顾。怎可以放任罪人女享荣华富贵？恒太后前面还说本宫做不得这一国之母。恒太后倒是说说，如何做，才配得上一国之母？”
　　“本宫不过劝皇后仁慈些。怎么就发了这样大的火？看来本宫真是老了，在那里都碍眼。不如奏请皇上，回恒国封地为好。”
　　“既然恒太后念着落叶归根。本宫会派遣宫人前去打扫。等玄宫收拾停当，再请恒太后前行。”
　　恒太后恶狠狠的，眼睛里要冒出刀子来。我不去看她。示意秦嬷嬷送客。秦嬷嬷走上前行礼道：“娘娘的车马都准备好了。还请娘娘移步。”
　　恒太后站起来，猛的转身狠劲把带来的小女孩拉倒在了地上。听着身后孩子的哭声，慢悠悠的说道：“这孩子，就听凭皇后处置吧。”
　　我从袖口里变出一块五彩锦糖送进了孩子的嘴里。拉着只顾着吃糖的孩子出来给恒太后送行。刚好看见恒太后鲜红的指甲抠进柔然的坐垫里。她恨我，那又如何？我不会因为被恶毒的女人恨着就去反省可有错处。我站在光明的地方，我向往的也不是阴森地狱。
　　终于，海棠花开启的时候，恒太后归乡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城。听说沿路跪拜的民众都听见恒太后嚎啕的哭声。是恒太后射向我最后的暗箭。那个王氏旁系的小女孩被送去了伯伯家。我给她准备了一箱子金银细软，算我给她的一份嫁妆吧。希望，天下的女孩子们都不要被人利用。都能找到真正相爱的伴侣。实实在在的过一生。
　　“我的皇后殿下最近心情不错啊。”他来了。调侃着我的摇摆不定。
　　“毕竟是你母亲。我怕这招太过狠毒。”我何尝不是左右为难。只是，我好像已经学会爱自己多一点。
　　“这一步棋也不错。起码宣太后也紧跟着上奏要搬去行宫。请求把姐姐搬来一起共度晚年。宣太后当初无论如何不愿意搬出宫去。也许源头还是在我母后身上。母后一走，宣太后便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宫里了。”
　　“没想到，一下子送走了两尊菩萨。”我心虚的笑了笑。哪有儿子不心疼母亲的？
　　“我母亲爱热闹，京城的权贵们看着王氏土崩瓦解，自然不会多来拜会。还是封地上的大族夫人们多少都跟王氏有渊源，不会冷落了母后。等明年母后生辰，你我去给母后过寿可好？”
　　“那是自然。顺便还可去看看雍州。那里人马彪健，又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可要小心经营才是。”
　　“知道了。我的皇后殿下。”他笑着，眼里重新映射起阳光。我爱他的样子，一直都没有变啊。还好，我挺过来了。还好，我没有放弃。
　　那天是我封后的日子。是我最得意的日子。我记不得太多了，只记得那天不冷也不热。宫人们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我穿了最贵重的丝绸做的朝服。大红色的袍子上绣了金灿灿的龙凤。大大小小的珍珠，红绿宝石，玉器叮当，我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他被人群簇拥着来，紧紧拉住我的手，搀扶着我一路七十二级台阶，一步一步走上了高高的殿堂。天空中飞来了披了彩霞的鸟儿，伴着鸟鸣，编钟奏响了庄重的乐章。鼓乐齐鸣，百官朝贺。他用着最隆重的仪式宣告我们的圆满。我们回首来的路上坎坷泥泞，顾怜着曾经的伤痛悲怆，我们想盼无言，手心里相同的温度替我们诉说着共同的言语。
　　我流干了血，摒弃了所有牵绊，一心只想追逐的梦啊。终于让我抓住了。我要紧紧的握在手心里，牢牢的抱在胸前。我的梦啊，你是如此美妙。让我如何舍得离开你呢？我们都被美梦成真的甜蜜麻醉着。根本没有准备另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