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拷问（3） ...
-
乔霖系好安全带，飞行器缓缓上升，他透过半圆形窗户俯瞰底下，白阳城变得越来越小。
自黎沃将天空轰出一个洞后，白阳高层接管了对该洞及洞外的调查，并将该洞命名为“牧夫”；他们用超强投影遮盖作业区域，并通过媒体，对外宣称在建设新的飞行航站楼，设置了巨大的电网，普通群众不能靠近。
“牧夫调查”就这样隐秘无声地开启了。
这是乔霖第三十五次搭乘飞行器飞上天空。
从地面到洞口，需要漫长的时间，最近白阳事务繁忙，他一闭眼就在飞行器上睡着了。
由于记忆脑受限，他无法开启精神空间，好不容易获得了深度睡眠，梦境又入侵了大脑。
他梦见黎沃——这名不久之前还与自己争吵的男人，他成了十五岁的样子，待在屋子里养伤，等着回来的自己。
乔霖看见自己与黎沃躺在一起，当时他对他还没有难以言喻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待在这个边缘人身边很舒服，很自由，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听见那时的黎沃跟他讲时空的故事——这个少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高兴起来，话也叭叭地说个不停。
黎沃说想知道五年后、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他想知道他和乔霖老了都会是什么样子，他说如果可以，真想穿梭到过去或者未来，去改变和见证些什么。
而自己当时是怎样呢？
自己只是一本正经地打断了他，告诉他最多也是空间穿梭，时间什么的，凭现在的技术，根本做不到。
然后这个恼人的猴子就抱着自己的大腿，抽了风似的请求他制造这样的机器。乔霖笑着推开了他……
那段如梦似幻的时光，如今出现在沉睡之中，也觉恍如隔世。
之后，乔霖又梦见了很多，奈保子、天马、圣英……还有一个为边缘人而死的高级军官V7。乔霖记得住所有下属的名字，但他从不对他们掏心掏肺，乔多全和檀蓝由始至终都是这么教导他的：
保持白阳的威严，情感是你的软肋。
深睡一段时间后，乔霖被迎面袭来的冷风弄醒了，他马上收拾好自己，走下飞行器，戴好白手套，接过了新出炉的参数报告。
乔霖上下扫了一眼，皱眉道：“温度没有变化？”
下属微微鞠了个躬，边跟上他的脚步边道：“没有，一直都是零下十三点六摄氏度。”
乔霖问道：“今天的复核有问题吗？”
下属摇头：“依旧检测出属于能量传输的黑洞物质。”
——这就奇了怪了。在对牧夫的调查中，白阳发现该洞内外都是黑洞物质，就跟手环传输所经过的空间一样材料。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洞不断地吸收能量，质量就会变大，温度就会变低。于是，白阳针对每个手环也给予了其他能量的补给：在极大的能源中，粒子与反粒子可以一同生成。利用这一点，他们中和了黑洞的低温，让手环贴近正常人体温度得以运行。
因此，质量越来越大的手环黑洞，需要一年更换一次，不然就算温度过高，过大的质量也容易引起空间坍缩失调，从而造成爆炸。
那么，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该处温度不变的黑洞呢？
乔霖走到钢板架上，仰起头看着缺口诡异的“牧夫”，他随口就道：
“黎沃，你怎……”
话音未落，他自己就闭了嘴。
两个星期前，在那和平协定还未签订的时期，乔霖与黎沃一直在一起。他给这名边缘人阅读了禁书，并与他探讨星空图的故事，凡是有什么疑惑，乔霖都会马上向黎沃提出来，询问他的看法。
但是……乔霖却一下忘了，自己跟那家伙还在冷战当中，他又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呢？
白阳少爷知道黎沃的难处，他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他明白革命派每个成员对黎沃的重要性，也理解黎沃一直在“白阳绝对邪恶，革命派绝对正义”的环境下成长，会产生极端的想法。
可是每每这样思考，他心里的小恶魔就会发出声音：
“为什么一定要你自己理解他？他不能理解一下你吗？他这样太自私了，根本不考虑世界之后要怎么运行，根本不考虑制度的稳定性和均衡能力。”
乔霖心烦意料地把内心的小恶魔赶走——被全面限制记忆脑的他开启不了精神空间，很多情绪他都要学着自己一个人消化，而不是单纯依靠静心草，依靠精神空间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黎沃”。
因此，他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把这“无处不在”的坏家伙短暂遗忘。
乔霖穿好防护服，同研究人员一道走上了另一架飞行器。这架飞行器呈椭圆形，外表是银白的灰钢，内里设施齐全，控制面板就占了一半的空间。
“我来。”乔霖对驾驶舱的下属说。
下属看了看面色平静的乔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把飞行器的控制权交给了他。
乔霖摁下通话键，对着麦道：“第三十五次穿越牧夫实验，开始。”
下属们提心吊胆地操纵着机器，秘书们手忙脚乱地记录着参数，乔霖知道，在他不使用记忆脑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人都担惊受怕，他们不止一次地请求乔霖动用记忆脑的能力，这样无论在参数侦测、危险识别、信息捕捉等等方面，都非常有效率和保障。
……可乔霖怎会告诉他们乔氏家族的记忆脑现在如同一片锈铁。终于有一次被问到忍无可忍时，乔霖冷下脸道：
“谁再提记忆脑的事，就割了舌头，直接扔进焚烧炉。”
此后，下属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不会说一个字了。
穿越牧夫时机体有轻微的晃动，随后加大发动机马力，稳住了机体，仪表盘正常运转着，他们正驶向外面的世界。
“这次一直向东偏北45度，不要转移任何方向。”乔霖说。
他还不信了。
——以前的三十四次实验，他们在驶离牧夫后，无论怎么变着花样移动，到了最后，他们还是会回到牧夫，时间刚好半个小时，掐得分秒不离。
乔霖握着操纵杆，将马力开到最大，白银色飞行器尾部喷出火焰，疾驰向前。
白天，牧夫外就是一片蔚蓝；夜晚，牧夫外就是一片星空。这里的“一片”不是单纯的“一片”，而是四面八方都是，等于将他们包围了起来，其他什么都没有。
果不其然，三十分钟一到，他们又回到了牧夫，白阳各位研究高层在甲板上朝他们招手。
——该怎么办，一直没有突破性进展。现在的白阳研究员只会重复做着这些工作，日复一日地统计着不变的数据，在一片渺茫之中摸索，根本没有方向。
突破，突破，突破……突破！
他需要突破！
这时，一位秘书将这一次参数报告交给乔霖，说：
“乔霖少爷，这里是黑洞运输空间，起点和终点一样，我们只能回到这个地方。”
乔霖只是晃了一眼，所有数据都同前三十四次一模一样。
——到底哪里……才能找到突破口。温度不变，但质量增加的黑洞；永远不会改变的时间，但是可以肆意改变的空间……
他一个数字一个符号地阅读着参数表，气压、亮度、辐射、气体浓度、电流速度……
秘书眼见乔霖凝重的神色，就开始害怕起来。白阳的高层，一旦没有做出乔氏想要的成果，便会马上被辞退。
他立刻想到有个新来的研究员，打算拿他挡挡枪口，就小声地对乔霖道：
“那个……有一名量子研究员，他……”
然而，令秘书没想到的是，乔霖听到“量子”这两个字，突然眼球一动，他喃喃几声量子量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钢笔，在参数表的“辐射”下划了几条线。
——乔霖知道了，为什么黑洞质量增加，温度却不变了。但是，如果真用这个猜想……又会引起新的问题。
一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走过来，对乔霖说：
“少爷，牧夫的稳定性强于一般黑洞材料，我们在这一直耗费燃料不是对策；如今已经发现天空之外是这种物质，要不要换个地点，再开一个洞尝试。”
而乔霖只用消毒液洗了手，再戴上手套，没有理他道：
“上机子。”
“可是一直都是……”
乔霖瞟了他一眼，拿起通话装置便淡声道：
“第三十六次穿越牧夫实验，开始。”
火焰喷出，飞行器再次开始运转，下属们虽精疲力竭，但也不敢说一句话，他们知道拥有统筹所有人记忆脑能力的乔霖，只要轻轻发动号令，大脑的芯片就会迅速放出致死电流，让他们烧得外焦里嫩。
仪表票再一次开始转动，秘书记录起参数。乔霖盯着“辐射”一栏，内心缓缓确认了一个答案：
黑洞附近的量子效应。
黑洞会像黑体那样发出辐射，他们所测的温度，正是黑洞辐射的温度，温度越低，黑洞质量越大；质量越大的黑洞，更容易发生爆炸。但有物质限制了黑洞的爆炸，这种物质正是“辐射”！
正是他们一直关注黑洞影响所带来的参数，而忽略了黑洞本身的参数，才导致这个不平衡问题难以解决！
众所周知，黑洞会因辐射变小而发生爆炸，但参数表上显示辐射却大幅增加，他们原本以为这是牧夫本身所为，但如果……牧夫本来的辐射根本不是这个数字呢？如果有外在施加的辐射，中和了质量大温度低所带来的爆炸风险，从而达到和谐状态呢？！
“根据质量分析牧夫所有参数。”乔霖下了指令。
质量为定量，研究员很快给出了其他几百个物理量参数，正如乔霖所料，牧夫本来的辐射参数，根本就不是仪表盘上显示的！还足足相差了3%！这在物理学里面可算是一个大误差了！
各研究员的脸马上白了，他们推理效率很高，马上明白了乔霖的想法，立马从“辐射”入手。
正当众人以为乔霖准备返航，研究这一重大突破时，这名白阳少爷却推动了操作杆——代表下一次航程即将开始！
——不，这还远远不够。
乔霖在心里说。
他将摄影机交给下属，让他安置到飞行器尾部的窗户上，调好角度后，白阳少爷同时按下了摄影机录制和飞行器启动的按钮。
他将速度拉到最低。
时间开始流转。
十五分钟后，后边的牧夫消失了；三十分钟后，牧夫于眼前出现。
刚一到站，乔霖没有让大家下机，而是再一次命令装满燃料，随后马不停蹄地推动操作杆，开启了第三十七次穿越牧夫实验。
他将速度拉到中等。
时间继续流转。
同样是十五分钟，牧夫消失；三十分钟，牧夫出现。
到站装满燃料后，第三十八次穿越牧夫实验开始——这一次，乔霖将速度调到最大。
十五分钟，消失；三十分钟，出现。
第三十九次、第四十次、第四十一次……一直到第五十六次，乔霖尝试了各种速度，但只要一到十五分钟，身后的牧夫消失；一到三十分钟，身前的牧夫出现。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做的梦，黎沃躺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兴致勃勃地说着时空穿梭的事，乔霖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最多只能改变空间，而不能改变时间。
但是现在……空间改变不了，各种速度的变换也改变不了时间。
白天就要结束了，夜晚很快就要降临，昼夜交错之时，隐隐约约的星空有了模样。乔霖下了甲板，他的手已经给冻麻了，嘴唇也变得青紫。秘书冲上来，想给他递上一杯热烘烘的营养药剂，却被乔霖一手推开。
他知道了，在什么程度上，他们才会无力改变一切，困在这所巨大的巴底律监狱里。
乔霖快步走过众人，他要马上把这个想法记录下来，同时还要制定突破的计划。
——黎沃，说不定，你真的能看见过去和未来的自己，只要你在……
乔霖对所有研究人员开了口：
“四维空间。”
“四维空间。”
他缓缓转过头——他还没有痴呆到这种程度，自己货真价实只说了一遍，接下来这一声，是身后一名研究人员说的。
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乔霖看见那是一名戴着眼镜、神色紧绷，站得过分挺拔的男性青年，他紧紧抓着裤缝，好像下一秒就要壮烈牺牲似的。
这人肩上有着象征白阳贵族的金色徽章。
秘书挨着乔霖点头哈腰：“非常抱歉乔霖少爷非常抱歉，这是新来的，就是那名量子研究员，不懂事，打乱您思路了，非常抱歉。”
乔霖伸出手，制止了秘书继续说下去，他对这人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便问道：
“你叫什么。”
那青年头昂得高高的，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声音洪亮道：
“我叫太阳风！”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拷问（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