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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打开的星空(2)【第三卷完】 ...

  •   “黎沃!黎沃!”乔霖叫不住这个疯子,他身上伤口未愈,自然跑不快。
      “你去我房间,柜子第三排把中间那本书抽出来,有个通道能直达地面,”黎沃头也不回地说,他正直直跑向武器库,“地面见!”
      乔霖真是受够了这个冲动做事的家伙,黎沃考虑的事情太少了——如果巴底律世界的天空真的是面墙,那封住他们一定有原因,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破坏。况且……打开墙后,外面的世界到底安不安全,会不会对他们的世界造成破坏。
      这一切都是未知。
      黎沃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

      乔霖按着黎沃的指示来到地面,打算就在这里阻止他,可找半天人没见到,倒发现了一张纸,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我去荒野了,老地方见”。
      这王八蛋料到自己不会让他去,便率先一步跑了!
      乔霖的记忆脑功能还未恢复,他没办法暴力阻止黎沃,深思熟虑过后,他也决定搏上一把。在去往荒野前,他先回到房间里,找到黎沃的通讯装置,拧动了加密匿名通话的转钮,敲敲打打,发送了一则通话白阳城的讯息。

      …………

      白阳新历232年,热季夜晚,巴底律世界荒野上。
      黎沃擦了把头上的汗,他将这大家伙通过卡车运过来,匆忙拼装了下,就感觉筋疲力尽。
      只见他面前是十米高的巨炮,通体漆黑,顶部成锥形——这是革命派最先进的武器之一,只有触及到实体才会发生爆炸,除非一直行驶直至燃料耗尽。因此,如果“天空”真的是一面墙,黎沃有信心炸开它。
      至于他是怎么从武器库里搞到这东西的……别问,问就是偷梁换柱,安保系统松垮得跟马蜂窝似的革命派,一觉醒来发现顶级武器变成了一堆麻袋会是什么心情。
      黎沃已经提前感觉到各种惩罚的皮肤的疼痛火辣了。
      可他也为这一重大发现而兴奋不已。
      夜晚的凉风吹来,烧热了青年内心的血液。
      ——老梅一直在调查的星空,是巴底律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会不会是外面存在的东西呢?会不会梅丽已经到了外面?外面的人是怎样的,他们也分白阳、边缘和铝脑三种人吗?还有乔霖……控制乔霖记忆脑的人,一直躲在外面,是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吗?

      一个窗口在中下部被打开,黎沃往里填完最后一勺炸药,看了看手表,估量着时间,心想乔霖也该到了才对,怎么影儿都不见一个。
      再一阵风吹过,黎沃无聊地踢着荒野上的石头,他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如果以上的猜想都是真的,他就这么贸然轰开一个洞,必定会改变现世界的情况,必定会带来更多的混乱。
      这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用他们白阳人的话来说,就是“出格之事”。
      但黎沃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希望放手一搏。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这不是他。
      好像“患得患失”这个词,天生就跟他不配,黎沃并不担心因为自己做了什么,导致出现什么危机从而牵连到重要的人,倒不如说,他认为自己有能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有能力去守护自己重要的人。
      他才二十岁,是个愚蠢的年纪,也是个好赌的年纪。“未知”就像一瓶甜蜜的毒药,让他一点点沉溺下去。
      好奇心,是他基因的编码。

      “黎沃!”乔霖爬上山坡,看见这家伙的身影,立马叫出声来,“你先听我说!”
      “啊——你说什么——”然而这王八蛋已经捂住了耳朵,他在瞧见乔霖的第一秒,就擦亮了火柴,点燃了那枚巨型武器!
      他跑过来,牵住了乔霖的手,准备带他滑下山坡,兴奋得过分,一个踩空,哇哇乱叫着同还受伤的白阳少爷一起滚下了山坡。
      乔霖眼冒金星,黎沃笨手笨脚地撑在他身旁,两人挨得极近,夜色温和,圆月高挂天际,在荒野的山坡上,巨炮缓缓升空,拖出一条金橙色的火焰尾巴。
      鬼迷心窍般,黎沃缓缓俯下身去,即将吻住乔霖的双唇。
      乔霖瞬间扳住他的肩膀,强行拉开十厘米。
      “我数三秒钟,再不起来我就拔突你的头发,”乔霖嘶着冷气,低声说,“3,2——”
      “哎哎好嘞遵命遵命!”黎沃连滚带爬起了身。

      他们坐在山坡底下,肩膀靠着肩膀,黎沃的手心出了汗,神色紧张,乔霖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还在他身旁。
      只见那巨炮继续升空,漆黑的身体几乎要与夜幕融为一体,月光刺眼的白色倒映在上,像流动的白色水流。
      火焰从蛇身,变到兔尾,到最后就成了个小点。巨炮一直没有触及到实体物质,继续往上飞着,到最后就快消失不见了。
      一个红点孤寂地沉醉在夜空中。
      滴答、滴答、滴答——
      黎沃手表内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红点依然在头顶高悬,丝毫没有触及实体物质爆炸的迹象。
      “可能……”乔霖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黎沃全神贯注的神情,他又说不出口了。
      白阳少爷只能把手放到黎沃的肩膀上。
      荒野上吹起一阵风,零星生长的黄草轻微摇晃,远处万年不变的月轮俯视世间,冷清地洒下一大片银辉。
      十分钟过后,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黎沃的神色变得落寞,他垂眸笑了笑,再侧过头对乔霖说:
      “可能是我猜错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没弄出啥大麻烦,不然老师要剥了我的皮。”
      他站起身,局促地拍拍屁股,把草籽沙土拍下来,顺手拉起乔霖,想给乔霖也东拍拍西拍拍,被他一个眼刀制止。
      乔霖边整理自己边对黎沃说:“试过就算了,至少没什么遗憾。你倒是好好想想之后怎么解释——偷了这大家伙。”
      黎沃立马皱眉道:“哎——这怎么能算偷呢?我是不是革命派成员,我是不是革命派小队长,我是不是要上去打仗,打仗是不是要用武器?怎么能算偷呢,我这是合理合法的拿。”
      乔霖挥挥手,懒得理他:“诡辩。”
      黎沃笑了几声,转过身,走几步没站稳,一脚踩进坑里,乔霖忙道了声小心,黎沃很快稳住中心,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就走远了。
      乔霖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头顶的巨炮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斩钉截铁的预测、近在咫尺的真相、夙夜思量的谜题,本想着一切都在把握之中,可冲动的热血一过,其实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
      乔霖太了解这种“希望落空”、“事与愿违”的感觉。他迈开长腿,跟上了黎沃。
      他知道黎沃和自己都有很长的路要走,心身皆具。

      他和黎沃一同走在荒野上,没走多久,只见乔霖停住了脚步,黎沃转身,问怎么不走了。
      乔霖对上他的目光,诚恳地说:“等会儿,我父亲会来。”
      “哦你父亲来……啥玩意儿?你刚刚说了啥?!你父亲,”黎沃指指自己指指他,大吃一惊道,“你父亲会来,啥??我是,我是该拿枪还是拿花,怎么说你是我的……那他就是我的……”
      乔霖说:“你别紧张,他伤害不了你。我能感觉到,乔氏家族的记忆脑现在都被限制了,没了记忆脑的白阳人就是废人一个。”
      “他是,我也是。”乔霖朝他笑笑。
      黎沃轻声道:“你不是。”
      乔霖摇摇头,略过这个话题,走到他身旁说:“你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从白阳城堡发生无端爆炸以来,已经过了两天了。”
      ——那天午夜,两人从城堡中被柯西救出,清晨,乔多全便向世界媒体发通告称:白阳外城的一栋城堡因为地基不稳、初建工程劣质,需要炸毁重建,不允许他人靠近。无人机航拍实时播放了城堡沦为废墟的情景,民众又对乔多全无比信服,自然毫无异议——尽管他们在电视报纸上连乔多全的脸都没见到。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世界过分有序稳定了,网络一二三的关闭对其毫无影响,不知哪里来的网络在支撑运行。
      乔霖甚至有一瞬间还觉得乔多全没受记忆脑影响。
      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乔多全的实力累积并非子虚乌有,下属分工严谨明确,民心信服暴力收割,不过是没有远程下达命令的记忆脑,口头转述也做得到。
      这两天,白阳肯定察觉到自己在革命派这边,没有趁火打劫发动突袭,可能是顾及了自己的情面,也可能从未遇见这种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但无论怎么说,乔多全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还有两年政权更迭、乔氏换位,白阳城也有许多燃眉之事亟待处理,要是公爵之子一直玩失踪,搞不好还被狗血媒体爆出个“加入革命派”,必定引起天下大乱。
      乱惹祸端、引起混乱绝不是乔霖的作风,他有责任稳定世界的统治,但他也清楚明白自己是无法割舍掉黎沃了。
      所以,他必须跟乔多全做一个交易。

      “咳咳,他,他,您父亲什么时候到。”黎沃局促地问。
      “还有五分钟,他会准时。”乔霖坦然地回答。
      “啧,我,哎呀,我真是,”黎沃把自己的头发揉成鸡窝,想想还是整洁一点比较好,又扒拉扒拉回去,“我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你突然搞这一出,我啥机关枪和啥随礼都没带呢。”
      “莫名其妙,”乔霖睨了他一眼,“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黎沃耸耸肩:“那他妈最好不过了。吓死我了。”
      没走多久,黎沃的右眼一阵阵疼,新安上去的镜片还没适应,他知道这是革命派来的通讯。
      “完了,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等会儿屁股要开花了。”黎沃朝乔霖吐了吐舌头,连接了通讯。
      “黎沃!”鼠耳打来的,没想到这老家伙还能这么有精力,他不是在疗养室吗,疗养室怎么能大声说话呢。
      难道是偷这巨炮真的太过分了?消息都传到鼠耳那边了,看来自己要好好道歉了。
      黎沃还没回口,鼠耳就哑着嗓子吼道:
      “你他娘个傻逼!谁让你给兰晴注射白阳疫苗的!!啊?!你他娘真是疯了,不知道兰晴她心脏不好,不能注射白阳疫苗吗?!黎沃!!”
      黎沃面色凝重,身体变得僵硬:“兰晴……兰晴注射了白阳疫苗?应该,不会吧,都是我注射的,她应该……”
      “我他娘都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了!你没好好看着她吗?虽然,”鼠耳气得差点破音,护士在那边还一直说“小点声小点声”,“虽然她总是说自己没事,那也只是表面说说!你他娘知道的吧,你他娘没好好看着她吗?!”
      自城堡深处遇见天马二人分离之后,一直到偶然相遇前,黎沃确实没找到兰晴。整个革命派的人都知道铝脑人兰晴心脏不好,注射白阳疫苗可能会短暂恢复体力,但后患无穷。
      明明昨天她还好好的,她是什么时候……是被谁……
      黎沃问:“兰晴她现在怎么样?”
      “比较危险,都不知道,”鼠耳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露着疲惫,“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鼠耳说:“你又去哪儿鬼混了,现在赶紧回来!你知不知道……革命派,再丢不起任何一个副手了。”
      通讯被挂断了,黎沃捂着右眼的手缓缓放下。
      乔霖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黎沃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面色痛苦。
      他缓缓蹲到地上,抱住膝盖,乔霖没有紧蹙,只能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白阳青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杀死天马前,因对方是自己绑定的下属,乔霖能看到他的记忆。虽流过得特别快,但乔霖还是捕捉到了天马与兰晴相遇的一帧,天马识别出了兰晴的身份,在她濒死时,主动为她注射了白阳疫苗——白阳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学生:白阳疫苗就是良药,疑难杂症可通过这种药剂缓解,甚至能拯救濒死之人,但对铝脑人会带来巨大的副作用,特别是心脏不好的铝脑人。
      乔霖越想越恐怖,如果天马不知道兰晴心脏不好,那误打了白阳疫苗另当别论,就是个无法避免的事故;但如果……天马早就知道兰晴是个心脏不好的铝脑人,注射白阳疫苗是为了让她短暂恢复能力,足以支撑她将玛格带出城堡呢?
      对于天马来说,真的因为玛格尊敬兰晴,他也会变得尊敬兰晴吗?天马是顶级白阳军官,杀人无数,是自己得力的下属,他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很可惜,乔霖只能读取天马的记忆,无法读出他的隐藏想法。
      白阳少爷决定不将以上的想法告诉黎沃。

      荒野上的风徐徐吹来,草籽翻动、砂石滚动,天幕上没有云,依旧挂着一轮白得渗人的月亮,竟然还能看见巨炮尾部的一点亮光。
      黎沃整理好心绪,站起来,拍拍乔霖,示意自己要先走一步,没想到刚迈出腿,一个低沉到寒冷的声音便在身后传来:
      “用后背面向来客,有失礼仪吧。”
      黎沃深吸一气,没工夫再管这档子事儿,他决定先行离开。然而,乔多全接下来的话迫使自己停住了脚步:
      “患有心脏病的铝脑人注射了白阳疫苗,先是呼吸功能衰退,然后是心肺衰竭,接着道肾脏肠道,身体的各个内脏都会腐烂衰退,最后到神经大脑。这在白阳痛苦评定中等级最高,是最痛苦的生命终结旅程。”
      黎沃猛地转过身,双目充血,他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什么?!”
      乔多全温和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好像丝毫没受记忆脑限制的影响,头发整齐、西装革履,面旁锋利、腰背挺拔,他一个人走过来,仿佛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不过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脚好像受了伤,走路时有轻微的不稳。
      乔霖挡在黎沃面前。
      乔多全面无表情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年纪大了,也记不清什么,特别是没有记忆脑的情况下,对吧,乔霖?”
      乔霖同样神色警惕地盯着他:“父亲,您想说什么,这是您愿意赴约的原因吗?”
      “部分,”乔多全冷淡地说,他扬起下巴,说,“倒不如先说说你的想法,乔霖,你想要怎样的交易。”
      乔霖看看黎沃,用眼神请求他给自己一点时间,黎沃眉头紧紧拥在一起,沉默不语。
      乔霖回视乔多全——那双眼睛真的和自己很像,只不过对方的眼角多了些许纹路。
      “允许我的唐突,不遮掩的谈话能达到更高效率,”乔霖淡淡地说,“您与我的记忆脑都受限制,如果我一直不回白阳城,光凭您的能力不足以稳定整个世界。”
      “我同意回白阳城继续学习工作,但是,”乔霖回头看看黎沃,握紧了拳头,直视着父亲漆黑的眼瞳,“那仅限半天时间,剩下半天,我要去边缘城。”
      “因为他?”乔多全看向那个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边缘小子。
      “对,就是因为他,”乔霖心脏紧张地怦怦直跳,他说,“我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的心了,但我也不会放弃我的人民,前提是您给我足够自由的时间,否则一切免谈。”
      乔氏的血流在两人身上,乔霖很清楚乔多全最恐惧的事物。更何况目前记忆脑受限,区区凡人一个,他能撑多久。
      “成交。”乔多全嘴角牵起一个笑容,好像看透了乔霖的内心,这让他倍感不适。
      乔霖朝黎沃点头,表示他可以先离开了,兰晴情况危急,自己不可能让黎沃待在这里,听父亲与自己谈“家长里短”——毕竟他的初衷已经达到,父亲可能目前还不会认同黎沃,但至少他已经知晓这人的重要性,做事都会多一份顾忌。
      然而,没等黎沃离开几步,乔多全便说:
      “实际上,我还有一个交易,不知你们做不做得来。”
      “你那位铝脑朋友,生命垂危吧。”
      黎沃的身影一顿,眼神一凛,停下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被夹在中间的乔霖只感背后冷汗齐发,他看见父亲拿出一枚针剂,淡绿色的液体轻轻晃动。
      乔多全淡漠地说:“这一针,可维持她两个星期的生命,没有副作用。”
      黎沃转身急步向前,眼里满是血丝,乔霖伸出手臂,拦住冲动的他。
      “你想要什么?”乔霖冷声说。
      “签订停战协议吧,”乔多全平静地说,“这几年因为战争,世界的经济、科技水平都大幅下降,死了多少人,大家有目共睹。”
      “人面兽心,你不要假慈悲。”黎沃骂他。
      乔多全晃晃手上的针剂,说:“我给了你机会,要不要选择,是你自己的事。”
      黎沃:“……与你签订协议,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乔多全:“你当然能决定,你是为了给你的铝脑朋友延续生命,才‘出此下策’,萨福首领,没有那么不善解人意。”
      乔霖看见黎沃渐渐握紧了拳头。
      ——乔多全这招可谓阴险至极。如今革命派已攻入白阳外城,科技实力也在迅速提升,民心收割极其迅猛,虽还不至于让白阳高层到“强弩之末”,但也足以对其构成巨大威胁。
      乔多全想得长远,若是再打下去,白阳定当死伤无数、胜率降低,到时候剿灭贵族、拆毁技术,引起的混乱可不是两三个月就能平息的。最坏的情况……就是推翻乔氏家族的统治,建立革命派的天下。
      一个政权的新生注定要经历漫长的流血、乱斗,反复曲折已是常态;还要面对当下昭然若揭的“真相”,不知未来的两派高层要处理多少风波,也不知未来的民众要承担多少苦难。
      “两个星期,”黎沃冷哼一声,沉声说,“延续两个星期的生命,这之后呢?让我们退让这么多,想都别想!”
      黎沃说罢就想走,而乔多全竟笑了出来,他“唰”一下把针剂抛给黎沃,摸了摸下巴道:
      “早知你考虑得周全,这样吧,这一针你拿去试用,可以暂时不签订协议。”
      黎沃攥紧了针剂。
      “但是,”乔多全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两个星期后你想续期,那就不仅仅是签订停战协议那么简单了——把白阳外城还回来,我保证与贵党合作研发该药剂。忘了说,这药剂不仅仅对患心脏病的铝脑人有好处,可能还是所有铝脑人的福音。”
      “还给你们??还给你们继续做龌龊事吗?还给你们继续强权压榨他人生命吗?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野心。”黎沃咬牙道。
      “情|色链条之事早已告吹,这不都拜你们所赐,最大的产业都没了,我怎么做?”乔多全也不忌讳,他皮笑肉不笑道,“哦,忘了你把她们都带去边缘城了,放心,她们想做也做不成了。”
      “父亲,您身在边缘城,还无记忆脑的庇护,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乔霖说。
      “看来再做什么都无法免除你的出格身份了,乔霖,”乔多全看了乔霖一眼,转而对黎沃说,“如果你不信任白阳参与的研究,那就让乔霖进去帮忙,有他在,你还不放心吗?对了,没猜错的话,柯西如今也在革命派吧,他是生物研究的先锋人物。”
      夜风把灌木丛吹得簌簌作响,圆月寂寥,光影像魔鬼的爪牙。
      这是黎沃与乔多全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没有硝烟,没有炮火,没有流泪流血,他就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仿佛早就踏入这个男人制造的圈套,挣扎越陷越深罢了。
      好像他无所不知,一切都运筹帷幄。
      ——他到底想做什么?
      黎沃低头看着手上的药剂,他举起来说:“我怎么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要是你他妈在拿我们的人做实验呢!”
      乔多全冷声说:“白阳说一即一,从无隐瞒欺骗。白阳城家家户户的通告都写得很清楚,凡是药物出了问题,我们自刎以示。”
      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兰晴的状况堪忧,不能再耽误了。乔霖知道白阳做人做事的底线,他握着黎沃的手,跟黎沃说了声只能先相信他,黎沃注视了乔霖几秒,便快速跑开了。

      荒野一望无际,抬头仰望,依旧能看到巨炮尾部的红色,在这空旷的黑色天空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流云有机械地飘过来,轻轻盖住了月光。
      “你满意了吗?”乔霖低声问。
      “还没有。”乔多全毫无波澜地说。
      公爵背手转身,他确实没带一兵一卒,孤身一人走入夜幕里,月光随浮云移动,线般投影在地上,切割出他与他之外的世界。
      “再提醒一句吧,乔霖,”乔多全侧过头说,“你跟我的交易可是达成了,明天我会在白阳研究室里等你;至于那个边缘人的,两个星期后再要答案也不迟。”
      乔霖静默着,望着他的父亲越走越远,没有注意到巨炮一直停在了高空中,纵使燃料已经燃尽。
      荒野上的万籁俱静是阴谋的紧锣密鼓。

      …………

      两个星期后一天清晨,运粮食的边缘小伙子驱车驶入白阳内城,他入这行虽只有一两年,但因每日如一,他驾轻熟路。
      “叮铃。”小伙子拧了拧车把,叼烟斗的白阳大叔注意到了他,把袖子一撸,一边看他卸货一边清点着数量。
      “粮食越来越少了,边缘城种不了东西了吗?”大叔嫌弃地捻起一片发黄的菜叶。
      “种得了,但也就那几样,”小伙子把鸭舌帽摘下来,抹了把额上的汗,“最近几年不是打仗吗,收成能有多好。哎,不是说白阳研究出了快速生长的蔬菜吗?我在市场上没见着啊。”
      大叔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无奈道:“你以为那玩意儿是给我们的吗?”
      “你不是白阳人吗?”
      “搞笑,白阳人都富得流油吗?上边那群老家伙分得老细了,没点贵族血统还不是要给人做牛做马,不然哪儿来这些福利。”
      “我还以为大叔你有贵族血统呢,住在白阳内城里。”
      “现在哪里分内城外城,外城都被革命派打得通通透透,现在的白阳人都在内城,早就乱啦!”
      小伙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把最后一袋粮食扛下来,用帽子给自己扇扇风,报了个价。
      大叔想砍个尾巴,但看看小伙子破破烂烂的衣着,看看愈发减少的粮食,又于心不忍,说了句等会儿,就掀开帘子回屋里找媳妇拿钱。
      清晨还没那么热,街上也没多少人,隔夜的垃圾堆在家家户户门口,等着回收公司的到来。他们住的房子还很新,两层楼,一条绳子从二楼顺下来,尾部系着个竹篮,三餐的伙食就会放到这个篮子里,有时候还会送上一两束鲜花。
      “真好啊,住的、吃的、干的,白阳人一生下来就安排明白了,”小伙子自言自语道,“不用像边缘人一样奔波。”
      ——不过战争继续下去,这番景象还能持续多久呢?
      过了许久,小伙子见大叔还没从屋里出来,以为他又没拿到钱被他媳妇揪着耳朵骂,便熟练地掀开帘子,刚想开口劝阻,就看到夫妇二人在电视机前正襟危坐,目光炯炯,显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阿姨。”小伙子叫了声看电视的女人,她身上的围裙还没脱下,手上还拿着个锅铲。
      女人哎了一声,眼神却没有移动,她指着电视说:“快快快,快看这个。”
      小伙子疑惑地走到电视机前,随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电视各台正在播报一条新闻:
      “今日中午十二点,白阳的乔多全公爵将与革命派首领萨福,在边缘城签订停战协定。”
      全城欢呼起来。

      白阳新历232年7月28日,白阳高层与革命派签订停战协定,白阳为革命派提供物资、科学技术上的保障,革命派割还白阳外城。
      同日,红灯区被白阳军官一扫而尽,工作的女性和主营业者池宇被关进白塔,白阳对外公开了池字、美凤的罪行,不过也可想而知,媒体丝毫未提乔多全的参与。
      翌日,同柯西研究了两个星期针剂的乔霖找到萨福众人,称这种针剂拯救铝脑人的实质是改变他们的基因,让他们脱离铝脑人的身份,往边缘人、白阳人身上靠。
      然而,获得这种针剂原材料的手段却十分残忍。乔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强制让他参与研究,在知道了这一真相后,估计也只有常年注射静心草药剂、同时两派都无法割舍的他,才能做到冷静思考了。
      乔多全向革命派间接告诉了他的野心——
      六年前引燃一切的生物体实验,不仅仅是一场荒唐盛大的“人类替换计划”,更是长远的“阶级更迭方针”。制造这种改变铝脑基因的针剂,需要生物体死后焚烧的精华粉末,一个生物体只有2克,而一枚针剂的形成至少要100克。
      也就是说,杀掉50个人才能换来一针,一针可以改变一个铝脑人的命运,甚至能让像兰晴这样误打白阳疫苗的铝脑人延续生命。
      每个人都很清楚乔多全想要什么,人是替换不完的,在世界各地,每天都有新生的婴儿;那如果直接改变父母的血统,接下来一代、十代、百代,不就都是白阳人和边缘人的天下,再没有不受掌控的铝脑人。
      乔多全太想要一个极端统一的世界了。
      这一切都违背了伦理道德,可是……没了针剂的兰晴又奄奄一息,庞强的免疫力也大大下降,萨福的腿已经不能支撑他站立了,至于鼠耳,估计是上天眷顾他,断掉的手臂刚好一并带去了里边的肿瘤,他现在跟边缘人没什么两样。
      天平在往乔多全的那边缓缓倾斜。
      所有的事情都在轨道上进行。

      被黎沃等人救走的红灯区女人生活在边缘城,乔多全给了他们自由,有的缓慢接受了自己,开启了新生活,拿到了应得的薪水;有的还忘不了过去,在边缘城里找“活儿”干,但也活得艰辛;有的……无法融入社会,找寻不到自我的方向,最终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天马死在白阳城堡里,人早就被烧成了灰,不知吹向何方。
      玛格疯在了边缘城内,萨福安排了一个护理照顾,她只愿意躲在黑暗里,见到人就会尖叫。
      谷爱埋的舌头依旧没有长出来,革命派收养了她,臭烘烘的大汉们可宝贝这个小女孩了;有时她会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眺望红灯区的方向,但只要一有人叫她的名字,女孩便会笑起来,“哇哇”地回应。
      鼠耳给了天牛小分队一个房子,白天拖着个独臂教他们读书写字,晚上还要回革命派工作——萨福曾提议过让他们加入革命派,但鼠耳死活不肯,他说只想让孩子们过个正常的童年。
      ……毕竟,大家还没从甲虫的死亡中走出来,天牛也不知道哥哥早已去世。

      乔多全给他们下了最后通判,明天,针对是否要继续合作研究该针剂,一定要给出答复了——合作,就违背了革命派“绝对正义”的宗旨,不合作,没有战争的掠夺,革命派又缺少了物资、钱财和科技用具的来源,各队员又饱受先天疾病的煎熬。
      地下城陷入焦灼之中。
      结果还未商定的一天晚上,黎沃再次带着乔霖来到荒野上,这两个星期他们煎熬至极,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所有权力都不在他们手里,但也正因这样,给了二人一点互相依偎的、喘息的空间。
      荒野自由又宽敞,黎沃和乔霖被夹在中间,就像两只孤鸟,在无限的寒冷中互相依偎。
      突然,黎沃看到了夜幕上有一点红色的亮光,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存在,就问乔霖那是什么,乔霖也感到疑惑,刚想说不知道,黎沃就发出一声爆喝。
      “我靠我靠我靠!我知道了!”他把乔霖晃得直翻白眼。
      黎沃指着那颗光亮,大叫道:“是我的炮啊!我的炮啊!庞强肯定把限制装置打开了,触到物体要按开关才能爆炸啊!!”
      他在乔霖震惊的目光下一溜烟跑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开关,又一溜烟跑到荒野上,一溜烟举起了开关,一溜烟摁下了按键。
      “黎沃,冲动做事很好玩吗?就算是那东西,你想过会不会因为故障卡在半空中,实际上还没到顶。如果它现在掉在某个地方,你按了开关,不就……唔!”
      乔霖的唠叨被黎沃的一吻封住。
      只听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风由上而下,吹扫着整片荒野,金色、红色、黄色和白色的火焰在夜幕中骤然绽放,几乎要点亮巴底律世界的夜晚。
      照耀下来的光却柔和,浅黄镀在两人的侧脸上,乔霖狠狠咬上黎沃的唇,惹得对方“啊”地叫了一声,被迫分开了点距离。
      虽然被咬了,但黎沃还是尝到了甜头,深褐色的眼瞳里溢满笑意,浅浅倒映出乔霖的面庞。
      下一秒,乔霖微倾上身,反客为主,再一次吻上了黎沃。
      天空被打开了,巨炮的粉末混在一起,成了流火,纷纷坠落了下来。
      两人分开,不约而同抬头往上看,透过那形状奇异的大洞,看到了外面的点点繁星。

      第三卷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打开的星空(2)【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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