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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我还在沉默之中(1) ...

  •   房间里一股烂熏熏的酒气,鼠耳瘫倒在翻出海绵的老沙发上,借空酒瓶为鼓,一下一下敲击着手掌心,五音不全地嚎叫着。
      一个锅盖头、戴圆眼镜的男生敲了敲门,报告一声:“师父,您不出来吗?大家都在外面。”
      但奈何鼠耳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压根没听见他说啥,男生便走到他跟前,低下头重复了一遍。
      鼠耳睁开半只眼,看清了来人是十五岁的蛾子,打了个酒嗝,不耐烦地摆摆手:
      “喔——晚点儿,晚点儿去,你们玩着先。”
      蛾子淡声说:“大家都等着您呢,您一回来就躲房间里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鼠耳磨磨自己的两颗龅牙,忍着头晕,吃力地坐起身,竖起根粗糙的手指,用力推了下蛾子的眉心,说:
      “学谁说话呢,搞得多大官儿似的。小孩子一边玩去。”
      蛾子犹豫道:“可是……”
      他还没说完,门便被“砰”一声撞开了,一个满头大汗的孩子冲了进来,他跟鼠耳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老土打扮,花裤子辣得眨眼,身上还挂着一串串由绳子拴着的酒瓶,正乒铃乓啷乱响。
      他窜到鼠耳跟前,一把扒拉开蛾子,摘下个导弹似的绿酒瓶,笑嘻嘻地往师父脸上一推,冻得鼠耳一个吱哇乱叫。
      “师父,喝酒喝酒喝酒!!”
      蛾子一下夺过酒瓶,命令道:“甲虫,师父此时不宜再喝,不然接下来他喝醉了,就不能给我们讲话了。”
      “啊——就不能明天讲吗?又不欠这点时间。”甲虫想从他手里抢回酒瓶,没想到蛾子手更快更长,“唰”一下举得超高,十一岁的甲虫蹦来蹦去也够不到底部。
      “不能。今天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做。”蛾子说。
      “好烦啊你,怎么这么多规矩,你是白阳人吗?”甲虫朝他做了个鬼脸。
      蛾子生气地用手指弹他的额头,略有愠色道:“我是边缘人!!”
      甲虫捂着额头,嘟嘟囔囔:“干嘛啊……这么大声。”
      鼠耳受不了这帮嗡嗡嗡的小崽子,一手一人把他们拉倒至沙发上,借力站起身,趁他俩还愣着时握住他们的脑袋,往中间一碰,“咣”的一声,少年人疼得大叫。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鼠耳指着冒眼泪的甲虫,沉下声说,“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他教训完这个,就看向自己一人生闷气的蛾子,叹了口气,把他的锅盖头揉得乱七八糟,语重心长地说:“甲虫比你小五岁,你跟他急什么?既然想早点长成大人,就不要同他斗嘴,多考虑一下别人好吧。”
      他们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对上目光后就像触电似的,立马移开了眼神,气鼓鼓地生气,互不搭理了。
      这时,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从门后悄悄探出头来,甲虫晃眼一看,眼睛都大了,一下站起身,支吾道:
      “彩……彩蝶。”
      鼠耳闻声转过头去,看着娇小可爱、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招呼还没打,女孩就踩着花布鞋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扬起脑袋说:
      “师父,你总算回来啦!”
      鼠耳将彩蝶举起来,呼呼啦啦转了几圈,虽然头晕加重不少,但心情却明亮了——果真,混在臭不拉叽的的男人堆里太久,偶尔见一次香喷喷的女孩就是好。
      彩蝶乐得咯咯直笑,她请求鼠耳再多抱她一下,但奈何这位醉醺醺的师父已经头晕眼花了,便只能将她放下来,让甲虫这早就“虎视眈眈”的小子“趁虚而入”。
      “彩蝶,你,你不是,你不是在那边儿待着吗?”甲虫脸通红,他看一眼彩蝶,又心虚地移开目光,挠挠脸颊,说,“怎么过来了?”
      “我想先见见师父。”彩蝶兴高采烈地说。
      甲虫脸上飘过一阵失望,他“哦”了一声,一旁的蛾子推推眼镜,故作成熟地嗤笑一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甲虫不爽地说了句“你干嘛”,蛾子耸耸肩,面无表情地说“何事都无”。

      眼看那两人又得叫嚣起来,鼠耳决定将他俩先丢进不同的房间,等自己酒醒了再召集全员讲话。然而正当这时,彩蝶举起来揪住了自己的泡泡衣袖——他的贵族服饰还没脱下来,已经脏兮兮邹巴巴的了,但女孩并没留意,而是揪得更紧了。
      她抬起脑袋,眼睛澄澈得同湖水似的,透亮光明,只听她期待地问:
      “师父,大师兄呢?”
      甲虫一听,也来劲了,围在他身边,问:“对啊师父,大师兄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都四五年了,我都高了这么多了。”
      白阳外城的下水道中,黑色的臭水携着粪便缓缓流淌,各种变异的蚊虫肆意飞舞,绿油油的藓类植物冒了个毛茸茸的头,周围潮湿阴郁,只有一连串棚子内灯光橙黄明亮,铁壶内烧开的热水正缓缓冒出白雾。
      鼠耳目光黯淡下来,揉着头,突然叫道:“哎哟哟哎哟哟,不行不行我头疼,我要去休息一下我要休息一下……”
      彩蝶拉住他,着急道:“等一下啊师父,你先告诉我们大师兄在哪里呀!”
      甲虫个毛小子“唰啦”抱住自己的大腿,道:“师——父,我要找大——师——兄!”
      这时,迟迟在后方没说话的蛾子站起身,麻利地扯开他俩,扛住干瘦的鼠耳,说:
      “你们没看见师父不舒服吗?到后面玩过家家吧,不要这么不懂事。”
      俩孩子拗不过十六岁的蛾子,又见师父没有反应,只能松了手,闷闷不乐地蹲在后边。彩蝶在鼠耳出门的时刻蹦了蹦,麻花辫一前一后甩着,她重新笑起来,说:
      “师父,那等你休息好了,就把大师兄带回来哦!”
      鼠耳目光微颤,洋服太厚,捂除了一身冷汗。他没有直接回话,只能在蛾子的虚扶下脚步踉跄地出去。

      灯光照亮面前的路,水声滴答不绝,黑色的小飞虫黏在裸|露的皮肤上,想伸出针管吸血,可是鼠耳常年在外搜集情报,也没啥每天洗澡的习惯,皮肤上结了一层层厚厚的泥垢,飞虫只能晃动下触须,暴躁地飞离了。
      他瞟了一眼蛾子,察觉到少年低落的气息,他知道这人已经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其实……没那么晕,你可以……稍微……”
      蛾子还是固执地扶着他,猝不及防地说:“费米师兄,为什么这次没回来?”
      鼠耳张开嘴唇,露出两颗龅牙,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开口,他合上了嘴,舔了舔干燥裂缝的嘴唇。
      蛾子垂下目光,厚厚的眼镜片挡不住少年还不会隐藏的哀伤气息,他喉头一哽,脚步也慢了下来。鼠耳见状,把他的胳膊放下来,撑在墙上,故作轻松道:
      “他晚点过来。”
      “你骗人。”平日里小大人似的蛾子眼睛红了。
      鼠耳咽了口口水,轻声道:“真的啊,他等会儿就过来了,我保证。你要哭,给他瞧见了,不得笑死。”
      蛾子的泪水夺眶而出,但他握紧了拳头,硬是没去擦,眼泪在脸上形成一条条灰褐色的溪流,汇聚于下巴尖上,他摇头道:
      “我十六了,下个月就十七。师父,您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
      鼠耳还是坚持道:“我保证他等会儿就回来,别哭了哈,我给你录下了哈。”
      蛾子道:“您的保证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五年前您也保证,和大师兄去了边缘城后,能一起活着回来的,现在……现在……”
      鼠耳蹲下身,长叹一气,将他的圆眼镜摘下来,用黑乎乎的棉袖口胡乱地在他脸上擦了把,把少年的脸抹得更脏了。
      “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可是最大的了,这样儿,给他们看见,丢不丢人?”
      蛾子终于憋不住了,抱着鼠耳就开始嚎啕大哭,他断断续续道:
      “费米……费米师兄,最后……他最后,是谁杀了他?师父……我去,去给他报仇……”
      “没人杀他,他吃饭不小心,给噎着气管了。”鼠耳拍着他的背。
      蛾子不信,他鼻涕全糊鼠耳肩上了,他重复道:
      “我去、去给他……报仇……师父,你带我走!”
      “你再长大点儿吧,好好看着甲虫他们,这就是你的任务了,其他甭想。”鼠耳缓声说。
      “那……师父,您,您会为费米师兄报仇的吧。”蛾子说。
      “嗯。”鼠耳说。他抬起了眼睛,看向漆黑的前方,只觉灯光在头顶闪烁,被烫着的飞虫掉落在地,周围臭气弥漫,不见天光。

      ——十年前,身为铝脑人的革命派成员鼠耳溜进白阳城内,表面做着小偷小摸的生意,实则暗中搜查着情报。他每天的生活枯燥而无味,唯一的兴趣就是在喷泉池里找各种货币——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叫“费米”的少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那人自称跟踪自己许久,羡慕自己娴熟的手法,想要拜师学艺——但自己怎么可能答应,聊不过三句,马上就把他赶出门,让他滚远点以后别再来。
      但这少年竟是顽固得要死,每天都来请求一次,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些白阳的好东西,天天跟上供似的交给自己,不过他都没收就是了。他当时就想,一个小屁孩,哪儿那么大能耐,他自己一个人混得好好地,没必要当个拖油瓶。
      然而一次窃取情报时,自己被红外激光发现,一下子找不到房间里的出口,这少年竟移开了一枚瓷砖,领着自己进了一条密道。
      事后问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把白阳城几间大富豪的屋子早就探遍了,今天看他还没出来,便想着是不是迷路云云,对着记路线的本子就把他带出来呗。
      费米说得轻而易举,但鼠耳察觉到这孩子不简单的记录能力和认真态度——多年后他也才了解到,原来同身为铝脑人的费米记忆力严重差于常人,需要花比普通人更多的时间记录、背诵信息。
      渐渐的,少年费米的出现让鼠耳的小棚里变得有了活气,生活也因他的闯入变得鸡飞狗跳起来。他向萨福报告了费米的情况,萨福让自己带着他练一段时间。鼠耳便终于在一年后收他为徒,带他出去历练一段时间。
      但没想到桌“翻脸不认人”,“师徒”的名号虽有了,但确成了个刺头,经常不听自己的指令行动,一冲就是最前锋,简直是个不怕死的崽子。
      不过鼠耳并不像萨福一样一昧地管教,除了基础技巧的传授,只是任他冲,冲出事儿了嘲笑一般再跟他好好谈谈——他告诉费米,在前冲锋并不意味着勇往直前、不顾四周,相反,周围人事要看得更加仔细,你冲在前边,遇见的人自然比后边儿的多,这时你就要承担起冲在前边的责任,要率先去拯救那些等待被拯救的人。
      几年后,当他知道徒弟费米决定带着新来的小孩黎沃冲锋,当他知道他决定去红灯区拯救名为“兰晴”的女性,鼠耳便意识到——自己这个师父,应该做得还不错。
      后来费米等级提升了好几个段,直接编入了萨福手下,他们师徒的联系就少了。但鼠耳并不在意,相反,他更加洋洋得意。
      一直都是的,亲手教出来的费米一直都是自己的骄傲,虽然他不在自己手下了,但他只要一去革命派本部,就会不由自主趾高气扬、抬头挺胸——看看,这成为副手的费米,是老子教出来的徒弟!
      当然,这边的工作也不能耽误,他找了不少没有归宿的孩子,把他们养在一起,希望能培养出像费米一样优秀的人——这时的鼠耳意识到,自己偷偷摸摸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生价值是什么,他想,他是喜欢孩子们的。
      这样的“沾沾自喜”一直持续到费米死讯传来,那天他喝了个混天黑地、不省人事,都快把眼泪流干了,他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白阳城搜集情报,还是孩子的徒弟们。
      蛾子那句“为他报仇”,让他心如刀割——当初,自己这一代加入了革命派,都无法推倒白阳的统治;时间再往后走,费米那一代也抵抗不了实力愈发强大的他们;再到现在黎沃这一代,年轻的生命还在浴血奋战着。
      硝烟弥漫,他不希望接下来蛾子这一代接过他们的老饭碗,继续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越拖,反抗的胜利就越渺茫……黎沃,这个由萨福和费米带出来的孩子,如今已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了,这个世界的所有罪恶,能在他手中终结吗?
      新的世界,新的天空,新的地面,又会在这个时代诞生吗?

      …………
      鼠耳讲完话回来,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凝视着灰蓝色的塑料棚。
      他翻了个身,掏出跟烟草卷,含在唇间,没有点燃,他摸了摸腹部的那块肿瘤——这东西,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留在自己体内,不知何时回突然恶化。
      他叹了一口气,一撮鼻子,干脆不想这生生死死的事情了,想想明天,明天还要根据天牛给的地图去城堡,必须休息好才行。
      一切……都会……如意起来的。鼠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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