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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分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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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机器人是虚拟偶像“涅冬”的样子,她身着俏皮的蓬蓬裙,笑嘻嘻地将问卷派发给路人。
“今天下午两点就处刑了哦,填一下问卷吧。”
路人接过,他们习以为常。凡是执行金阳命令前,白阳高层都会在巴底律世界里派发调查问卷,内容包括看法、诉求、问责和满意度等等,不一而足,最后在执行结束后回收。
但是,这摆明是做个样子——白阳人不用说,他们从小就被教育“白阳至上”,又有手环调节激素水平,自然不会产生任何不满;边缘人有什么观点,高层看得上眼,便拿来会议室内浅浅一论,看不上眼的,直接弃之如敝屐,鸟都不鸟——你一个低人一等、没有记忆脑的边缘人,你拿什么申诉反对,能给你们发声的机会就算好了,但选择听不听得见,还是白阳说了算;铝脑人……得了吧,铝脑人还没拿过一次问卷,白阳直接把他们排除统计范围了。
而这一回,白阳不仅给铝脑人发放了问卷,还帮那里的家家户户调试好了直播频道,以便及时收看“处刑”节目,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就知道正义一定会到来。”一白阳人抹着眼泪,她疯狂转发着各地的小道消息,有捏造黎沃现状的,有分析高层心理的,有反讽外界的支持者的。或大或小,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对的错的,总之转了再说,蹭了这波热度再说。
“留着这个炸弹,实在太危险了,白阳总算做对了事情。”一边缘人躺在床上,边吃薯片边翻看着报纸,他将带油的手抹在衣服上,怪笑一声,床下除了黄色漫画还有各类垃圾,他在臭气熏天的房间里自甘堕落着,靠吃长辈的钱昏昏度日。
“啊……好麻烦啊,一定要填这东西吗,我不会写字啊。这个人怎样关我屁事啊,社会怎样关我屁事啊,世界怎样关我屁事啊……”一铝脑人挠挠满是跳蚤的头发,蹲在餐厅后门,掏着垃圾桶里的剩菜剩饭,突然被塞了张问卷的他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懒得填写,便就地拉了泡屎,将问卷当厕纸擦了擦屁股,扔到一边。
没想到这张“厕纸”竟在他离去半步时猛地飞起来!随后“啪嗒”一下糊住了他的脸!
铝脑人大叫一声,瞬间将问卷从脸上撕下来,他不爽地将其揉成一团扔远了,没想到这小东西竟“黏性十足”,又飞过来糊了他一脸,这次是有什么东西掉进嘴里了……
“没用的哦,还是乖乖写好了再交上了来吧,”白阳的女郎神出鬼没,嗓音清脆道,“下午五点就回收啦!不用着急!”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拍住,感受到温度,人工智能回头一看——
兰晴面色阴狠:“怎么回事!你们白阳怎么回事!”
她举着那张一模一样的问卷,朝涅冬吼道:“为什么突然要处死他!谁允许你们这么做!”
涅冬是个人工智能,今天的任务就是派发问卷并解答基础问题,哪懂兰晴他们革命派的情绪,她接收到提问,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公爵大人哦,女士是还不清楚吗?公爵大人下令今天下午两点……”
“我杀了你们!”兰晴咬牙切齿道,她刚举起手,赶来的鼠耳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鼠耳叹气道:“兰晴,她只是个人工智能……没用的。”
涅冬眨着一双可爱的眼睛:“两位是不明白今天的事情吗?那涅冬再说明一遍好了,公爵大人下令今天下午……”
“我们知道了,会填写问卷,没事了。”鼠耳说。
涅冬接受到合适的语句,朝二人甜甜一笑,敬了个白阳礼就跑走了。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为什么啊……”兰晴缓缓蹲下身,双手掩面。
鼠耳掏出一根烟草卷,颤颤巍巍地点燃了,含在嘴里,吐出一个个苦涩的烟圈,没说话。
“告诉我啊……为什么啊!白阳凭什么擅自处死他!凭什么!黎沃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还要……”兰晴哽咽道。
“那这样就跟白阳拼个你死我活算了!是他们先不做人的!还求和?!求个屁!我看这公爵都他妈别做了了,越来越过分!鼠耳!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去把黎沃叫出来!绝对不能……”
兰晴起身就走,鼠耳拉住了她,低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说:
“你想过没有……如果黎沃是心甘情愿的呢?”
——“可以的。我坚信这一点。”
鼠耳想起一天前黎沃坚定的话语,当时他没把这儿当回事,只看作黎沃日常的吹牛逼行为,可是……现在再一细想,如果黎沃是为了终结巴底律世界的种种闹剧,而心甘情愿被处刑的呢?如果他回革命派,是为了跟他们告别的呢?
“他下定决心做的事儿,”鼠耳将烟草卷夹在耳边,用那条独臂从外套里拿出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哭泣的兰晴,说,“我们谁也阻挡不了。那小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要杀了白阳的高层。”兰晴说。
“能杀早就杀了,费不着闹腾这么久。”鼠耳说。
“……我们把黎沃救回来,好吗鼠耳,我们把黎沃救回来。他一定是哪里想不通,劝一下就好了……”
“兰晴,想想革命派吧,如果这个时候,革命派还同白阳开战,那死伤多少,是真的不可预料了。”
费米死后,鼠耳接替了他的副手位,这才真正同兰晴打上了交道,他以往混在下水道里,也只是对这个女人混个耳熟。初来乍到,他同兰晴和黎沃不太熟悉,而在之后的不断交往中,他才发现二人都是革命派重情重义、有勇有谋的战士,但是黎沃年纪太小,不够冷静,经常冲动做事,他还有成长的空间。
——真是好赌啊,黎沃……
鼠耳想到。
巴底律世界,上午十点,太阳完全升了起来,金光清洗着地面,白鸽落在喷水池边,往散落的问卷上撒了泡尿,又毫不在意地飞走了。
…………
“妈妈!直播开始啦!”女儿双腿盘在沙发上,前后一摇一晃,兴奋极了。
“看直播也不要忘记吃饭!”爸爸指指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米饭,严厉地说。
“马上——我洗完这个锅就来,”妈妈在厨房里叮叮当当,搞定后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干,快步走出厨房,“哎这到哪一步啦!”
“……怎么你也,”爸爸不满母女二人吃饭的态度,但还是瞥了眼电视,回答道,“公爵还在介绍相关人员,啊刽子手是乔霖少爷啊……这样就能洗清所有嫌疑了吧,处刑这个外界人。他看上去怎么一脸没事儿人的样子,我还以为他跟那家伙有些关系呢。”
“笨啊你,像他们这样天天注射静心草的白阳人,早就能做到‘情感收放自如’啦!”妈妈用筷子敲了敲爸爸的头,又看向电视,说,“哎?这个检查员是谁?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
“检查员——是什么?”女儿被爸爸塞了口饭,含糊不清地说。
“处刑后,白阳派去给受刑者检查是否真正处死,并向外通告死亡的人。”妈妈解释道。
下一秒,父母二人都瞪大了眼睛:“柯西?!”
他们面面相觑,女儿夹在中间,天真烂漫地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是白塔的囚犯吗?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跑出来的?”
“不会吧,白塔监管那么严,而且就算跑出来,也不会让他当检查员啊。”
“你看你看,公爵自己介绍的,说不定,想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重新回到白阳城?”
“……有可能吧,白阳城待遇这么好。”
“但听说那里的人都被管得死死的!嗯……一日三餐吃什么,白天干什么活,今天的激素水平要达到多少,不能有怎样怎样的行为……”妈妈皱了皱眉头。
“那总比流浪在外好!你设身处地想一想,现在社会乱成什么样子,总得有份安妥的地方,柯西他这机会抓的是对的。”爸爸自信满满地讲。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忘了吃饭,女儿扒拉几口,没了食欲,开始东瞅瞅西看看。
突然,她看见窗帘后躲着什么人,立马大叫:“爸爸妈妈!那些变态又来偷看我们家电视了!”
家长停止了讨论,爸爸抽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噔噔噔”冲上前,一把打开了窗。
窗外蹲着些个大爷大妈,大妈怀里抱着个扎冲天炮的小孙女,小孙女看见男主人气势汹汹地出来,也不害怕,只是吹破了鼻涕泡,嘿嘿地傻笑。
“能不能别来了!各位!我这也不是免费观影区,你们这一天天的,弄得我们家很不安宁!”爸爸说。
“那个……我们电视机还没修好,先借你家的看一看。”大爷挠挠头,惭愧地说。他们一家原先支持着黎沃,却因此被民众组织盯上,那帮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家里的东西全部砸坏砍坏,称这些是同外界人一样邪恶阶级的贡品,一件都不能留!
他们的家被毁了,子女只好找到革命派,请求收留这一家老小,这才有了着落。
但革命派设备资源也紧缺,没能给他们配到一台电视,他们只好蹭蹭一些边缘人的,才能了解黎沃近来的状况,
——但没想到,黎沃就要被处刑了。
大爷道:“我们……今天再看最后一次,拜托你了,小伙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小孙女也知趣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她不知道什么是‘处刑’,只知道能在电视上看到黎沃,就会很开心,毕竟父母以前告诉过她只有优秀的人才能上电视。
女主人不忍心,松了口,说:“算了老公,就让他们看一次吧,也不会怎么样。大家都要填问卷的吧,看了之后也好填。”
男主人苦恼地说:“可是……他们跟黎沃有关吧?你忘了那个铲煤的人了?他可是一直不承认黎沃是恶人就被民众组织打死了啊!我们要是跟……”
大妈低下了头,大爷的笑容僵在了嘴上,女主人面露难色,小孙女咯咯地笑着,跟屋子里的女儿挥了挥手,女儿一见是年龄相仿的同伴,便也高兴地打了招呼。
“那个,要不这样,”女主人拿出一个录音器,她说,“你们先说明自己同黎沃没任何关系,然后说几句跟网上一样的言论,我把这个发给民众组织,这样你我都不用担心了。”
“对对!这是个好办法!”男主人附和道。
“可是……”大爷犹豫着。
——可是他们明明是黎沃的朋友,可是他们明明知道黎沃是一个好人,可是他们明明不愿意这么做!
“爸爸妈妈!快点啦!乔霖少爷上台了!”女儿的呼唤打破了僵持。
他们看着那名英俊的白阳人拿着光剑,步伐稳重而坚定地走上了刑场。他依旧是那副冰雕似的面孔,没有任何感情。
黎沃穿着雪白的囚服,被蒙住了眼睛,跪在台上,面如止水,没有丝毫地慌张。
“会不会有点血腥。”爸爸对妈妈说,他不太想让女儿看到这种场景。
“没事啦,这东西见多了,之后到白阳工作才能放平心态嘛,”妈妈无所顾忌地摆摆手,“让她早点熟悉比较好,我们家可靠她打拼才能到白阳城居住呢!”
海螺上挂着的巨大时钟敲击出声,白阳新历233年4月12日下午2点整,针对外界人兼边缘人黎沃的处刑正式开始。
民众组织挥舞着血一样的旗帜,纷纷呐喊着,他们各个涨红了脸,张牙舞爪,像一头头冲出牢笼的猛兽碰上了发情的季节,肆无忌惮地欢腾起来,如同阿鼻地狱里涌出的妖魔鬼怪。
革命派被白阳军官拦住,萨福坐着轮椅,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兰晴发了疯似的往前创,直到白枪抵在她的头上,直到她被鼠耳拉回,鼠耳的那支衣袖在风中疲软地舞动,那支装有手臂的衣袖被濡湿成深色,原来那是眼泪的痕迹;庞强不见了踪影,他在地下城里维持着秩序,安顿好天牛、彩蝶和蛾子他们睡午觉,便一个人跑到了稍远的厕所,大声地痛哭起来。
黑市里凭借“黎沃是外界人”一事获取非法利益的阴谋家,每个都乱了阵脚,黎沃处刑后不久,乔氏必定将他们连根拔除!到时没了“黎沃”这个依托,百口莫辩、逃无可逃,还是尽早卷铺盖走人比较好!水路、铁路、公路、航空,一桶桶金币、一箱箱钞票被运往私人领地,但到了中途,没有一个不被白阳高层截胡,白塔监狱敞开了肚皮,将黑市的阴谋家扫了个干干净净。
“社区”网络里第一次出现卡顿闪退和空屏现象,消息刷的太多了,用户登的太多了,情绪发泄的太多了,白阳的备用网络也在超负荷运转。玫希耶和太阳风在诺亚的大楼内,没有拌嘴、没有吵闹、没有纠纷,两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相互沉默地看着现场直播。
白阳城美丽整洁,一排排和平鸽飞过青空,热季伊始,大树青葱葳蕤,新的生命在蜂飞蝶舞间诞生。
边缘城烟火升腾,有什么已经开始放了炮仗,被通知还未处刑后才傻愣愣地摸摸脑袋,被亲朋好友笑个不停,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乔霖举起光剑,他的手好像在抖,又好像没抖;他薄唇轻启,淡淡地吐出“执行开始”四个字,他好像在哭,但没看见他的眼泪。
黎沃跪着,面上无任何表情,恐惧没有,期待亦没有,他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等待着恋人将自己的头颅砍下。
风开始吹,明明光剑还未挨到动脉,血味就已经浓厚起来,光被云层遮住,显得压抑而悲催。
没有任何前摇,光剑一斩而下!
尸首分离!!
血液四溅出来,热烘烘地喷射在光滑的处刑台上,喷射在黎沃雪白的囚服上,喷射在乔霖冷如冰霜的侧脸上。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那颗头颅在地上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下一刻,没等柯西确认黎沃死亡,民众组织就爆发出口哨、欢笑和尖叫,革命派成员推开了白阳军官的围困,冲到处刑台下方,照相机的闪光灯咔擦咔擦乱闪,备用网络崩溃了一次又一次,边缘城的炮仗响了个连绵不绝。
乔霖闭上了眼,血液的温热在脸颊边挥之不去。
柯西身着白阳制服,右肩佩戴着金阳肩章,走到黎沃倒下的尸体边,进行死亡检查。
“外界人兼边缘人黎沃,确认死亡。”柯西说。
乔霖手一松,光剑“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化成了光粒子在空中消散。
白手套包裹着修长的手指,那枚星空戒指已经被他取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