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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人骨拼图(8) ...

  •   “那两个人为何要撒谎呢?”

      黑月当悬,北院院落的屋内,景桃伏在案台上,一手支颐,一手缓缓敲打着桌案,案台近侧的烛火映照着那一张纸牍,火光飘摇,她陷入了一番深思。

      白日审判的那一场景,迄今历历在目。石昊言称他乃是用石头砸昏了人,但死者死于颅骨损伤,作案凶器应是锤杵类器具。

      倘若石昊没有说谎,但之前村人提到过霍翠死的那一夜,只看到石昊几人从自崇山上下来,再没有看到其他人,据此石昊嫌疑最大,他所说之言有待考证与商榷。

      倘若石昊说谎了,他真杀了霍翠一家,那么他的手指是被疯犬咬伤了是怎么回事?案发那一日,霍翠并没有咬掉石昊的手,纵使是咬伤了,也没有咬断手骨。既是如此,那两为赌友为何要在这个细节上扯谎,说石昊的食指是被霍翠咬掉的?

      换言之,被咬掉了手指所遗留下来的那一根指骨,实际上并不是石昊本人,而是——另有其人!

      忽然之间,景桃的瞳眸陡然缩了一缩,看上去,那两人摆明儿是串通好了,仿佛是要掩护真正的凶犯,一同陷害石昊!且外,那两人极可能是与真凶相识,他们的供词,也可能是真凶授意!

      怀揣着这番想法,景桃面露一抹沉色,她实在是太大意了,在案台之前坐不住,她旋即起身,今夜必须去牢狱看看石昊,再去好好审问那两个赌友,这两人也有重大嫌疑。

      景桃赶忙踱步踱至邻院,欲图叫醒林甫,让他陪她同去,但林甫睡得特别死沉死沉,她在他屋前敲了好几回门,都无人响应。情急之下,景桃只好无奈地摇了摇颅首,独自挑灯去往牢狱。

      夜色之中,不知是不是近些时日雨水颇多的缘故,今夜路上起了大雾,雾气浓稠朦胧,景桃虽是挑着灯,也只能窥见方圆两三米之外的地方,灯火在雾气之中晃晃悠悠,她行至半途,适才想起自己其实并不知道牢狱的方向在哪儿,她遂是向府衙当值的门吏问了路,门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指着某个方向。

      景桃循着那个方向走,绕过一丛凤凰木和枣树,也不知踱了多久,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种被窥视被跟踪的感觉,如芒刺在背。

      她的耳朵悄然动了动,通往牢狱的那愈发幽谧的路面上,人烟逐渐稀少,只剩下了她的步履声,隐隐约约地,她感觉在这一阵自己的步履声之中,似是掺杂有另外一阵诡谲的步履声。

      嗒——嗒——嗒——嗒——

      那步履声极轻极轻,质感恍若一根细小石子儿,轻轻拖着地面,如幽魂曳地一般,不疾不徐地跟着她。

      景桃心下微颤,凝着细眉,猛地挑灯朝后看去,结果只望见一团浓稠雾气和那形影相吊的枣树,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景桃觉得也许是自己出现了一丝错觉,慢慢地扭回身,继续往前走着,前端雾气稍散,她能瞅清楚牢狱就在数丈开外。

      嗒——嗒——嗒——

      可当她没走几步,那一阵诡幽的步履声复跟上来了,似乎还逼得越来越近,声响从约莫半丈之远的距离,瞬间加速挪近前来,一阵阴风拂掠景桃的袖裾,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后颈处的肌肤泛起飕飕寒意,半空之中似乎有什么滑冷之物袭上了她,搅得她心神不宁,一颗心脏心悸得如半悬于空中,七上八下,煞是不安。

      身后那道步履声,就紧紧跟在她身后,几乎快要挨上了她的后背了,景桃攥着灯杆儿的手不自觉渗出了些微冷汗,牙关紧咬——

      “谁在后面!”她骤然旋身,一双寒眸冷淡地盯过去,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讵料,她的身后依旧无人,那一阵步履声迷幻般的消逝了。

      嗒——嗒——

      几乎是此一刻,景桃的身后,也就是刚刚前路的方向,那一连串轻盈的步履声猝然飘起,音序错落有致,景桃视线不经意地下撤,仅一眼,她悉身血液凝结!

      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纤长的黑色身影,那一道身影几乎与她的交叠在一起,一阵浓郁腐臭的血腥气盈鼻而来,她仿佛能听到血滴答滴答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景桃心序稍乱,身体僵窒如遭冰殛,寒意从头顶一路凝冻至足心。

      她牙关紧了一紧,强迫自己冷静,稍稍侧过身去,视域之中,逐渐漫入一抹诡谲而妖艳的红。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就豁然看清了那一道纤长的黑影人影,那人身上着一席血色红衣,一头乱七八糟的乌发遮住了整张脸,无法辨识五官在哪。它的手上拿着一根锤杵,锤杵上沾满了血淋淋的液体。

      “惨遭陷害的夫人似乎是披散长发、着一身红衣被人掐死在崇山上的,据村人所说,一身红衣的女子含冤死去,死后亡魂不安,会变成最阴戾的邪祟鬼煞……”

      景桃想起了赵匡说过的话。

      她的眸色一颤,心脏几近骤停,身着红衣的前朝夫人,也就是山鬼,它离她不足两尺之隔,糅合着腥血气息的阴风刮来,它的粘稠长发拂开几许,露出一张森白如纸的脸,那张脸上甚至没有五官!

      山鬼手中的锤杵滴着血,血滴的滴答声如一根根冰锥,瞬即扎入景桃的身上,让她身体遭罹一阵痉挛般的惊怵。她不信鬼神,但有朝一日鬼物却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几乎无法淡定。

      山鬼手上攥着整整七条人命,并且有恃无恐地惊现于官府之地,弑人凶手就在眼前,景桃犯踌躇了,她要活擒它吗?

      景桃没思量好,却见那山鬼猛地朝她逼前半尺,衣影晃闪,它挥动着手中的锤杵,如巫师做法一般,在半空之中挥出一个剧烈的弧度,接着,那根锤杵猛地砸向她的脑袋!

      它要杀了她!

      景桃顾不上害怕了,在脑袋被砸之前,她体内一阵惕凛,敏捷地一连后撤数步,手中所挑起的灯盏跟着颠簸一阵,她瞬时背过身去,抬起飞履朝着来时的方位跑过去!她要去找顾淮晏!

      景桃因惊惧而奔得太急,手中的灯被迎面掀来的阴风吞灭,倏忽之间,她身前唯一的光源熄灭,眼前变黑。

      今夜起大雾,夜穹月光稀疏,她所奔跑的方向黯淡一片,她的呼吸冷然顿了一顿,空气之中仅剩下她急促的奔步声,适才那惊魂一幕迄今历历在目,恐惧如冷蛇节节攀上她的脊椎骨,躯体涌起一阵汹涌寒意,她时不时看向地面,感觉那一道纤长的诡谲黑影一直在追着她,她因此奔得愈发快——

      简直不敢妄自停下,她又不敢贸然呼救,前所未有的恐慌之感攫住了她,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居然没能窥见到一位衙差,他们今夜去哪了,为何不见人影?她自己是在做梦吗?

      “砰——”的一声,她刚刚奔过北院,途径南院的长廊,毫无征兆地,她撞入一个温实的怀中。

      眼前的晦暗重新臻至明亮,一抹澄亮的光线溢入景桃的眼帘,她的神态有片刻的恍惚,整个人受到惊吓,下意识就要推开眼前之人——

      讵料,下一瞬,小手便被一只温润暖和的大掌包笋衣似的捂了住。

      “小仵作,是我。”

      痞雅而散漫的声音顺着灯色飘曳而至,景桃的神魄瞬即被此声拽了回来,她甫一抬眸,便看到了那双含着一丝温度的桃花眸,顾淮晏看着她,察觉她神色有异,他看到她并非从北院的方向跑过来,音色遂是微沉了沉:“跑得这么急,发生了何事?”

      景桃捋顺了微乱的气息,抬袖指着一个方向:“侯爷,我看到山鬼了,它手上拿着作案凶器!”

      她惊魂甫定,心依旧戚戚焉:“山鬼就在逼近牢狱的那个方向,请侯爷立即遣人前去捉拿!”

      一口气道完这两句话,景桃因急了些,忍不住一连咳嗽呛声,眼睛被呛出了点点滴滴的泪,顾淮晏眼神落下一抹凛冽暗芒,他看向身后两位随扈,那随扈飞快地悟过意,身影虚的一晃,很快地领周遭衙差倾巢而出,速速前往牢狱方向。

      顾淮晏倒是一手负身,一手扶着景桃,眼神之中似有打量考究之色。

      这位娇小瘦弱的仵作深夜不休息,特地独身跑去牢狱,经过南院时恰巧给他撞见,他心中有了计较,有意跟随前去,但刚踱几步,却见她跌跌撞撞跑回来,满面惶色,惊慌失措地不慎撞入他怀中。

      景桃许是真得被吓怕了,面色如纸,眸色晕起了薄薄雾气,模样似是羸弱的小羊羔。顾淮晏将她的反应默默纳入眼中,她仅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纵使验尸剖骨之术再是精湛高明,但与那连害了七条人命的山鬼硬生生打了个照明,到底还是心惊胆寒。

      尤其是黑夜见着一身飘飘红衣、手执锤杵,连是鬼是人都无法辨清的东西,猝然晃到眼前,且一身阴寒戾狷之气,别说是小姑娘,就算是硬汉,也庶几快被吓丢了半条命。

      待小仵作终于捋顺了气息,缓回神来时,顾淮晏适时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缓声问道:“夜半不休憩,去牢狱做什么?”

      景桃捂着胸口,嘴唇欲动,但一出声发觉嗓音极其沙哑,顾淮晏察觉她喉咙应是干渴得厉害,徐缓地返身入屋:“不急回答,我斟杯水给你。”他的嗓音温柔,但给人一种踏实安稳的力量,仿佛有他在,她是安全无虞,可以安心倚靠的。

      武安侯对下等待贱役,丝毫没有矫作虚伪的官架子,景桃今次算是真正领略到了,她跟随顾淮晏去了他院落的前厅,随扈都去逮人了,他温声让她随性拣个位置坐下,接着,拂袖斟了一杯热茶予她。

      他的一行一止,皆是长辈式的儒雅风度,既是不失礼数的体贴,且是恰到好处的包容。

      景桃受宠若惊,双手捧过顾淮晏递来的热茶,茶香捎有一丝安神之味,香气袅袅,她浅酌数口,心神逐渐臻至平缓,方才的惊慌慢慢退潮,从容和冷静开始回温。

      景桃恢复了畴昔的淡定,她摩挲着茶杯杯壁,对坐在她对端的顾淮晏道:“侯爷,民女之所以会夜半去牢狱,乃是因石昊的两位赌友。”

      景桃将她让赵匡遣人去邺城调查石昊断指之事娓娓道来,接着讲述案情突发的疑点,话至此,她肃声道:“民女在洞穴之外所探查到的断指,并非石昊的指骨,石昊的手指是在霍翠遇害数个月后被疯犬咬断。鉴于此,那一根多出来的指骨,是另有其人。”

      顾淮晏眉心微微凝了一凝,思忖一会儿,且道:“照你所说,那两位赌友有诬陷石昊、袒护真凶之嫌?”

      景桃点了点颅首:“正是。民女当时就打算去牢狱对质那两人,却未料到撞上了……”

      后边的“山鬼”两个字如蛇蝎一般,让景桃倏忽惊悸,她垂落眼睑,指节微微地泛了青。

      衙门夜遇山鬼这一个情节在原书之中从未有过,按照书中的常规剧情线,找着了石昊,这桩案子算是成了一大半。但今次她撞上了山鬼,这预示着什么,她改变了书中的常规情节,让剧情走向偏离了正常轨道,朝着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过去。

      景桃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而顾淮晏眸色深沉,右手指腹摩挲着尾戒:“石昊一被抓回来,山鬼便适时现身,这个时间很古怪。”

      他看向景桃。小仵作依旧是受了惊吓般但依旧佯作淡然的小模样,他原想问些峻肃的问题,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憨态,他却是问不出了,一时另起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去牢狱之时,为何不让林甫跟着?”

      景桃自然是要维护林甫面子的:“林大哥自有事务要忙,民女不敢贸然叨扰他。”

      “哦,那你能贸然叨扰我了?”顾淮晏语调开始散漫,桃花眸摇曳着浮冰般的色泽。

      景桃语塞,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好,也就在此时,一个随扈快步入了南院——

      “侯爷,石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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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人骨拼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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