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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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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的各种事儿都做好收尾之后,袁祝回呼市待了几天。她看望了父亲,然后跟着妈妈每天去快递站点帮帮忙。原本祝美欣要请假和袁祝一起回北京,然后之后送送女儿,但是袁祝拒绝了母亲——她心里已经和母亲和解,她宁愿自己从呼市回北京,然后自己拖着行李去机场飞纽约,也不愿意在机场和妈妈分别,然后剩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从机场回家,再从北京回到呼市。
在临出国前的最后几天,袁祝体会到了久违了的精神和肉身上双重的放松。她每天依旧早起去晨练,依旧和那老几位的干巴老头儿说说话聊聊天。听大爷说,有人向上面举报了何红兵和他儿子,现在这家人正被盯着呢,连保障何红兵出行的司机都被请去喝了几回茶。还是这位司机保障得另一位首长发了话,司机才又回到车队正常工作。
白天,袁祝会去漫咖啡看看书。她最近买了一本豆瓣读书推送给她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刚翻了没几页,她就被其中的主人公康威所深深吸引:
“他的个性中有一种特质,有些人可能会把这种特质视为懒散,但其实不尽然。虽然他内心并不积极,也根本不喜欢责任,但在关键时刻,没人比他更能忍辱负重,也没人比他更能担起责任。工作这样要求他,他也尽全力而为。不过他一直打算如果有人能替代他或者做得更好,他就立刻让位。多半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在军队中虽然成绩斐然,却远未发挥他的全部能力。他没有踩着别人往上爬的野心,也不会在无所事事的时候硬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他做事干练,也镇定自若,人们既钦佩他的冷静,又疑心这冷静未免太不真实。长官们喜欢看到一个人努力约束自我,以表面的淡漠给高贵的情感披上一层伪装。有人阴暗地揣测他,觉得他就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无动于衷。但这就像说他懒散一样,都不是确切的解读。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他身上那种简单到让人难以理解的特质——对平静、沉思和独处的热爱。”
袁祝读到此,不禁在想,如果她能够是个如此脾气秉性的人,那该有多好啊。只可惜,她并非如此出身背景,更没有康威被赋予的卓越能力。
正当袁祝读到康威愈发迷恋上这片奇异的东方世界的时候,她被桌子对面坐下的身影吓了一跳。
来人是高瞻。
约莫一个月不见,高瞻看起来十分憔悴。袁祝不排斥留胡子的男性,比如伍胡春,精心修理过的胡子让他更显成熟魅力。但眼前胡子拉碴的高瞻,仿佛大病初愈一般,袁祝不禁觉得高瞻把胡子刮干净或许看起来更舒服,至少显得整个人精神面貌更好一些。
袁祝摘下耳机,把书扣在桌子上,她在琢磨高瞻是会一顿劈头盖脸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是一言不发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
两个人相顾无言,倒也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外面的天气已经有些凉嗖嗖,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高瞻一言难尽,一时无从开口。
袁祝则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她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餐巾纸,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点来点去,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袁祝并不是在玩儿什么“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这种花样,她就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不一股脑地抖出来她知道得高瞻那些烂事儿。买卖不成仁义在,她没必要让高瞻下不来台,也没必要折了自己的面子。
于是袁祝耐心地等待高瞻先出招,然后她再顺水推舟,实在不行,她就使出姑苏慕容家的绝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果然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高瞻先憋不住打破了沉默。“我要结婚了,女方怀了小孩儿,你也知道我父母岁数大了,尤其我爸现在的这个情况……”
或许高瞻终究不过是又一个匆匆奉子成婚的中年男人……他终究是父母的儿子。他不再是那个忤逆父母苦口婆心,拍着胸脯跟父母保证就算放弃奖学金他也能在美国靠打工养活自己和女朋友的年轻人。
“恭喜啊。老来得子,高教授是不是也很开心?高教授最近情况怎么样?”袁祝轻描淡写地说着,只字不问孩儿他妈是谁。她回给高瞻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她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
高瞻曾经有多喜欢袁祝这样的笑容,此时就有多厌恶袁祝如此的表情。袁祝的回答好像宣示着她已经一切了然于心一样。高瞻此时希望袁祝能够死缠烂打、梨花带雨、声嘶力竭……怎样都可以,只要有点儿激烈的反应就好。但是袁祝没有,一脸云淡风轻,完全看不出是否有任何暗藏的波涛汹涌。袁祝不给他任何解释和自证的机会。
“小潘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袁祝指得是那位一头羊毛卷儿的新任实习媒体专员。
高瞻点了点头。
高瞻盯着袁祝,只见袁祝摆弄手边儿的书,气定神闲地迎着高瞻灼灼的目光。高瞻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他坐在这把椅子上,和袁祝讨论工作,彼时袁祝长发及腰,身上虽然是冷清的男士香水味,但是整个人却是热情洋溢的。可是此时的袁祝齐耳短发,身上是甜甜的花香,然而整个人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和冷漠。
还好这时高瞻的手机响了,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沉默。袁祝悄悄竖着耳朵,听见了电话那头儿,什么产检、唐筛等等的字眼。
高瞻草草嗯了几声应付,很快挂了电话,“听小徐说你要去哥大做博后了?”
袁祝点点头,收回了搁在桌子上的胳膊,后靠在沙发座椅背上。
高瞻见袁祝丝毫没有要深谈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高瞻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一切顺利。如果在纽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还有朋友在那边。”
“是吗?那太感谢了。” 袁祝微笑着点点头。
在袁祝风轻云淡的脸上,高瞻看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所带给她的打击和磨难。他惟一庆幸的是,打击和磨难没有压垮袁祝,反而让她一次又一次成长和蜕变。
高瞻起身,他要脸,他知道此时没必要再纠缠什么了,“那我有事先走了。”
“好,有机会再联系。”——拉黑了手机号、删除了微信好友、邮件不回复,高瞻不知道他和袁祝怎么再联系。
目送高瞻出了门,袁祝又低头翻开书,接着有滋有味地读小说,“他感到终于抵达了某个终点——这终点一半意味着现实的落脚处,一半意味着精神的归宿”。
袁祝不由得合上书,双手捂脸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掩饰自己的情绪。回看这短短的几个月,似乎一切都是一场漫长而丰富的梦,就像人永远不可能记住梦的开始一样,袁祝已经想不起来这一切的溯源究竟于何处,只知道当美梦正做到最关键和最高潮时,她恍然清醒: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高瞻开车穿行在清华校园,时不时突然蹦出来的自行车或者行人搞得他紧张兮兮,根本不敢使劲踩油门。高瞻按着导航左拐右拐,心里不由地想起袁祝在清华里游刃有余开车的样子——他不知道,袁祝曾经在清华的显微镜实验中心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实验,为了和清华本校的老师学生抢仪器,袁祝不得不大清早和后半夜一个人开车在黑咕隆咚的校园里摸索,久而久之,路都记在她脑子里了。
Q7的副驾驶位置上,放着袁祝留在高瞻办公室里的几样东西:罗意威的肩背包,路易威登的小盒子,周大福的宝石项链。包装完好,仿佛不曾用过,但明明刚才,袁祝脖子上挂着杨西盼送给她的那条黑珍珠项链……此时广播里传来一首粤语老歌:
平分的恋火一刹消失终止了情在两方蔓延
曾孤单的心一再孤单这一切留待记忆失去
曾在午夜沉醉一切多么的美好
无奈我在惭愧这欺骗
拥有命运给我惊喜 不知道也添顾虑
忍痛话别但心里悲伤只知道曾是拥有
拥有命运给我惊喜 不知道也添顾虑
忍痛话别但心里悲伤只知道曾是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