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郭予习

9、9

　　展会的准备工作让袁祝又忙碌了起来，她时不时要在事务所加班到晚上九十点钟，有的时候赶上吴子涵他们几个实习生下班，袁祝还会顺便开车把他们送回学校。

　　文案和图片的整合工作花费了袁祝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尤其是她的古早电脑在运行Illustrator的时候常常会卡死，搞得袁祝紧张兮兮地不停备份文件——这也实属无奈，这部后盖还能打开得MAC电脑是她读研究生之后用国家津贴分12期买得，到手之后就一直没换过，如今已经比她用得二手iphone6还要高寿。
　　好在令人宽慰的是，中英文文案发给高瞻之后，袁祝没收到回复，高瞻既没说好也没说要返工，她就权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这天傍晚，袁祝把整合好的终版展板和宣传册物料发给高瞻之后，本来打算按时下班，但一琢磨觉得没准儿高瞻看完之后可能会再吹毛求疵地提点什么修改建议，“终版”变“终终版”，便想着先下楼吃个晚饭等一等，看看高瞻看完材料之后会不会抓她开会再提什么修改意见。要是高瞻到时候抓不到她人，没准明天会对她发火。

　　袁祝观察得挺仔细，这几天高瞻似乎因为展会的事儿而十分烦躁，猫在办公室一下午也不出来一趟。搁在平时高瞻总会出来找几个设计师讨论、商量点什么，顺便使唤袁祝给他准备杯咖啡，再威慑一下上班时间摸鱼的员工，但这几天高瞻简直就跟闭关修炼似的不知道在办公室里鼓捣什么仙丹妙药。
　　正好，袁祝前几天在公司附近的一片老式小区里发现了一家河南家常菜的小饭馆，一直想去喝个胡辣汤——自打高中时候袁祝班上的体育委员有回放学之后带她去河南饭馆吃了胡辣汤和羊肉烩面，袁祝就对这两样河南特色小吃情有独钟，如今的她为了控制碳水摄入已经不敢撒丫子甩膀子吃大份羊肉烩面了，但是来一碗荤素搭配还风味十足的胡辣汤，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中”。

　　就在袁祝一边拿手机刷微博一边儿享用大份胡辣汤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身形和小门脸形成鲜明反差的人，袁祝抬头一瞄，来者居然是高瞻。
　　看见袁祝，高瞻也很是惊讶，他好像还没有在独自出来觅食解决工作餐的时候遇到过自己的员工。高瞻虽然不会做饭，但他很会吃，无论他家附近还是事务所附近的大小饭店，他几乎都尝遍了，所以他有一份高瞻专属的“热门饭店榜单”，这家藏在小区里的河南夫妻店不仅榜上有名，而且还因为物美价廉给肉多而名列前茅——实际上，“高瞻点评”上的热门饭店几乎都是苍蝇小馆。

　　正是饭点儿，饭店里生意很好，高瞻端着一碗小份胡辣汤和两只白菜蒸饺坐到袁祝对面，一大一小两个碗和一大一小两个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袁祝尴尬地挪了挪自己的大碗，给高瞻腾出来地方。收起手机，袁祝毕恭毕敬，“高老师，展会物料刚才给您发过去了。”
　　“嗯，我看见了。吃完饭回会议室用投影看一下效果。”
　　“好的。”袁祝点点头，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她没下班走人，不然明天迎接她的可能就是电闪雷鸣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育了。这不是前天大周六的，高瞻闭关修炼的时候突然把吴子涵喊进办公室好长时间，袁祝本来以为是武功大师要偷偷摸摸给自己偏爱的弟子传授什么绝世秘笈，结果吴子涵出来之后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平时贫的不行的一个天津小孩儿，那天下午一言不发，连晚饭也没吃，闷头在工作台气鼓鼓地裁纸板。

　　等到晚上，田鹿和徐文文结伴下班了，吴子涵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个人还坐在电脑前狂点鼠标。袁祝下班的时候好言好语地哄着吴子涵和她一起走。车里，吴子涵带着哭腔，对袁祝诉苦，说下午高瞻喊他进办公室之后，劈头盖脸地批评他半个多小时，提醒他工作要认真，作图出现得基本错误事不过三，工作效率要提高，不能还想当然地认为项目的图纸和做作业的图纸一样草率，别看他是清华建筑系的，比清华建筑系好的地方多了去了，比他吴子涵能力强的学生也多了去了……诸如此类的。
　　根据吴子涵自己的描述，高瞻非常过分，这个人黑着脸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后面，随手一丢吴子涵做得模型，差点砸在吴子涵身上。
　　为了能在模型上呈现出建筑外立面清水混凝土的花纹，高瞻交待吴子涵用硅酸盐和木料做模子，然后用石膏倒模，吴子涵试验了好几回才做成功，搞完之后自己跟个粉刷匠似的沾得一身儿白。结果高瞻对于吴子涵费劲巴力做出来的模型的回应竟然是，拿手指头点着桌子对吴子涵说：This is a piece of shit. I can srnell it.
　　然后随意一扔，模型摔得稀碎。
　　连带着，吴子涵的自尊心也碎了一地。

　　袁祝听了十分同情吴子涵。那天在咖啡馆和高瞻讨论工作的时候，袁祝就发现高瞻对模型一丝不苟，给她提了一大堆的要求，所以吴子涵这回应该是命中了高瞻的脉门。但袁祝同时也被高瞻这话逗乐了，This is a piece of shit. I can srnell it.
　　没想到高瞻还挺冷幽默啊。

　　袁祝安慰吴子涵说高瞻也是本着为人师表和作为主持建筑师对项目负责的态度，才如此耳提面命。虽然这回模型没做好，但下回吴子涵吸取教训做得更完善些，知错能改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成想吴子涵听了更委屈了，骂骂咧咧地说他大小也是保送清华建筑院的学生，几次学院参展他都是主力队员，有好几个著名建筑师的工作室都给他抛过橄榄枝，要不是田鹿来了远瞩，他才不会来远瞩实习。
　　袁祝听了十分惊讶，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高瞻对吴子涵的偏爱，结果高瞻的一张热脸贴了人家小男孩的冷屁股。
　　袁祝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顺着吴子涵的毛儿梳，夸小伙子肯定是有天赋有能力才能保送上清华建筑学院的，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这回是个意外，以后工作的时候踏踏实实地多注意就好了。“再说了，子涵，高瞻毕竟也是要年过半百的人，再过几年就成老头儿了，一位伟人是这么说得：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捌玖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对不对？加油吧少年，以后你会比他更优秀的。”
　　话是这么说得，但吴子涵听进去了多少，袁祝就不知道了，只是由此，她不禁对吴子涵多了一丝轻鄙，对高瞻多了一分尊重——比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老板，她更喜欢要求严格、愿意指正年轻人错误的前辈，毕竟这年头，想找个愿意不讲情面撕破假象的前辈还真是不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