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沦陷》徐书晚

4、雪松香

　　时听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静默中，电梯LED面板上的数字不断变化。

　　她刚才乱说一气，顾凌泽没有取消按键，电梯几乎每到一层就会停，走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她和他被挤得越分越开，距离可以容纳下好几个大胖子。

　　电梯停在三楼。

　　时听往外挤，但是挤不动，有些着急。

　　顾凌泽站在角落位置，人太多，空间变得沉闷，他有些烦躁，偏头时，瞥见时听挤在人堆里。

　　她脸色憋得通红，一边小声说了句“麻烦让一下”，但别人没听见，电梯又挤进来几个人，她更出不去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她心想，算了，下一趟吧，反正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电梯人挤人，她退到最角落，身体都绷直了，脊背碰到什么硬邦邦的，但是又不像金属墙壁，她稍稍回头，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背后是顾凌泽。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他个子很高，今日她穿的鞋跟低，脑袋恰好顶在他下巴下边，发顶痒痒的。

　　怎么办，她要死了，心跳好快。

　　他稍稍一偏头淡声说了句：“我待会儿要走，一起么？”

　　“啊？什么？你不参加同学会吗？”

　　话一出她就感到很尴尬，这不就摆明了她刻意留意他来同学会的事了嘛。

　　“去总统房有点儿事。至于同学会，”他顿了顿，“办完事再说。”

　　顾凌泽说话时，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朵上方，耳朵和脖颈部位痒痒的，但她不敢挠，太挤了，随便一动就很暧昧。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气，混杂一丝迷迭香。

　　电梯到了，顾凌泽问：“走么？”

　　时听没多想，下意识点了头。顾凌泽捉了她一只手腕，带她挤出电梯。

　　出了拥挤电梯，顾凌泽走到角落接了通电话，随后指了指一部电梯，说：“送你。”

　　她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vip专用电梯。按楼层键时，他下意识瞥了她一回。
　　“同学会在二楼B厅2-5包间。”

　　“嗯，好。”

　　时听这才知道自己记错了楼层，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顾凌泽盯着她微卷的睫毛看了两秒，移开目光。

　　进2-5包间之前，时听深呼吸了几口气，又拿出迷你镜检查了一遍仪容才肯拉门进去。

　　刚推开门她就头皮一麻。人也太多了。感觉班上的人几乎全来了。

　　她记得以前好多人都说没时间参加同学会，这次怎么都这么踊跃？

　　她一向局促，并不想引人注意，可别人一看她，她就紧张，她姗姗来迟，一包间的老同学全部齐刷刷盯着她看了半天。

　　空气里的尴尬蔓延了差不多十秒才结束。

　　李安安是组局的，立马走过来搂着她肩道：“时听？我去！还以为认错了呢，以前你都不来，这次怎么有空来啊？”

　　“……”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想见顾凌泽才来的吧？

　　时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这次……刚好有时间。”

　　李安安拉她过去入座，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她毕业后的一些事情，她捧着茶杯慢慢答，当然 ，她也不是什么都说，比如李安安问她谈过几次恋爱？

　　她没答，只笑笑说没时间谈。
　　哪里是没时间，是她一根筋，不愿接受别人罢了。

　　再次见到顾凌泽，她想，可以和从前做一个了断了。

　　那天看他戴着戒指，今天也戴了，她的心凉了半截。

　　一群人嘻嘻闹闹，菜还没上齐，大伙儿聊前程聊工作聊房价聊该死的上司和讨厌的同事，最后又绕回感情方面，俗世男女，谁也没法独善其身。

　　坐在时听右手边的是苏梓萌，正和人说着八卦，手边一只爱马仕包包很吸睛。

　　女生都爱围着苏梓萌转，苏梓萌中学那会儿就是万人迷，和谁都能聊，大家也都喜欢她。

　　时听记得，那会儿苏梓萌追顾凌泽的事儿全班都知道，不仅如此，后来全年级都知道了。

　　班主任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事件的两位主角儿是班上的尖子生。

　　火箭班的尖子生，那是全年级的尖子生，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除非成绩下滑，或者太出格，否则青春期男女那点悸动，老师都不想管。

　　那时候苏梓萌在班里人缘特别好，成绩优异又乐于助人，加上长相是可爱型的，声音也甜，在男生堆里人气很高，每次圣诞节女生节情人节，苏梓萌能收到一堆礼物。

　　时听那时候特别羡慕苏梓萌。

　　她刚上高中那一年，没有很好地适应高中生活和节奏，加上性格腼腆不爱说话，久而久之，当同学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抱团玩耍时，她一度被自动孤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才好了一点点。

　　当然，同学不是故意孤立她，也没有冷暴力，只不过是她自己太胆小，不愿意主动和人交往，其实班里的气氛还不错，并没有霸凌这样的事发生。

　　她其实还挺喜欢苏梓萌的，苏梓萌真的是可爱暴击型的女生，性格也好，有一回实验课分组，她找不到组织，还是苏梓萌拉她进组。

　　后来，班上疯传苏梓萌喜欢顾凌泽的事情，苏梓萌也没解释，任其发展。

　　不过苏梓萌和顾凌泽到底有没有真的谈过，至今是个迷。

　　苏梓萌刷了会儿短视频，抬头瞥见时听在旁边，诧异半秒，随后主动和她聊起了话题。

　　“哇塞，时听，我都认不出来你，你怎么越长越漂亮啦？”

　　时听只好笑笑，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漂亮啊，大概他们就是随便说的。

　　苏梓萌见她不怎么健谈，就转头和别人聊了。他们没一会儿说到了顾凌泽。

　　李安安：“顾凌泽怎么还没到啊？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王军：“正常，顾凌泽可不是一般家庭，瞧不上我们很正常。”

　　苏梓萌：“王军!你少黑顾凌泽，他什么时候瞧不上我们了!”

　　王军：“苏梓萌你不会还惦记顾凌泽吧？别做梦了，顾凌泽要找对象肯定找门当户对的，你爸妈暴发户人家看不上!”

　　苏梓萌一拳打过去，王军哈哈笑，皮糙肉厚的根本不在乎小拳拳。

　　包间忽然热闹起来，时听就坐在那儿捧着一杯茶听他们聊，偶尔刷刷手机。

　　“顾凌泽家里特有钱。那天和我公司老总去参加一个酒局，顺便谈生意，我司老总平时在酒局饭局都是坐主位的，威风得很，那天硬是一直赔笑，你们猜坐主位的是谁？南建集团的董事长，顾凌泽他爸。”

　　“对对对，我也听说顾凌泽他爸是南建的董事长。”

　　“顾凌泽他家岂止是有钱，背景深厚着呢，前段时间不是一直暴雨嘛，通勤不便，老总让我派车去机场接机，我以为是接老总儿子，谁知道是接顾凌泽，我日，我变司机了。”

　　“说回那次酒局，结束后老总还在拍南建董事长的马屁，鞍前马后的，说什么有个项目合适，想请公子入股。一个大几十亿身价的老总，称南建董事长的儿子作公子。”

　　“后来呢？公子有没有入股？”苏梓萌打趣道。

　　“没，南建董事长很严肃地告诫我司老总，让他不要去招惹自己儿子顾凌泽入股什么的。”

　　“卧槽，顾凌泽的爷爷不会是那位吧？青州顾家？”

　　众人七嘴八舌，时听捧着茶听了半天，倒是有点儿知道个大概了。

　　“不过我听说顾凌泽他爷爷去年已经退了？高中那会儿顾凌泽转学，好像就是因为他爷爷工作调度的关系，他爸为了避嫌，就举家搬迁去了另一个城市发展。”

　　“顾凌泽他爷爷入仕前在Q大教书的，桃李满天下呢，学生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何况顾凌泽的伯父今年调京市高升，所以老爷子虽退了，影响力还在。”

　　“我靠真了不得，等下顾凌泽到了，咱赶紧抱他大腿。”

　　灯火通明的包间热闹非凡，众人七嘴八舌地扯皮了半天，菜终于上齐，圆桌宴，菜品精致，酒水一瓶一瓶地开，觥筹交错也不过如此。

　　时听一直很安静，偶尔才说一两句，喝了半杯甜酒，脑子就有点飘了。

　　快八点，顾凌泽终于到了，几个男生立马起身给他拉座椅，他蹙了蹙眉，坐下后摘下腕表，随手塞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执一双筷子夹了菜到碗碟里，随意地同旁人寒暄，但是并不喝酒。

　　时听盯着他手上的戒指，郁闷地吃着东西。

　　王军绕桌走了一圈替男生倒酒，坐下后举杯说了几句，大伙儿都起来碰杯，顾凌泽只端一杯清茶代酒。

　　女生也端了杯子应景，时听只好也跟着端起自己的橙汁凑上去碰杯，叮当作响后，随大伙儿又一块儿坐下。

　　男生们借着酒劲儿，聊股票聊楼市聊金融，什么牛都吹出来了，玩笑归玩笑，但并不好笑，顾凌泽只随意和同学周旋，偶尔说一两句，兴致不高，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偶尔有人说一些不太合适的擦边黄色笑话，顾凌泽微拧眉，但风度使然，骨子里的教养在，他也没黑过脸或表现出不耐烦。

　　众人推杯换盏间，夜深了，到九点半左右，桌上的菜品也挥霍得差不多，女生们已经去了包间的休闲区聚在沙发边聊。

　　顾凌泽这时起身，王军几人以为他要走，忙拉住他，又开了几瓶白酒，他说自己去抽根烟，王军他们这才放人。

　　好几道菜很辣，时听又爱吃辣的，于是喝了很多饮料，这会儿要去洗手间，忙忙慌慌地走到包间门口，和顾凌泽碰到了一起，她赶忙往后退，脸色绯红，喝了点酒，眼睛带着朦胧雾气，空灵婉约。

　　顾凌泽拉开包间门，让她先走，她点头致意后一路往洗手间的方向赶。

　　回来后，看到顾凌泽倚在包间外的走廊抽烟，她步子不觉放慢。

　　他还是好看啊，外形是她的绝对理想型，连手都生得这么好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他上身半倚着墙，夹着一根快燃尽的香烟，慢动作回放一样，抖落烟灰也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烟雾轻散，他侧着脸，带点朦胧感，有些不真实。

　　一根烟燃尽，顾凌泽将烟头摁在一盆花的瓷盆上碾了碾，随后扔进垃圾桶内，转身时，被上厕所回来的王军搂住肩膀热络。

　　王军喝了酒，胆子也大起来，满口荤话，最后拉着他去角落说话。

　　“顾凌泽，我们老同学了，有好的一起分享嘛，你大伯那边肯定有分管住建这一块儿的关系吧？我一哥们儿认识宜江市副市长的公子，他和阳城国土局长的公子搭上线了，想做房地产这一块儿，他们还想找个人一起弄，资源互换怎么样？他们一个来晥城，你去宜江或阳城做，三地启动，闭着眼都能捡钱。”

　　王军说得天花乱坠，顾凌泽听完后却没什么表情，神色很淡，只说：“没兴趣。”

　　“……”王军有点懵，“不是，哥们儿，这也不犯法。”

　　顾凌泽微垂眼睑笑，“真没兴趣。我还有事，先走了。”

　　很久之后王军终于知道顾凌泽为什么没兴趣，不是谦虚，人家是真没兴趣。

　　顾家背景硬，顾老爷子这边不说，老爷子的夫人当年可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千金，三个儿子从小一堆的规矩压着，谁也不敢造次，除长子从政，另两个儿子却都从商，还有两个女儿从小富养，后来也都嫁港城正儿八经的豪门世家，顾家可谓是正正当当的一门富贵，生在这样的世家，顾凌泽的确犯不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破了老爷子立下的规矩。

　　时听刚回到包间，妈妈崔敏军打来电话，她又跑到包间门外接。

　　“我在你公寓，给你买了点东西，怎么不在家啊？”

　　“妈……我今天参加同学会。”

　　“快十点了还不回啊？你以前都不参加同学会，今天怎么去了？要不要我开车去接你？你也该考驾照了，下个月报名学了吧。”

　　“我搭地铁挺好的。”

　　“天天挤来挤去的好什么好，考完驾照给你买车。对了，你表哥十月份要结婚，过两天带媳妇儿来家里吃饭，你那天下班早点回家见嫂子。”

　　“……哦。”

　　“昨天和你姨逛车行，那款奥迪a6不错，正想给你买，想起来你没驾照，赶紧学了吧，学完给你买。”

　　“……我不想学，而且干嘛给我买几十万的车啊，你和爸才开三十万的，我干嘛开奥迪a6。”

　　“让你爸开三十万的不错了，我刚把我车卖了换了辆宝马，你爸都没意见。”

　　“……”

　　是不敢有意见吧。

　　她挂了电话，抬眼便撞见顾凌泽手臂搭着西装外套从包间出来。
　　她于是没有再进包间。

　　顾凌泽等电梯时问了她一句：“要不要送你？”

　　时听微垂眼睑，点了点头。

　　酒店侍应生将车子开到酒店门口，顾凌泽上车后降下车窗，一只手握着手机听电话，目光示意她上车。

　　时听掩藏起心底所有的悸动，坐上顾凌泽车子的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后，她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有点出油。

　　这夜月色温柔。

　　天气很热，车子启动后，顾凌泽打开空调，从烟盒里取了支烟，拇指轻拨弄银制火机的滚轮，动作轻车熟路，随后轻拢烟火，咬着烟点燃。

　　才吸一口，他忽而想到时听在，又掐了烟，漆冷目光深邃勾人。

　　“下去抽根烟。”

　　“……好。”

　　两分钟后，顾凌泽上车，打开音乐，一首舒缓浪漫的钢琴曲调流淌，门德尔松的作品。

　　“地址？”顾凌泽打着方向盘问。

　　“春澜湾一号。”

　　车子开上主干道，速度不快不慢，路灯霓虹掩映，这个夏夜透着一丝晕眩和迷离。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下，时听悠悠醒转，睁眼，已经到了。

　　春澜湾一号公寓群坐落在晥城CBD中心地带，西邻晥江大道，直面一线江景，景致秀美怡人，灯火错落映照着江景，美不胜收。

　　她打开车门，一阵晚风拂过，雪松香萦鼻，她神思清醒了许多。

　　一只腿才落地，顾凌泽倏然沉着嗓音道一句：“和我结婚愿意么？”

　　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