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雾 夜 篇 ...
夜,还躲在天边,不肯出面覆盖大地,天空便现出不尴不尬的灰黄色来。
内苑的御池里,乳白色的水鸟不紧不慢地梳理着羽毛,却又突然被什么惊起,呼啦啦地飞起一群,空留残荷。
天空中的鸟影,落在了他眼里,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天上冷冷落落的。鸟影过处,就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不留。要说天上空旷冷清,原本也不觉得,可那影子只一瞬的闪现,反倒让人失落了什么似的,没了依着。
“大王。臣妾参见大王。”
她一身素装,袅袅婷婷地立在那里。白色的袍袖流云一般,将她裹藏在里面。黑发轻挽,只随意地滑下几缕触着眉梢。烛影摇移,在她面颊上轻拂,像一朵火花,时而流过她的嘴角,绽开了一抹微笑,可稍纵即逝。她的表情始终是木然的。
他不耐地挥了挥手,叫她免礼,可反倒像是在驱赶着什么。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问。
她只摇头,却不言语。
“没有?连对睿儿的话也没有?”
他分明看见她的睫毛颤了一下,但依旧无语。
他突然低吟:“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他忽然停顿,像是忘了下面的词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曼声接道:“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有意无意地一声轻笑:“只白天听过一回,真好记性。”
她开口:“是诗好。”
他问:“诗好……诗要如何才算好?”
她道:“有真性情,便是好。”
他道:“诗是真性情,人也是真性情。诗好,人更好。”
她居然没有否认:“人好,诗才好。”
他冷笑:“提起他,你才有话。”
她沉默。沉默有时岂非就是默认。
他冷冷道:“原来我的诗比不上他,是因为他有真性情,我却没有。”
她却道:“你也有,只是你自己不喜欢。”
他微微一怔,紧紧凝视她。
她自始自终垂着眼,不让他捕捉她的眼神。他想起白天在大殿上,她也是这种神态,自始自终,没有看他一眼。当然,也没有看那个人一眼。
那时,那个男子,他的幺弟,只是木人儿一般直直地立在大殿一侧,既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他,他的眼神茫茫的,像在梦里。那个玉一样的人儿。
虽然人们都说曹子建是天人,但他却觉得他的小弟弟更是个玉人儿。他的脸那样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他的性情那样温润,温润得惹人怜惜,让人恨不得将他捂在手心摩挲一番。他是越捂越润,这也像玉,但偏是那一点真性情,硬是让他跳出来雄心壮志了一场。于是免不了受磨砺,最后竟变作残金缺玉了。
子桓只觉得自己是像外人般高高在上的,能将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将她叫了出来。但她只是垂着眼,一心凝视着脚前那块玉石铺就的地面,她的睫毛长而密,小心翼翼地遮掩着她的眼波。而他的眼神始终茫茫的,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她。
子桓很有些恼火,觉得他们到此时还在装腔作势,还在愚弄他。如此不温不火的微妙氛围,只有他自己在尴尬。这种场面不是他所想看到的。但他原本究竟想看到怎样的情景,他自己也不清楚,于是愈发恼火。他从王座上站起,命他的玉人儿弟弟作一首诗——七步诗。
子建虚虚地应了一声,便不再作声。而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可子桓总疑心自己见着她的睫毛微微颤了,它们再也挡不住那满腔的情谊和关怀流泻出来——当然,那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疑心,她毕竟连头也未曾抬。
就在他注视她的时候,子建突然挪动了脚步。他还以为他真成了木人儿,连脑子也木了呢,可他毕竟开始移动步子了。
“煮豆持作羹,”——一步!
“漉豉以为汁。”——两步!
“萁在釜下燃,”——三……
“豆在釜中泣。”——……
子桓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数他的步子,他竟全心全意地听起诗来。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停了下来。他只走了六步。
子桓呆愣半晌,缓缓坐倒在王座上,心上好像有一只手在握着捏着,搓着揉着,迫得他的心又紧又涩,一时竟哽住了喉头。而子建依旧是茫茫然的神情,那眼神飘得好远,仿佛看到了什么旁人所不能见,又仿佛什么都没在看。
那一时,子桓几乎忘记去看她的表情。而她,自始自终,都是那样子,低垂着她的眼,默默。
就像此刻。
“抬起头来。”现时只有他们二人,子桓忽然很想好好看看她。看看他的妻——这个悖逆常伦的妇人,此时会有什么表情。
但她只淡淡道:“臣妾惶恐。”
她竟然拒绝他。她总是在拒绝他。
搁在椅背上的手突然握紧,指尖都成了惨白,指甲盖却一层粉色。
她不愿看他!她总是不愿看他!子桓仿佛再度置身那城郊的荷塘,他的眼里是那样两个身影,交织、缠绕、相融,浑然天成。只有他是局外的、多余的、与此无干的。他又感到那种噬人的憎恶,像一条长蛇缠住他的心,越缠越紧,要将他活活窒死。
他听见自己从牙缝挤出一丝声音:“你连头也不屑抬一下,今早在殿上也是。你不愿看我,竟也不愿看他吗?”
她默然半晌,忽道:“原来……王在看我。”
他听见自己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好大的声响。
“我在看你,他却没有看你;可他虽未曾看你一眼,心里想的却都是你。”
她却幽幽道:“王虽则牢牢地看着我,可心里却未必全是我。”
他怒视她:“我是王,我心中还有天下!可你呢?你的心中岂非只该有我!”
他几乎又要暴怒。他明知道她最恨的就是他的暴怒,但他就是抑制不住。他所有的激荡的情绪,即便在父亲面前也能有所收敛,偏偏只在这小女子身前会宣泄而出,每每一发不可收拾。他没法控制。
谁知她竟幽幽道:“王岂知我心中没有?”
他愣住。这次连心跳都不曾听到了,想是漏了那么一拍半拍。耳边却只听她幽幽地:“……只是王不要。”
她竟抬起了眼。天边的夜终是来到了,却落在了她眼里。那幽深的黑色不顾一切地漫开去,逐渐遮没了一切,将他也遮没在里边。
怔忡间,他恍惚忆起第一次在邺城见着她。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后是她的婆婆。那老妇瑟缩着,浑身抖得厉害。她也在发抖,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都在轻颤。但他看见了她的眼。她眼中那一抹忧惧,黑漆漆的,漫无边际,却如同彩釉未干,粘稠地流着;又如黑夜一般,有生命活在里边。她虽在发抖,却一直挡在那老人身前,而她眼中的夜,是如此决绝,又不顾一切。
他心想,从今往后,她眼中的夜,是他的。
那一年,他十八,她二十三。
也许她并不知道,那一刻,他也将自己的夜,交给了她。
夜是真的来了。两人就这样相对,没了言语。只听见流年似水,自顾自地在那里滔滔流逝,像要将人没在里边。
子桓忽然有些害怕,他怕自己意会到了什么,又怕自己将什么意会错了。但心中那两个淡淡的人影又清晰起来。她究竟奢望什么?难道他还会听信她的鬼话,就在他们让他蒙羞之后?她不是向来谎话连篇的吗,尤其是对他。或许只对子建,才有那么一点真心。
他的心又变作那荷塘边的岩石,硬硬冷冷了。
“我不想听。” 他冷冷道,她便没再说什么。但眼中的夜总是在那里了,幽幽深深的,让他很有些不安。
他走到她面前:“我将子建封往陈郡了。”他匆匆说着,想看她的反应。
她淡淡地答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倒有些疑惑了:“你不难过?”
她淡淡道:“死罪已免,何苦再为活罪难受。”
他竟对她的平静有些咬牙切齿,他知道,只有真正的相濡以沫、水乳交融,才能达到这样的平静:“我正是要他活受罪!”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夜色中一道刺眼的星光。他觉得心上被扎了一下。
她道:“无论如何,大王总是信守诺言,免了他的死罪。”
他想起那首诗,竟黯然:“我只是没料到他能做出这样又快又好的诗来。”
她突然接口道:“大王是没料到他能做出这样击中你心思的诗来。”
他又怔住。今夜她好似偏捡些刺他心的事来提。他又禁不住想要对她粗鲁。他猛然抓起她的手腕,恨声道:“我的心思?你又何尝知道我的心思了?你若是知道,又怎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
他的指尖深深地插进她的肉里。她的手腕又嫩又滑,酥软得像春藕,仿佛稍一用劲就会折断似的。他看见她眼里有一丝痛苦之色,心中竟感快慰,但又发现她的痛苦夹杂着轻蔑。他又不能控制自己了。他只能松手。
她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痕,那印痕也印在他的心上。
子建,子建!既然这世上有了他,为何还要有子建?既然有了子建,又为何有了她,而她又偏偏嫁给了他!
他的头脑几乎昏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了形:“你忘了是谁救了你,是谁让你活命?是谁不嫌弃你的身份,将你立为正妻,又让你做了皇后,母仪天下?”
“大王的活命之恩,永不敢忘。”她的样子仿佛也变了形。
“就是这样吗?就只是这样吗?”她沉默。原来如此。原来对她来说,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牵绊他们二人的,仅仅只是可以用身体来报偿的恩情。
他又感到那条噬人的蛇盘绕在他的心头,缠住了他的理智:“曹子建!我究竟哪点不如他?”
“错不在子建。”她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她的人就在眼前,却又离他很远。
“那是我的错了?”
“大王没有错,错全在我。我不该嫁入曹家。”
嫁入曹家?她是嫁给了他!但他只是在昏乱。他听见自己的冷笑:“曹家!浮世,虚名;伟业,诡谋;枭雄,贼子;天人,□□……该有的全有了,只欠那一点真的。如今连那一点真的也被我给生生毁了。你该是恨我的吧?”
她突然高声道:“是大王恨我!”
他猛然怔住,仿佛刚从混乱的境地出来,便被这一声唤给惊住了。
她的眼里竟有了火:“大王恨我!恨子建,恨父相,恨所有人!大王说是心怀天下,可我知道你是恨这天下的。你谁也不爱,只是恨着!”
那毒蛇在蠕动了,心头让它爬过的地方一片冰凉,又痒得难受。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秀发流云般铺洒在他怀里。“你没说完。我,恨我自己!”他将唇狠狠地印在她的唇上。他的唇,火烫;她的唇,冰冷。
他许久未触她的唇了,那曾经熟悉的唇。那种冰冷的柔软,逐渐注入心头豁裂已久的开口。他的心在那一瞬满溢。但他的视线又接触到她的眸子,里面有火,也有他自己的影子,狂乱而可悲。他还从中看见了那两个身影,荷塘春色,璧人佳偶。他听见胸前“嗞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撕裂了。他不知道那是从她的心头传来的,还是从自己的心头。他只觉得那已经溢满的容器再次裂开,那春水一样的心思,哀哀怨怨地流了一地,再也拾不起来了,只剩下空荡荡、软绵绵的,虚。
他将她推开,踉跄后退。
她的人也好似软了,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她的脸色苍白,眼圈微微泛青,想是刚刚那火烧尽后遗留下来的灰迹。
一阵狂乱过后,子桓反倒怯懦了。他再一次隐隐约约地意会到了什么,却仍怕自己会弄错,于是只嗫嚅着,不知该不该做声。
反倒是她,呆愣了半晌之后,缓缓伸手捋了捋鬓边的乱发,幽幽道:“原来大王不光是恨……大王还妒……”
子桓的身子微微一颤。一国之君,居然还要为了自己的妻,去妒忌自己的弟。实在可笑,又可悲。
“你以为我是为你吗?我只是恨自己事事不如他。连我的妻,都会为他舍命……你当我不知吗,你们总在城郊的荷塘幽会……好一位贤妻,好一个胞弟。”
他说得断断续续,她有些讶异地抬了头,却发现他并没在看她,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她道:“我与子建两心相惜,却并无苟且之事。”
“是啊,你只是将你的一颗心,给了他了。”
她垂下了头。从子桓这个角度看,她的这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半遮半掩的眼神,欲藏欲现的玉面。若是在以往,他会以为她是在撒娇。然而此刻,他的妒火不免又烧了上来。
他切齿:“我只是不明白,你给了子建的,为何就不能给我?”
她幽幽道:“我给了子建的,正是子建给我的。”
他不解。
“子建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他。子建给我三分真心,我便回他三分;子建给我七分,我便回他七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便叫你爱他爱得那样厉害?”
“我是爱他。我爱他的才情和仁爱。但也只是那一点才情和仁爱。”
“只那一点,便足以叫你为他死……如今你的心愿算是了了,你死得其所。”
“我死得其所。”她微微一笑,依然是千种风情。可那媚人的风景里,却隐着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有些为她的笑迷醉,不禁愣了半晌。“……我却连那一点都未曾得到过。”
“大王得到了我的人……”
甜言蜜语。他在心里冷笑。他何曾得到过她。不过是一个不属于自己只随波逐流的身子,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她。
她眉心紧蹙,说不出的怨尤:“……只可惜,大王不要……”
她又在私自揣测他的心思。他冷冷道:“你怎知我不要?”
她淡淡道:“大王要的,是这天下。”
他沉默半晌,或许如此。毕竟他是坐在王位上了。“男儿志在天下……”他喃喃。但那又如何?
她也喃喃:“男儿志在天下……所以他也并非一心为了我的……”
他听出来她是在说子建,倒不禁愣了愣。只听她接道:“他若是一心为了我,我定会抛下一切跟他走。只可惜,他还有他的雄心壮志。”
所以,她是想说,最后他也没能得到她。他几乎要放声大笑。他毕竟得到了王位,可他呢。她是要了他那一点才情和仁爱,也回报了自己的一点才情和仁爱。那又如何?
他的表情一定是泄露了他的心思,因为他看到她正幽幽地垂下她的眼:“而大王,只有你的雄心壮志……连我要的那一点儿,都给不了我……”
他突然间口干舌燥,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臆想恍惚间来到了眼前。原来竟是他的错么?那荷塘的两个人影,竟是他自己一手剪裁成的。他如今不是怕意会错什么,反而怕自己什么都没意会到。可是他的心里一直是想要她的,而她的心里却不见得有他。可原来,她也是想要他的吗?只是他没能给她。或许是他们两人都错了,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意会错了呢。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
他愣住。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和她的声音重合了。他将目光转向她,恰迎上她的目光。他避之不及,只一眼,便再也收不回来了。她眼里有什么在闪动,浓浓的,深不见底。那一片夜色之中,竟泛起一层薄雾,偷偷地弥漫开来,漫成了一片,裹住了他的一颗心。
心头是泛潮了。
——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要一点儿真的。什么都好,只要一点儿真的……
——我这里便没一点真的么?
——不够……太不够……
雾越来越浓,浓得看不见眼前,也看不见自己。他被包围其中,挣不出来,也不想出来。他只想好好地看着她,可她的身影竟是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分辨不出了。那雾白茫茫的一片,直钻进眼里,湿湿的,又钻进心里,涩涩的。最终将那片荷塘也遮没了。
他们身在何处呵。
“美女妖且闲,采桑岐路间。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他吟起子建的诗来。他知道这诗是为她写的。而她,已经步去了那荷塘。
不归路……
他要在自己后悔以前,实现君王的威严。她不能回头了。他亦然。
她的身子终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塘底,那里的淤泥会小心地将她包裹,直到她腐烂在里头,与它们融为一体。到那时,池塘的荷叶上就会开出小小的、白色的花朵,因为,那时已是春天了。
——今日吾躯化春泥,他朝洛川吟传奇。
夜色渐浓,像化不开的愁。
心中的人影早已淡了,黄昏时的鸟影却时不时地在那里回旋。那蛇算是去远了,而那片雾,在他心头的石上,结了几滴露,冷冷清清地留在那里,渐渐渗了进去,又冰凉又温暖,泪珠儿一般。
好长好长的,雾夜呵……
_____ _______
_____FIN_______
啰嗦几句
每次看关于洛神的故事,心里都会有些不满足。为何所有的故事里,都只是颂扬曹植与甄宓的爱情,而忽略曹丕的感受呢。他娶了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弃妇,却看着她恋上了自己的弟弟。难道他对她便没有半点感情么?她呢?只是一味地贪恋那个天才的曹植而对自己的丈夫没有半点情意么?
于是写了这篇文,纯粹是因为自己对曹丕的偏爱。大家凑合着看吧~~~~~~ ^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雾 夜 篇
下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