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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一 林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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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高中军训的最后一天,破了几十年莲城最高温度纪录。
林骁抬头仰望,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只有一个炙热的火球悬挂当中,这鬼天气,别说他那本就体质虚弱的同胞哥哥秦峣,连他都快扛不住了。
会操一结束,林骁奔向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他身上只有一张十元纸币,阿姨接过后找给他八枚硬币,他险些没拿好。
“一瓶矿泉水。”
“同学,矿泉水卖完了。”
林骁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名男生脸上的懊丧太过明显,让人无法忽视,“要不,我买别的吧。阿姨,麻烦帮忙拿一瓶水蜜桃味的酷儿。”然后,把硬币和矿泉水分别递给阿姨和男生。
“谢谢。”
林骁接过酷儿,转身对他笑了一下,“没关系,我先走啦。”先解解渴,再回家背稿子,希望秦峣不要把发言稿写得太长,林骁东想西想,完全没注意自己付了两次钱,直到马马虎虎地顶替秦峣应付完开学典礼,回教室时,一人堵在门口妨碍通行,“同学,麻烦让一让。”
那人往一旁退了几步,侧过头来,露出帅气且有点眼熟的脸,“那天忘了这个,军训最后一天。”他抬起小臂,摊开手指,纹路分明的掌心处,两枚硬币微微反光。
“噢,是矿泉水的钱?”林骁恍然,同时莫名有些滑稽,这个人未免也太较真了,怕不是为了还这两块钱,把整个年级搜罗了一遍?忍不住逗他:“只给我两元,说不过去吧?那可是最后一瓶,物以稀为贵,怎么也得涨点价吧?”
他果然当了真,脸色微变,慢了好几拍意识到是玩笑,才放松下来。
林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快上课了,你几班的啊,若赶过去迟到了不会被罚抄吧?我初中时的班主任可没少因为我踩点上课罚我抄课文。”
“二班,韩丞樾。”
再遇到韩丞樾,是在小区电梯间,他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还拿着几个鼓鼓的尼龙袋,出电梯时有些急,尼龙袋没拿稳,林骁自然而然地搭了把手,“韩丞樾?你搬到我们小区来啦?”
他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
“樾樾,遇上同学了?”说话的应该是他母亲,另一位大概是他父亲,后来,林骁才知道准确地说,是继父,也不难怪韩丞樾那天兴致似乎不高,和对门的小妹妹刘曼一起给他们送点心时表情也是淡淡的,林骁很难想象原生父母离异在重组家庭里成长的滋味,在他的四口之家中,虽然由于秦峣体弱,父母经常带他跑医院,屋内一年四季微苦的药香不散,某次偶然还听到父亲似真似假地抱怨,在娘胎营养都被自己抢了吧,但总归彼此之间还是亲密的、幸福的。
好在他们磨合得不错,林骁原先没怎么见过对面的男主人刘叔叔,现在倒垃圾、买酱油时不时会碰到,应该是下班变早了,之前的保姆阿姨倒是再没见到了,韩丞樾的母亲家务样样精通,最让林骁佩服的是她的厨艺,他永远忘不了和韩丞樾一起玩鞭炮的除夕,才下了雪,天寒地冻,但上楼吃一口韩丞樾母亲包的水饺,身子便暖和起来,春天就来了。
春天的确来了,学校组织春游,林骁心里盘算,巧的是同一年级班级之间两两结队,和韩丞樾的二班分到一组了,不巧的是春游作为社会实践和素质教育项目,原则上一律不能请假,秦峣的体力能跟上吗?
得亏那天没有爬山,两班班主任带队在山涧沿着小溪徒步跋涉,没多久,找到一处较为宽敞平坦的地方,便歇息了,准备野营。
溪边的枯木受了潮,不易生火,班干部们纷纷带头去捡干柴。
不一会儿,下雨了,雨势不算大,雷声却很惊人。
“快到帐篷里面来!”
“有人带伞了吗?班长他们还没回来,要不我们去接一下他们?”
林骁拉着秦峣躲进一个大帐篷,见他还想往外探头,“哥,你别出去了,让我们几个身板硬的,带几把伞,去找他们。”
林骁大概猜到他在担心他同桌何清依,给她讲解题目时比待他耐心多了。
林骁没找到何清依她们,倒是找到了几近昏迷的韩丞樾,他小臂上血淋淋的伤口,似是蛇的牙印。
一起的女生快急哭了,“都怪我!怎么办?”
多半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林骁动作小心地背起韩丞樾,“走!你撑伞,尽量不要让雨淋到他的伤口。”
回到营地,班主任已经打了急救电话,秦峣虚脱一般地靠着一块石头。
林骁是从同学口中得知的,毕竟秦峣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在他走了没多久,秦峣也出去找人了,何清依不小心扭了脚,秦峣背她回来……
一个个的,太逞能了。为什么,因为喜欢?后来,林骁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便能为他做任何事。
是怎么喜欢上韩丞樾的呢?
高中文理分科同班后,每次物理考试都比不过他,很讨厌……
大一下学期期末,向他母亲和刘叔叔推荐了海宁岛五日游优惠团,最终飞机失事酿成悲剧,很歉疚……
大概因为一直看着他,发现了他的坚强、勤劳……当然,也发现他一直看着的人是秦峣。
秦峣,于韩丞樾、何清依而言,就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林骁记得自己父母都曾把他和秦峣认错,他们俩却一眼便能分辨出,谁是正品,谁是赝货。
也不是没有幼稚地挣扎过、反抗过,比如他现在一头扎眼的黄毛,像跳梁小丑,多此一举地彰显着自己和秦峣的不同,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注定是一场漫漫无涯的暗恋。
林骁从未想过告白,与其捅破窗户纸,和韩丞樾老死不相往来,还不如守着秘密缄口不言,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相处。
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
但林骁想错了,韩丞樾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妹?”那一刻,他明明可以松口气,真正的心意没被发现,却是怎么也无法自然地笑出来,好痛。
林骁倏然弯下腰,头埋得很低,装作捧腹大笑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闭上了眼没让咸湿的眼泪夺眶而出。
其实,也不怪韩丞樾误会。
那场空难后,刘曼中考失利,一蹶不振,林骁这些年一直很关心她,时不时开导她,既是出于愧疚和责任,也是希望能够弥合她和韩丞樾两人之间的裂缝,不然也不会建议韩丞樾准备日向翔阳的手办作为她十八岁生日礼物。
对于礼物,林骁自觉颇有心得,足够了解,周全考虑,便能选出对方满意的礼物。韩丞樾大四这年的生日,他借来韩丞樾原先的旧钢笔,照着牌子款式,买了一支新的。
这个牌子很稀有,林骁跑了几家笔墨店都没找着,最后一家老板心软,专门去进了一支。
他并没有弄丢韩丞樾的旧钢笔,故意说一时找不到了,不然他不会用新钢笔的吧,他这个人一向能省则省。
后来去还旧钢笔时,林骁问了一句:“那支钢笔还好用吗?”
韩丞樾没有回答。
林骁若无其事地放下双肩包,拉开拉链,“你原来那支钢笔我找到了,给。”
“哦,好。”
“我走了,拜拜。”
从镜子里看,头发长得有些长了,发根部露出原本的颜色,整个脑袋瓜三分黑七分黄,瞧着有点像疯子,林骁暗自汗颜,去理发店把黄毛全剪了。
韩丞樾看见他新发型时,似乎比当初第一次看见他顶着一头黄毛时还要震惊夸张。
“很奇怪?”
“没有。”
林骁不信,奇怪就奇怪。
韩丞樾大学期间一直边学习边打工,最多的时候,兼职三四个。
林骁在清晖实习,午休或下班时,光顾公司附近的奶茶店,很多天没看见韩丞樾,便猜测他辞了这份兼职,估计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业上——他已经决定读研了。
研究生的课程任务比本科可重多了,而且韩丞樾攻读的物理学专业,特别需要潜心钻研。林骁不想韩丞樾因为过多的兼职分心,也不想他因为生活来源操心。平时买零食、水果,林骁一起付了钱,事后韩丞樾都要一分不差地转账。怎么才能帮他呢?
房租!韩丞樾之前和他母亲住在石龙小区,那套旧房子一直没卖掉,在周边找一份工作,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了——上下班方便,林骁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实习期满,他拒绝了HRBP提出的转正机会,进入了另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智铭。
许是因为人手不足、业务还在扩张的缘故,到这家公司后,林骁比在清晖时忙多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从白天连轴转到晚上的陀螺。
大年三十,林骁加了半天班回到家,韩丞樾和刘曼已经在了,母亲催道:“快去换身衣服,西装沾了油污可不好洗。”
林骁点头,“哦。”
吃完正餐,韩丞樾和刘曼便走了。母亲洗了碗筷,春节联欢晚会开播了好一会儿,又忙碌起来,捣腾年夜饭——
冷水煮沸,下饺子,待饺子浮上来,添点冷水,饺子再次浮上来时,差不多就熟了。
“这两碗饺子,你帮忙给隔壁丞樾他们送去。”
“好。”
林骁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饺,伸出一只小拇指按了一下韩丞樾他们家的门铃。
韩丞樾很快开了门。
“你好,你的年夜饭到了。”林骁学着外卖小哥的语气说道,说完,果不其然地看见韩丞樾浅浅地笑了一下。
刘曼可能胃口比较小,只吃了几个,其余都分给了韩丞樾,林骁有点担心他吃撑了,“吃不完留着,我拿回去。”
韩丞樾摆摆手,意思是不用。
林骁便坐着等,等着等着,瞌睡虫悄悄爬了上来,眼皮有些撑不住,竟差点睡去了——
入梦的那一刹,“咚”的一声,电视机上,农历新年的钟声敲响。
窗外的夜空忽明忽暗,已经不是看烟花会兴奋的年纪,韩丞樾问:“要出去看吗?也许能看见一点。”林骁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好”。
近几年,市区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而市郊距离较远,即便有人燃放烟花,市内怕是也很难看到。
他们在阳台上站了良久,天边忽地高高蹿起一簇绚烂的烟火,瞬间,林骁看到前方的梧桐树交叉的枝干上长出了新芽。
以前,林骁最喜欢春天,那场空难后却变了。清明时分,酥润的春雨,带来的不再是宁静,而是沉郁。
起早去墓园扫墓,路上,林骁的眼皮一直在跳,这么早应该不会撞到人吧,那么多年都避开了。
的确没有,但忌日那次,却很不巧。
林骁到了墓园,往上走了几步,便隔着茫茫雨帘,在熟悉的方位上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收回往前迈的腿。
他也不太理解自己条件反射一般的行为,大概是本能地觉得韩丞樾并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他。
三年前突如其来的意外在他们之间留下了横亘时光依然明晰的伤疤。
然而林骁正欲转身的那一刻,韩丞樾近乎急切地拉住了他,“为什么要逃?”
韩丞樾没撑伞,林骁连忙向他那边偏了一下伞。
“这三年,每年清明和今日,一直来给我妈和刘叔叔扫墓的人,是你,对不对?”
还是被发现了。
韩丞樾比林骁预想中平静许多,他本以为他会生气发火,他们会产生一些无谓的口角。
“房租”的事情不久之后也东窗事发。
高中同学会散场,林骁在公交车上差点滑倒,韩丞樾敏捷地扶了他一把,“谢谢。”
“明天周五,你不上班吗,回自己家?”
“我明天出差,去邻省省城,不去公司。”
“几点的高铁?”韩丞樾追问不休,林骁本就是瞎扯的理由,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懵,只好随便报了一个时间:“八九点。”
谁知韩丞樾竟然掏出手机查票,这个时间段,并没有莲城至邻省省城的列车。
“记错了?明天早上就要出差,现在还没弄清时间,不能吧?”
林骁哑口无言。
“我去看过,你也就年初时在那边住过几晚吧?为什么要租那套旧房子?”
原来韩丞樾是在试探,他已经如他所料地那样绕了进去,“年初大冬天的,又冷又黑,早起太难了,现在天气热了,亮得早,住家里方便一些了,一个人住自己还要烧饭做菜。”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却又苍白无力。
韩丞樾沉甸甸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林骁喘不过气。林骁做好心理准备,等待他进一步的询问和审判,然而直至公交车到站,韩丞樾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林骁闷得慌,“你想听我说实话吗?”
干脆破罐子破摔得了。
“我想让你轻松一点、自由一些,不用做那么多份兼职,什么都自己扛。”
“因为歉疚?”
果然会这么想。
“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当初推荐叔叔阿姨他们去海宁岛。为了让自己喘口气,好过点,我大可离你远些,没准哪天就放下了。”
又有什么在眼眶里徘徊了,林骁背过身,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却失败了,“因为喜欢,所以心疼,想对你好。”
“本不打算隔应你的,那么多天都做到了,结果今天没忍住。你也不用有负担,明天,不,现在就忘了吧,当我没说过。”说出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林骁麻木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死刑”没有到来,身后传来了韩丞樾凶巴巴却带了点笑的声音:“才坦白又不作数的,太赖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