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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不知道是不是那次鼓气拉近了我和五色工的距离,他看我时不再像以前那样躲闪,还会主动来搭把手。

      例如现在,我才刚刚抱起器材,五色就已经伸出双手,理所当然地想帮我接下来。

      如果连杂务活都无需我做,我都不清楚我这个经理的意义了。但看着五色闪闪发亮的眼睛,我又不忍心拒绝他。

      濑见看到我们,走上前用力地扇了五色后脑勺一巴掌,让他赶快滚去完成加练。五色走后,濑见问我,“需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搬着东西走向器材室。器材室里昏暗阴凉,因为梅雨季将至,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黑暗中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看到我走进了器材室,马上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我头也不回地说:“前辈,你在偷懒吗?”

      天童委屈地说:“体谅下我吧,小经理,我刚才可是被罚了五十个发球唉。”

      他边说边帮我把器材放到架子上,这种时候我才会意识到我和天童的体格差有多么悬殊,即便我是女子排球的前王牌,我的手掌相较他还是小了一圈。

      天童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故意将手张得很开,大小似乎能把我的拳头包得严严实实。

      他说:“小经理的个子虽然不高,却是王牌呢。”

      我比天童矮半个头,身高在普通女生中算是偏高,但在排球运动员中就是偏矮的那一类。

      他接着问:“你想打打排球吗?你在场下接球接得那么稳,现在又没什么人,不如试一试?”

      排球的触感,打在手臂上的强烈冲击,球被推出去的那一刻的快感。这些事物离我越来越远,记忆依然鲜明,但捡起球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感觉。

      我看着放在篮子里的排球,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用了。顺便如果学长你还不回去休息的话,明天恐怕又要被罚发球了。”

      天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匆匆地跟我说了再见,然后拿起外套就向外跑去。

      偌大的排球馆只剩下我一个人,但这不意味着这里就属于我了。

      同样,排球被我捧在手里,但这不意味着它就属于我了。

      白鸟泽顺利赢得了宫城县的代表机会,再一次向全国备战。

      除了平日的练习外,暑假还有一周的集训时间,我也开始感到忙碌,总是在处理事务,总是在挂念下一场比赛。

      我最喜欢体育竞赛的一点,就是它可以重来。即使这次我们不幸败北,也会有再次挑战的机会。

      独自一人休息时,天童的话会不时闯入我的脑海。

      你想打打排球吗?

      那一刻我想告诉他,如果想打就能打就好了。

      但人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我的确想再扣一次球,或者接下一次强有力的扣击。如果我还能做到的话,我人生的前十六年也不算虚度了。

      牛岛的扣球一贯往常的强力,排球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重重落地,被弹飞到二楼的护栏上。

      我旁观着他们的训练,有时也会想起我过去的练习。

      滚翻、鱼跃、扣球、接发球、跳发球。是什么时候这些变成了过往呢?

      如果我现在能跳起,指尖又能触碰到排球吗?

      “要扣球吗?”

      天童问我。

      个别时候我真的很反感天童前辈善于察言观色的这一点,明明我只是默不作声站在一旁,他却好像能读心般察觉到我的想法。

      我闷闷不乐地说:“我、不、要。前辈你还是趁早完成今天份的惩罚吧。”

      击球声和球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等到扣球练习结束,今天的训练也算正式结束了。

      不止是天童前辈,每个人都经常受罚,单调又疲劳的训练已经成为了他们日常的一部分。

      排球被抛到半空中,被击中,落地。

      当我在回想这是他今天第多少个罚球时,排球场上的人影忽然消失了。

      只有一颗排球被轻轻抛到了半空中,它在我眼中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缓缓旋转、下降。

      如果我现在能高高跳起的话,我可以发出曾经的扣球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不知不觉间迈开了脚步,助跑,然后重重地踩在地板上,高高跃起,感受到背部肌肉的拉伸。

      我的手掌贴近下落的排球,重重击下。排球直直地打到了白线边缘,发出巨大的声响。

      “扣得好!”

      我落地的同时,远处的五色大喊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抛球的天童,他是那么清楚我会在看到球的一瞬间跑出来,所以故意发出了一发没人接的球。

      我睁大眼睛注视着排球落地,时隔两个多月,我终于打出了一发成功的扣球。我的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快要跳出胸口

      我看着发麻的手掌心,一瞬间有种回到了赛场上的刺激和喜悦感。

      天童啪啪鼓起掌,高兴地说:“这不是很想打嘛。”

      我们互相对视。他像是一直在期待这发球,排球落地时,他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

      我平复呼吸,走去球网对面捡球。

      “很标准啊。”

      坐在场下休息的濑见忍不住感叹道,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身为王牌的经理打球,其他人也都纷纷侧目。

      狮音说:“对于几个月没有好好训练过的人来说,打成这样很厉害。她的基础应该很好。”

      牛岛用毛巾擦汗,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孩弯下腰捡球。

      他沉吟片刻,说:“她状态不对。”

      她走到球网对面,捡起球后却久久未起身。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离她最近的天童觉察觉到了异样,向她走去。走到她身旁时,天童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场下休息的球员也意识到出事了,他们交换了眼神,向排球场上走去。

      捡起球的那刻,冷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的后背。

      我本以为两个月的时间能让我的伤多少恢复一点,没想到因为一个简单的扣球,我的腿脚再度失去了跑步和蹦跳的力气,仿佛脚踩的不是坚实的大地,时刻都会坠入隐形的无底洞。

      我瘫坐在地上,然后迷迷糊糊地被天童和五色带去了保健室,傻傻地坐在床边,老师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我只是扣了一个球而已,明明我一直在坚持跑步健身,我只是扣了一个很普通的球罢了,同样的球我以前打出过几千几万次。

      如今却有人告诉我,你一个都打不出来了。

      有谁在拍我的肩膀,在呼唤我的名字,他们的声音和触感却与我相隔了整个现实。我呆呆地坐着,我的内心比起哀伤,茫然要占据得更多。

      在学生毕业之际,如果有人委婉地告诉他们其实至今为止的学习其实都是无用功,即使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努力过却被打上“毫无意义的浪费”标签仍然会令他们痛苦万分。

      冷汗一滴滴从我额角滑下,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半年前的春高比赛。

      球队顺利进入了决赛,那是近五年来白鸟泽女子球队离宫城县冠军最近的一次。

      我们每个人都抱着必胜的决心上场,特别是即将毕业的前辈们,她们是把三年的青春和汗水赌在了上面。

      在决赛之后,有个念头始终折磨着我。每当我回归赛场的可能性又一次减小时,我都会不禁遐想,如果我决赛时不那么拼命就好了。

      在第四局的终末,我扣出了自加入球队以来球路最刁钻的一发球,成功夺得了赛点。

      与排球落地的声音和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来自脚后跟象征着跟腱断裂的“砰”的声响,声音不大,却刺耳无比。

      当时的我就跟现在一样无法跑跳,走路一瘸一拐,但更加严重。我当场失去了继续参赛的能力,球队也因此失败了,结果我们最后还是没能进入心心念念的全国大赛。

      手术后我休息了整个寒假和春假的时间,以往一个月的空白期就会严重影响发挥和与队友间的契合度,而我缺失了三个月的训练时间。

      三月份,复健后的我重归排球队,虽然行动迟钝了很多,但只要我还能登上赛场,一切都还有希望。

      有希望吗?

      练习赛因伤复发被强制换下场的我坐在教练身旁,她问我,你觉得怎样?

      我沉默很久才回答了她的话。

      我说,我可能不行了。

      半个月后,我正式退出了女子排球队。

      六年的排球生涯,在高中入学后的第一年结束了,不是我嫌太苦太累,也不是因为我能力不足。

      在我最迫切期待的赛场上,我的跟腱砰的一声断开了,同时断裂的还有通往未来的道路。

      “刚才那球可真漂亮啊。”

      天童觉红彤彤的脑袋探进了床帘里,他拉开椅子坐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一本少年JUMP。

      突然到来的学长打破了我的感伤时刻,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失落时没出息的样子,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问:“前辈,你很闲吗?”

      他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上的漫画书。“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吗。”天童将书放在枕边,靠在座椅上观察我的脸色。

      “谢谢,不过我更喜欢MAGAZINE一些。”

      为了不让天童看出我的失意低落,我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话,希望他能尽早离开。

      “不要那么无情嘛,我和工他们都希望你早日恢复。”

      他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干了多蠢的事情,明知道有伤在身还忍不住打球,结果导致旧伤复发被队员扛到了医务室。

      天童说:“对不起哦,之前总是说想看你打排球。”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刺了一下,心中燃起了不知名的怒火。我不满地说:“跟学长你有什么关系,球不是我自己打的吗?!”

      人在心情低落时总会把握不好语气,对于真心关照自己的人,我的语气太冲了。意识到失礼的我把剩下的话连同愤懑吞进肚子里,不安地悄悄观察天童的表情。

      天童看来并不在意我的话,他依然笑嘻嘻的,看见他的笑脸,我心里那团无名火也逐渐消失了。

      天童问:“你们春高进入了决赛对吧?”

      我点点头。

      假如我当时没有因伤下场,说不定就不会丢掉那些本能得的分数,我们就能向全国大赛进发。假如有如果的话。

      “就差一点,不论是谁都会觉得很可惜。”

      我想反驳他,失败和胜利只有在结束后才会有“只差一点”的感叹,实际上在比赛时这一点就是无法填补的鸿沟。

      假如我没有将一切都赌上的卖力,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也打不出抢了那么多分的扣球。这样想,只是给自己一点安慰而已。

      “小经理,我们这次春高绝对会进入全国大赛。”

      天童将头靠在面前的椅背上,笑着看我。

      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我回想起来决赛前的晚上,我也跟队长说了同样的话。

      “你是我们的经理,是排球队的一员。到时候就当作你也是赛场上的选手,好好享受吧。你的遗憾,我们接受了。”

      那时候,我真的是几欲哭出来。我是个很讨厌煽情的人,可是听了天童的话,我的心止不住地颤抖,脸上忍不住露出悲伤又很害羞的神情。

      他的话,仿佛为我过去六年的排球生涯画上了完整的句号,又为我延续了无法亲自实现的遗憾。半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尝试去填补我心中的空缺,忽然我觉得可以不要再继续苦恼下去了。

      天童摊开手伸到我的身前,我把手放了上去。他像传递交接棒一样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好像把什么放在了他的手上,排球的触感、赛时的记忆、他人的期望、我的后悔,他一并接住了。

      “要去全国啊。”

      我哽咽着说。

      他笑道:“那是当然啦。”

      「小经理,我到楼下了,你下楼来取一下。」

      「你今天休息吗,可不可以送上来?」

      「好哦。」

      暑假的休息日,天童特地帮我送来我掉在排球馆的背包。梅雨季过后进入八月,天气过分炎热,我想到车站离我家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想让他上楼来休息一会儿,我也想跟他聊会儿天。

      天童学长很自然地走进了房门,他穿着一件白T,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常服的样子,平时穿的不是校服就是球服,于是便多留意了几眼。

      我让天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顺便端来一杯冰茶。夏天我最喜欢喝的就是茶味淡淡又解暑的冰茶,在家里经常会备上一整壶。

      天童将包放在一边,道了声谢,我坐在与他面对面的座椅上。

      我说:“一个人住,家里小得要命,请不要在意。”

      四十五平方米的小公寓一个人住还好,家具只有一个人的大小,多了一个人后总显得逼仄。

      天童问我:“小经理不和家人住在一起吗?”

      我回答道:“我家人不在仙台,我是从外地来白鸟泽读书的。”

      与天童独处时,我总是愿意提起更多他人所不知的事情。

      “因为我家里孩子很多,经济也不富裕。排球是个人爱好,是白鸟泽的教练特地来邀请我加入球队,说会给我补助,让我不用担心学费的事情。”

      自从我退出球队后,作为种子选手的特别补助自然也就被取消了。多亏了奖学金,我过得还不算太拮据。

      说起来命运真是神奇的东西,我是因为擅长排球受到了重视,能够来到名校读书训练,所以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希望能保持自己在队里的地位,紧张又不失轻松地度过这三年。

      我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地位和补助,反而因此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无法再登上球场,索性退出了排球部。

      天童说:“啊,这个我懂,当初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白鸟泽,不得不说咱们学校的教练都是慧眼识珠的人呢。”

      我看到他毫无顾忌的笑容,也低头笑了笑。

      不论我说什么事情,天童学长都能很自然地接下去。

      “话说回来,学长你今天去训练吗?”

      长达一周的集训结束,教练会留下几天的休息时间,但也叮嘱他们不能暂停练习,不然回校训练时掉链子的话将会受到严厉处罚。

      天童说:“我?我等下过去,小经理要跟我一起吗?”

      “好。”我说,看了看身上的睡衣,“那我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吧。”

      在去卧室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两套运动服都被我扔洗衣机里了,适合大热天穿的衣服也没几件。最后我选了一条最清凉的连衣裙,穿上衣服时我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天童学长看到我的打扮,冲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有说什么。

      我和他一起前往学校。路上天童和我聊起集训时他们私下发生的事,五色是怎么洗澡洗太久差点倒在浴室,牛岛是怎么吃着吃着饭睡过去之类的有趣的事情。

      我们到达白鸟泽时正好是下午两点,而排球馆里已经有很多人,所有正选队员都在内,当然也包括一些替补队员。

      天童朝我摆摆手,然后奔向球场。

      还有一件让我很高兴的事,我因为跟腱断裂不能够长时间运动,也不能猛烈跳跃,但捡球接球还是可行的。

      我轻轻接住排球,白布看到我后走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个,你现在这样还是不要接球比较好。”

      我低头瞧了眼摇晃的裙摆,说:“没事,我穿了运动短裤。”

      白布:“……”

      他留下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回到排球场上继续练习发球。

      说实话,我并不理解在高中男生眼里单穿运动短裤和配上连衣裙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至少在我眼里两者都无伤大雅。半小时后天童拍上我的肩膀,劝我好好休息,我只能放下排球,默默坐在一旁。

      馆外的温度还在不断攀升,气温达到了一天中的峰值,球员们都大汗淋漓,运动服湿得能拧出一把水来,运动饮料也是一整瓶一整瓶地灌进肚子里。

      我想了一下,给经常光顾的冷饮店打了一通电话。半小时后,装着满满的冰棍和一个切好了的冰西瓜的纸箱出现在排球馆的门口。

      我把冰棍发给休息的部员们,他们一个个惊喜得要命,尤其是五色激动得好像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停地说学姐真的是个温柔的人,余下的话被隼人和太一按了回去。

      天童将西瓜伸到我的嘴边,说:“怎么破费的人在一边好像很没胃口的样子。”

      我斜了他一眼。“不要误会,只是今天刚好是折扣日,我也没买多少。”

      其实是我前几天吃刨冰吃坏了肚子,不好意思说而已。而且一箱冰棍看起来多,但这些正值生长期的高中生几分钟就能将其一扫而空。

      “哦——原来如此,所以你一口都不尝咯?”

      我无语地盯着眼前的冰西瓜,张开嘴咬了一小口,为了我的肠胃着想,也只有小小一口。天童将西瓜拿了回去,两三口就吃完了。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到了场上。

      球员的自主训练在傍晚结束,因为是在假期,大家都要回家吃晚饭,换好衣服就忙不迭地赶回家去。我在排球馆外习惯性地等待天童,等他跟我一起回家。

      天童喝着刚冲泡好的运动饮料,看着濑见向他靠过来。

      濑见张望了下四周,问天童:

      “天童,我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在跟经理交往?”

      “嗯?没有啊,怎么,濑见你觉得我和她是像在交往?”天童感到很新奇。濑见倒是表现得很不可思议。

      他问:“真的假的,我看你们经常一起来训练啊。”

      天童说:“你的经常其实就是三四次吧,你也总是和工一起来,会有人觉得你们在交往吗?”

      濑见被天童噎住了,他接着问:“那你喜欢她吗?”

      天童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喜欢啊。”

      濑见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瞪大眼睛追问:“你真的,不对,哪种喜欢,对学妹的呵护还是恋爱的喜欢,你说啊!”

      天童被濑见摁住肩膀摇来摇去,他依然嬉笑着说:“那濑见见你来猜猜看?”

      濑见激动地说:“谁要跟你在场下玩猜谜游戏啊,快说!不然下次经理送的西瓜一口都不给你吃,呃……”

      濑见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远处散步的白布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更要命的是他们口中的经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在看到经理的表情后,连天童都愣住了。濑见更是震惊地差点把天童的衣服扯烂,他眨眨眼,确认自己的眼睛应该没有问题,他没有看错。

      经理,她脸红了。

      而且是整张脸都通红的脸红。

      “……不是吧。”

      白布的声音在安静到呼吸都清晰可闻的排球馆里被无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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