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节》陈妃宸

5、第四章

　　第四章

　　“你们在干什么？”

　　宋谨言和师父师弟刚从前厅回到后院，就看见了这让他铭记一生难以忘记的一幕，直到他后来头发花白，胡须长垂，拉着老伴坐在老槐树下的时候，他时而还会忆起当年：

　　一个披散着一头奇怪的棕色长卷发的女子像饿狼一样扑在他那个一向孤僻自傲的师弟怀里，牙齿凶狠地咬在师弟的胳膊上。师弟奋力地想推开女子，却怎么也推不开。宋谨言看不见女子被乱发遮住的面容，但当他看到师弟脸上痛楚又厌恶的神情的时候，脑子里就蹦出了一个词：惨不忍睹。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发飙的许半夏耳中传来了一个动听的男声，口下一松，就那么一愣神的瞬间，那个正和他“撕”打的男人就一把推开了她，依旧很大的力气，差点将她推倒在地。

　　半夏看了看院子里多出来的几个人，有吴青子，杜仲，药童，还有那个英俊的年轻大夫，也就是那个动听的声音的主人。而这些人，不论眼睛大小，都一样瞪圆了看着她。

　　油然而生一种‘我是外星人’的强烈错觉。幡然醒悟之后，两只无形的小手不停地捶打半夏的小心脏：完了完了，我的形象全毁了！

　　“师父，天色黯淡，雷雨将至。我们还是快些将药材收了罢！”

　　真真天籁之音啊！半夏正尴尬于怎么向这一帮子人解释，骤然听到年轻大夫的声音，如获大释！

　　于是，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开始收药材，终于顺利地在第一滴雨水拍在土地上之前，将所有的药材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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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内，吴青子将身边的人一一向半夏介绍，年轻的大夫姓宋，名谨言，是吴青子的大弟子；和她打架的，叫商陆，吴青子的二弟子；最小的弟子是那个药童，名字叫做景天。而杜仲，来百草堂不过几个月，还没有正式拜师。

　　介绍完毕，就是兴师问罪时间了。

　　“陆儿，这是怎么回事？”

　　半夏意外。她还以为吴青子会先问她呢。转念一想，也对，自己是客，又是女儿家。吴青子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又是知名人士，自然顾全礼数，先从自家人处反思，这才是君子作风。

　　不过，那个商陆却显得不那么君子了。脸上丝毫不见理亏心虚认错等等迹象不说，对于吴青子的质问也不理不睬，只是低头检查自己左臂上的咬痕，十分简约地回答： “与我无关！”

　　“陆儿！”吴青子喝了一声。

　　半夏留意了一下吴青子这时的神色，微怒是有那么一点，严肃也有那么一点，不过她总觉得那严肃之下，明眸之中，藏着溺爱。

　　溺爱？怕是包庇吧？

　　果然，商陆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罔若未闻。吴青子无奈地轻微摇头，转而对半夏说：“许姑娘，劣徒商陆，生性顽固，若因此得罪了许姑娘，万望姑娘见谅。”

　　半夏心里虽然不快，但是救命恩人都这样说了，再多的怒气也只好收敛。于是学着古文的调调，恭顺地回答：“吴大夫客气了！刚才是场误会。小女子因为看到天色变了，知道马上要下雷雨了，所以自作主张替吴大夫收药材。后来这位商陆兄弟突然出现，估计是把小女子当成歹人，所以才对小女子……”

　　说到这里，她很艺术地停顿了。

　　果然，原本淡然的商陆忍不住插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况且，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半夏微微一笑，还故意带些凄苦：“半夏不过是个女子，比起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尚且不如，又怎会是商陆兄弟的对手呢？只不过，恁是女子，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辱，因而才会咬了商陆兄弟那一口。”

　　“女人你！”商陆瞪着她，气结。半夏很是爽快，不过偏偏还要继续装作被欺负的可怜模样。

　　吴青子拉长了脸，斜眼瞪着商陆：“陆儿！不得无理！人家一个姑娘家，你开口闭口女人，倒叫别人如何见人？”

　　商陆再次被呵斥，干脆不再分辩，赌气对他师父说了一句：“我去上药！”便走掉了。

　　嚯嚯，终于把他气走了！半夏得意地想，但是随着碍眼之人的离去，心中的喜悦渐渐冷却下来。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男人打架，不论谁对谁错，都是非常丢人的事情。冷静下来回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只是被那个讨厌的男人磕了腰，那一下真的疼死她了，她甚至以为自己会因此残废，然后就想起了一个人……

　　然后她就那么心痛，痛到非要咬人才能发泄。

　　忧伤从半夏眼底溢流而出。这让吴青子更加相信半夏是受了委屈的，于是缓言软语安慰：“许姑娘，方才是劣徒之过，请姑娘勿放在心上，事后老夫必定对此徒严加管教。”

　　“不不，吴大夫，您太客气了，刚才我也有错的。”半夏收起心思，脸上淡然的笑：“其实我这次来，一来是答谢吴大夫的救命之恩，二来，是想和吴大夫商议一下，医药费的事儿……”三来，是想问问吴青子的药店是否需要伙计，可是她来了之后，看见了那个人，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请您将那一两银子的帐记在我许半夏的头上罢！ “只不过现在我身上也没有银子还给您，我想请您再宽限我一段时间，等我有钱了，再还您可以吗？”

　　她说得那样诚恳，但心中止不住的哀戚。想她许半夏，也是堂堂一社会主义时代的女法医啊，从来没愁过吃没愁过穿。现在居然为了区区一两银子的债，在这里低三下四的求债主多宽限几日，怎么能不难过！

　　“许姑娘，你不用难过，那一两银子我原本也是让根宝不用还了的。”吴青子面含微笑， “不过区区一两纹银，我百草堂还是负得起的。”

　　“不用！吴大夫，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不过，我既然欠了您的钱，就一定要还。”半夏微微一笑，倔强而礼貌。

　　吴青子的眼中透露出微微的赞许，颔首说：“既然姑娘坚持己见，老夫也不再勉强，不过，此事无需着急，姑娘可以从长计议。”

　　“谢谢吴大夫！”半夏心中雀跃，吴青子果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和善。事情既然解决，便站起来，“吴大夫，我该告辞了！”

　　吴青子也站了起来， “那好，天色已晚，老夫也不便久留。”转头对宋谨言吩咐道：“谨言，你顺路，送许姑娘回去吧。”

　　“是，师父。”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才半个钟头，说停就停，而且停得干净利落，连毛毛细雨也感受不到。半夏远望了天空，天色倒还没有全黑。

　　半夏和宋谨言走出内堂大门，走在泥泞的院子里。几十分钟前，这里还晒满了草药，现在却到处是烂泥和积水。

　　“咦，那是什么？”半夏正边走边打量院子，突然发现院中的泥土有些异样。

　　她向来好奇心重，于是走过去了。用脚扒了几下，泥泞中露出一小块布料。宋谨言也好奇地跟了过来，更是用根棍子扒了几下，突然他踉跄地退了一大步，正好踩到长衫的下摆，就那样一屁股跌坐在泥水中。

　　宋谨言如此相貌堂堂的男人，居然兀自跌跤，还如此狼狈。这原本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可是半夏却笑不出来。她看向宋谨言刚才扒出来的东西，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是她已经猜到了。

　　那，是具尸体。

　　半夏吸了口气，将宋谨言扶起来，后者有些难堪。

　　“你……不害怕？”宋谨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脸的镇定，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从她脸上看到了“老练”两个字。

　　半夏摇摇头，对着宋谨言莞尔一笑：“我是法医。快叫你师父他们来吧。如果可以，还是报官。”

　　“不……不能报官……”宋谨言摇了摇头。

　　“为什么？”

　　“这是师父的宅邸！报了官，师父难辞其咎！”宋谨言震惊地说。

　　半夏没有再说话。如果是在现代，她一定会坚持报警，可是这是在古代，她不能确定，古代的官员会不会因为这个尸体在这里出现，就认定吴青子是凶手。

　　“你先去叫你师父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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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作为见惯死人的医生们，在这具突然出现，还是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尸体，仍旧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慌。吴青子的脸色固然不好，黑压压的，隐约带了一种顾虑；景天兴许还没见过死人，脸色苍白的难看，几次作呕想吐，而杜仲虽然年纪比景天大，可明显是嫩草一根，竟然也像宋谨言那样跌坐在地上。不不，宋谨言那一下子跌跤还是由于太大意了，不小心踩着长衫后摆才摔倒，这个杜仲，可完完全全平地跌到。半夏无语，暗自推翻了自己初见他时对他“镇定稳重”的评价。

　　商陆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不情不愿，等看到尸体，脸色也发了青，皱着的眉头尽是厌恶。

　　厌恶？

　　半夏想起刚跌落山崖，商陆经过时，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种神情，不由嘴角抽搐：感情自己当时也被他当尸体了？

　　“师父，是否应该将尸体挖出来？”宋谨言早已经缓和过来，问。

　　“最好不要挖。”半夏走到吴青子面前，试探地问：“吴大夫？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吴青子面部紧绷，神色坚定地说：“报官。”

　　“师父！”宋谨言赶紧反对。

　　吴青子冲他摆摆手，“谨言，不要说了，老夫相信你大哥。”

　　相信宋谨言大哥？难道相信宋谨言大哥就能洗清嫌疑了？

　　又听到吴青子继续说：“宋县令上任以来，一向爱民如子，老夫相信宋大人会还老夫一个清白的。”

　　哦，原来宋谨言的大哥就是县令大人。这个宋谨言，连自己大哥也不相信吗？

　　“如果报官的话，就不要去动那具尸体，由官府的人挖出来更好。不过，”半夏望着土中那具露出了一条手臂的尸体，若有所思，转头对宋谨言说：“谨言，你去报官吧，然后，请你大哥带人过来的时候不要让其他居民……哦不，村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