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魂》何乐儿

4、 三 篇

　　明依的嘴角浮上一丝邪魅的笑，明笑语帮他拉好毛毯，“梦到什么了？又笑得这么……”
　　明笑语没有说下去，明依缓缓张开眼，“我梦到……”他的笑容轻柔，“半年前被我杀死的香璃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干枯的葡萄藤架斜射在明依略显疲倦的脸上，明笑语弯下腰以额头相触感受他的温度，明依噘嘴“吧”地亲了一口笑语。
　　明笑语轻笑，半蹲在明依躺着的藤椅旁，“怎么会动那么大气，你喜欢李若希？”
　　“嗯……”明依的眼睛闪动清莹的光，“不知道哦，因为除明家以外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若希单纯、易怒，特别好玩！”
　　“你要吗？只要你说一句，大老爷就会……”
　　“不要麻烦老爹啦！”明依抢先道：“若希还是呆在明家以外的地方好。”
　　明笑语点头，爱怜地摸他的头。
　　“笑语，依依已经醒了吗？”
　　“是，他刚醒。”明笑语站起身，恭敬地对来人道。
　　明珞歆款款走来，一身淡蓝的长裙典雅高贵。
　　“笑语，大伯找你。”她走到明笑语面前，轻语道：“你这两天老陪着依依也累了，今天就先回去歇会吧！”
　　“是。”明笑语应，对明依微微一笑后朝明珞歆来时的方向走去。
　　“三姐。”明依甜甜叫道。
　　明珞歆细长的手指抚上明依白嫩的小脸，她俯下身在明依额头轻轻一吻。
　　“听说是一个名叫李若希的少年伤了你的元气，依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明珞歆的手指滑过明依的唇，“二哥差点杀了他，你呀……”她幽幽叹气，“真是顽皮，你的话把那个小朋友吓得病了两天呢！”
　　“哦？”明依扬眉，“两天？我还以为若希会很坚强呢！”
　　“呵呵……”明珞歆笑得姿意，“看来你玩得还未尽兴……”
　　明依调皮的吐舌，偏头看到一位栗发少年正向这里走来。
　　少年一头栗发飞扬拔扈，上身穿一件白色宽T恤，下身着灰色的宽腿长裤，足蹬一双暗红的旅游鞋，他阳光般的笑容让明依的心豁然开朗，明依大喊：“四哥！”
　　明珞歆起身回望，“玉谙你又穿成这样了，被大哥看到该说你了。”
　　明玉谙嘻笑着走近，“我刚从他那来，大哥现在都对我无奈了。”
　　“皮孩！”明珞歆用手指戳他的额头，明玉谙后退半步跳到明依身旁，一脸委曲地嗲声道：“三姐竟欺负人！三姐最偏心！三姐讨——厌——”他把最后两字拖长半音，惹得明依“咯咯”直乐。
　　“大哥说什么了？”明珞歆没笑，肃然道。
　　明玉谙看一眼明依，淡淡道：“没说什么，他对依依这次的事很生气，而且……”明玉谙一顿，又接着说：“二哥说了端木影如的事，大哥有点担心。”
　　端木影如？明依眼神有异，二哥知道了？
　　“他是？”明珞歆皱眉。
　　明玉谙摇头，“目前还不清楚，风华学园只有他的资料最少，二哥还在调查，但……可能性很高。”
　　明珞歆脸色有变，她笑了一下，对明依说声“再来看你”就匆匆离开。
　　“三姐又该忙了？”明依问。
　　“嗯。”明玉谙点头，“有二哥和三姐在，我们就不用担心了。”旋即他便满脸笑容，“依依现在没事，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依依以后不要再这样伤身了，不然笑笑会很辛苦的！”
　　明依噘嘴，“四哥一点也不关心我……”
　　明玉谙捏捏他的鼻子，“四哥保证你若死了我就会杀了李若希，然后马上就去找你。”
　　明依伸手摸他的脸，玉谙低下头，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
　　百花苑内落花无数，几片枯黄的树叶预示深秋已至，却丝毫不影响苑内山花烂漫。

　　明依趁着月色走出百花苑，苑外便是深山，明依仰头，今夜群星璀璨，他笑，“终于能数星星了。”
　　明依踏着柔软的土地缓缓行走，夜间的树林沉寂孤冷，临近深秋夜风清凉如水，明依穿一身青色的衣裤，不时伫足侧耳聆听附近的细微响动。
　　“然然……”明依喃喃自语，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明依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然然……你的身体还真是……”明依拍拍胸脯平息了气，“真是傻孩子……”
　　林间不知名的怪鸟长嘶一声，明依的耳朵一动，他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他快速打量四周环境，寻到一处幽暗之地闪身钻了进去。
　　密林中有人影穿梭，明依屏息静听，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云去山已被人密切监视，所有人都隐藏在黑暗中静静观注着明家的一举一动，对明家感兴趣的人，对明依感兴趣的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唇边笑意更浓，对明依感兴趣……
　　“想不到除我们以外，还有人找到了这里——好快的动作。”
　　“呵呵，谢谢夸奖。”端木影如巧笑嫣然，“我只是来找个朋友。”
　　“哦？听说你在风华学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你是故意引起明家人的注意？”
　　“我可没那么伟大，呵呵……”影如声音细致，而另一人却声音低沉，略显沙哑。
　　“既然今夜与你相遇，我就不便打扰，先走一步！”只听风声阵阵，脚步声急促却不慌乱，与影如说话的人很快消失，树林又恢复先前的平静。
　　隔了一会，影如便说：“依依，出来吧，已经没事了。”
　　听到召唤，明依从黑暗中蹦出，扑到了影如身上。
　　“你真的找到这里了呀，真不愧是影子！”明依用脸蹭他的脖子，影如托起他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明依吐舌，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影子你不要再招惹奇怪的人嘛，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一定要等我哦！而且我还想若希了，他因为我病了两天呢！”
　　“淘气的小鬼！”影如溺爱地看着明依，“明家的人已经开始调查我了，依依，恐怕我在风华呆不了多久了。”
　　明依歪头，“影子你不是故意的吗？月月就比你安静呢！”
　　影如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平静，“依依你说什么？”
　　明依放下手，“影子只要你没事就好，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即使你不给我你的气，我还是会一样喜欢你。”
　　影如内心一震，脸上的笑容不再妩媚，“依依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莫明其妙的话，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依依！”
　　明依的眼睛清澈得不可思议，“我没说什么啊，影子是你想多啦！”
　　端木影如捧起明依的脸，月光下的明依妖媚绝艳，一双明眸灿若春水。影如的手心微微冒汗，明依的身体同时兼具了阴性的柔美及阳性的坚韧，他继承的是明家的血统，他……影如垂下手，“依依，不要成长得太快。”
　　明依微笑，“你该走了，哥哥他们随时会来。”
　　影如不语，他略一沉思，继而笑着又吻了一下明依的小脸，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明依看着他渐渐和黑暗溶为一体，许久，他都没有动。
　　不要成长得太快……就这是影子想要跟他说的话吗？明依不知道什么是命，但他知道有很多事，即使你不去做它也必然会发生，这就是命运的悲哀，对于知命人的悲哀。明依并不知命，或许他本就没有命，所以他不悲哀。明依的笑，明然的泪，交错的命运是否才是明依真正的命，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也许会有人知道，但绝不会是他，明依只要过自己想过的，即使是命，他也漠视。
　　明依手捂胸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先天性供血不足，血流缓慢影响了心脏的正常跳动，最后也是因为刺激过度而导致心脏停止供血……明然，在我跌落山谷后，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那一年的啊？明然，然然，我亲爱的唯一的孪生妹妹，该死的人是我，而活着的人，不该是我，不该是我啊……
　　有云遮住了月亮，明依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他喘息着，却不让自己喊出声。
　　“依依，身体还没恢复就跑出来，你数了多少颗星星？”纪蕴心从树后走出，月亮出现，他的脸色沉重。
　　明依松开紧攥着胸口的双手，轻松笑道：“星星太多了，我还没数完呢。”
　　纪蕴心默然，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明依。
　　“你怪我对李若希说了那些话吧？”纪蕴心沉声。
　　“心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知道你比谁都在乎我。”明依柔笑，“我很开心，你们都对我那么好，可是……心心，我已经有笑笑了，你还是陪着五姐吧，她比我更需要你。”
　　纪蕴心把明依搂得更紧，“你若死了，珞歌也就不复存在，我不能放开你，你就是珞歌的命！”
　　无风的夜，却让明依全身冰凉。
　　“依依，你只要安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好，其它的事，就交给我们去做吧……”
　　“真的可以吗？”明依的笑容飘忽，“心心，明家的事，并非如此简单，你是外家的人，内家的事，太复杂……”
　　纪蕴心把脸埋到明依的长发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守护你……我管不了内家的事，但至少，我得为了珞歌，为了……”
　　明依转身亲吻纪蕴心，他吻得温柔，缠绵如江南三月的细雨。明依的吻带着百花的香味沁入纪蕴心心扉，他已经不可遏制地爱上了明依。
　　明笑语和明玉谙相视一望，他们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说不出是喜是悲，明依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能让周围所有的人对他产生依恋，对他从心里感到深深的喜欢。明家的人都被他吸引，情不自禁的想要保护他、爱护他，只是为了他的笑，为了他笑时的娇媚与清纯，为了让他不再感到悲伤，他们为此倾尽所有。
　　端木影如一踏出云去山，就见辛月一身黑衣裹身，越发突显他骨瘦的身材。他像是等待已久，一见到影如就扑身抱住了他。
　　没有言语却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影如紧紧抱着他，许久，才低声道：“阿月，原谅我爱了上明依，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绝对！”
　　最后的两字就像某种沉痛的承诺，辛月点头，泪水浸湿了影如的衣领。

　　明玉初站在房间中央，头顶一盏水晶大吊灯照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面前一张橡木大桌后坐着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他的额头皱纹深刻，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遂内敛的黑眸。
　　“大伯……”明玉初缓缓开口，“这次的事，恐怕只是序幕。”
　　明远闭上双眼，双手交叉靠在豪华皮椅上，半晌，才道：“玉初，你相信命吗？”
　　“大伯……”明玉初不解，“我不明白……”
　　“关于明家的传说，你相信吗？”
　　“我……”明玉初皱眉，“不是只是一个传说吗？而且都已经这么久了，还可信吗？”
　　明远沉默，随即笑道：“你的继承仪式怎么样了？”
　　“是，基本完成了，不过……”明玉初一顿，见明远仍是闭着眼，接着道：“三叔的病更重了。”
　　“是啊……”明远叹息，“宿命吧，阿沁的劫数啊……”
　　“那么您是相信传说了？”
　　“呵呵……”明远笑，“谁知道呢，如果没有明依，我是不会相信的。”
　　依依……明玉初的身体一颤，“大伯，真的没关系吗？依依他……”
　　明远睁眼，目光如炬。
　　“玉初，你是明家的长子，亦是继承了阿沁能力的人，我相信你。”
　　明玉初默然，许久，才终于沉重地，坚定地点头。
　　玉初……明远的心里似五味瓶打翻，酸甜苦辣无味不有。作为长子出生的他，天生失去痛感，又在十三岁时失去了原本就不太好的听力，他能做到今天这样，真的只能说是奇迹了。而明沁，他的三弟，也是带着一身痨病出生，下身行动不便，加上又常年卧病在床，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明家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就连传说都说是未知。
　　“早点休息吧。”明远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以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是。”明玉初立正，一个深鞠躬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明玉初长长吐了口气。
　　“依依……”明玉初小声念着明依的名字，一抬头看到明碧双站在走廊尽头，一旁还站着明珞歆。
　　明玉初走向他们，见他走近，两人一起同声道：“大哥。”
　　“嗯。”明玉初点头，右拐又走一段后推开了一扇雕着牡丹图案的门。
　　两人随着他进了门，明玉初开灯，房间顿时一片豁亮。
　　见他们一脸沉重靠门而站，玉初看着他们，“怎么了？”
　　“大哥，依依会死吗？”明珞歆问。
　　明玉初笑，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只是这张漂亮的脸上已有了岁月的印痕，虽然他也不过二十五岁。
　　“任何人都不能从我们身边带走明依，所以他不会死。”明玉初声音细腻，却字字锵铿有力。
　　明珞歆点头，“监视云去山的人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中了，二哥和我刚从山下回来，途中遇到了……”珞歆咬唇，“那人速度极快，我们都没有看清，但……应该不是普通的游客。”
　　“是么？”明玉初淡淡一笑，转向明碧双，“碧双，端木影如的事要多加小心了，他很危险。”
　　明碧双沉默，明珞歆道：“依依暂时不会有事，二哥说端木影如曾消耗自己的‘生命力’，给过他‘气’。”
　　“哦？”明玉初挑眉，“蕴心的能力很强，虽然他是外家的孩子，但……”明玉初摸摸下巴，笑，“却对明依和珞歌十分忠心，有他在，我也就放心了。”
　　明碧双和明珞歆相视一望，明碧双道：“蕴心今天回来了，珞歌并没有在他身边，他是听说依依醒了特地回来看他，但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
　　“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我想这会他估计也已经回去了。”明玉初背过双手，“你明天也尽快回去吧，笑语留下照顾依依，风华就先拜托你和珞歌，还有蕴心了。”
　　“是。”明碧双应。
　　“依依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过几天我就送他去我父亲那。”
　　明碧双点头，看看珞歆，后者示意已经可以了。
　　“大哥，那我们先回去了。”明碧双轻声道。
　　明玉初点头，他们开门离开。
　　明亮的房间里寂静无声，玉初走到与门相对的落地窗前，十三岁就已经听不到声音的他，此时只能靠着唇语来辨别。他微笑的脸印在玻璃上，看似缥缈的眼神却有某种坚定的光芒闪烁，明玉初双唇微启，细细地念着，“依依……”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银色别克轿车以极速飞驰在宽敞的双行线上，车内两人面色凝重，一人却笑靥如花。
　　纪蕴心手握方向盘，目光直视眼前的路，亮黄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前座两人的脸上，有种深沉的肃静。
　　明依斜身歪靠在后排座椅上，咯咯笑道：“心心和笑笑不要那么严肃嘛，我的身体都已经恢复了，不会有事啦！”
　　“依依……”明笑语沉声，“大少爷知道你走肯定会马上带你回去的。”
　　“四哥会帮我说的啦，不用担心啦！”明依吐吐舌头，“我才不要回去呢！而且我想香璃、琉璃和毓璃了，我还想若希了呢，我才不要这个时候去找二叔呢！”
　　“依依……”
　　“安啦，安啦！”明依打断笑语的话，一挥手道：“笑笑你就不要再说了嘛，我困了困了啦！”说罢他半蜷着身子躺到座椅上，“不要吵我哦，我会在到之前醒的！”
　　明笑语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没事的。”纪蕴心在沉默了半天后终于开口道：“风华有明家的人，很安全。”
　　明笑语不语，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浓重，明笑语看着车窗上印出的自己的脸，幽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