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魂》何乐儿

2、 一 篇

　　明笑语望着窗外墨色的夜空已经很久了，几颗零散的星挂在天上像失去了玩伴的孤单孩子。明笑语的眼睛一片湿润，他抿紧唇，像酝酿了许久似的“嚯”地坐起了身。
　　他走出房间，穿过不大的客厅，来到对面房间的一扇门前，伫立良久，却不推门。
　　他沉默半天，终于还是叹口气，摇摇头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听到了他轻轻的关门声，黑暗中有人捂着嘴闷闷地咳嗽着，夜风透过未关的半扇窗将窗帘高高吹起，半轮明月从乌云中现身，惨白的月光照到了黑暗中人的脸上。
　　他苍白的脸美艳惊人，柔顺的长发被风吹散，他抬头凝视明月，深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
　　“笑笑……”他低低的声音甜润滑腻，风戛然而止，窗帘垂落，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

　　明笑语做好早饭就拎着一个包走了，明依从房间出来，极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吃完饭后背上书包悠悠地出了门。
　　风华学园太大，宿舍楼和校区间有一条三公里长的道路，路的两旁种满四季常开的鲜花，所以有人戏称此道为“通幽□□”。
　　明依捋了捋额前纷乱的发丝，冷不防肩上被人重重一拍。
　　“小依你再不剪头发，以后就真的要穿裙子上学了。”说话的少年一头短发潇洒自如，他的眉目始终含笑，有着百媚千娇之态。
　　“在穿裙子前我会考虑剪的。”明依微笑，他的眼睛落到前方不远处的一簇粉色月季上，他的笑容如山花灿烂，他低声道：“回去吧，那人早已不在。”
　　“你在和谁说话？”李若希侧头问。
　　“一位被思念束缚的女孩。”明依走过那簇月季，“我喜欢花。”
　　李若希茫然地摇摇头，双手枕到脑后若有所思地和明依一起并肩走着。

　　风华学园正门前。
　　一群女生在尖叫。
　　一群男生也在尖叫。
　　明依的一缕长发被人用手指缠绕，他抬头，对他笑。
　　端木影如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晶莹通透，淡黄的头发飘逸若丝，他的双眉弯如新月，深遂的黑眸顾盼流转，他的嘴角轻扬上挑，却不说话只是用纤细的手指抚弄明依柔滑的长发。
　　尖叫声此起彼伏，李若希双手捂住耳朵皱眉大喊：“别叫了！别叫了！……”
　　他的声音瞬间被汹涌的尖叫声吞没，李若希一跺脚，拉过明依冲出人群直奔教学楼。
　　明依手腕纤瘦，李若希只觉他的身体轻盈似在飞翔，他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人群，绕了个弯停在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
　　李若希喘息着，他看一眼明依，气道：“你干什么让他一直摸你的头发啊？你这样会让他更得寸进尺的！”
　　明依并不辩解，他稍稍喘了口气，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李若希。
　　“他是变态的！”李若希拍拍胸脯顺了顺气，接着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不知道哪里，气呼呼地嚷道：“你留长发也就算了，他一个大男人还搽指抹粉的！你看到他唇上抹的东西没？阳光一照还亮闪闪的，那、那真是……”
　　李若希一口气没接上，憋着通红的脸吸了半天气。
　　明依慌忙给他拍背，边拍边柔声道：“别急——嗯，慢慢吸气……放松，来，呼——”
　　李若希挥挥手，“没事没事，我只是说得太快呛到了……”
　　明依笑岔，背过身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那真是抹了油似的锃亮！”李若希嚷嚷着，路人纷纷侧目观望，颇有一番观赏的味道。
　　“大学部一年级新生端木影如，遗传了其英国籍祖母的血统——其实男人长得漂亮也挺养眼的嘛！”
　　突闻身后有人说话，明依回头，兴奋地叫道：“心心！”
　　“嗨，好久不见！可爱的依依……”纪蕴心张开双手抱住了冲入他怀里的明依，像摸小猫一样摸着他的头。
　　“那是你喜欢！”李若希不屑地乜斜他一眼，伸手把明依从他怀里拽到自己身旁，“半年不见人，现在又跟鬼似的冒出来，你以为自己是忍者啊！”
　　“哈哈，说错了，我既非鬼也不是忍者，我只是想要小小的给你们一个惊喜。”纪蕴心温柔一笑，对明依扮了个鬼脸。
　　“恶……”李若希一副欲吐的表情，“走了，小依，他也是变态的！”他拉上明依的手径直走开，明依回头朝纪蕴心摆摆手，“拜拜。”
　　“拜拜！”纪蕴心也摆摆手，微笑着看他们走远。

　　“蕴心你一回来就不安份，你想对我六弟做什么？”
　　纪蕴心并未回头，挠挠脸无奈地笑，“珞歌你才是神出鬼没，我都没发觉你竟在我身后。”
　　明珞歌手握两本板砖厚的书，抬手轻落敲在纪蕴心的后脑上。
　　“会痛耶……”纪蕴心转身面对她后退两步，把几本书夹到腋下用另一只手揉着头，嘻笑道：“饶了我吧，五小姐！我可是半年没有见到依依了呀！”
　　明珞歌却故意不理，轻哼一声转身便走。
　　纪蕴心耸耸肩，双手插兜笑着跟在了她身后。

　　李若希拉着明依走进教室，明依微微一愣，侧身一闪极快地说了句，“当心！”
　　李若希回头并未看到有人，他嘟哝了一句，“又说莫明其妙的话……”
　　“呵呵……”明依笑，被他拉着走到座位旁。
　　“以后上课我得跟着你，免得你被那俩变态缠上就永无翻身之日了。”李若希靠近明依，愤然道。
　　“可是心心是五姐的朋友……”明依嘟起了嘴。
　　“……你五姐……”李若希咬唇，以一种怪异的音调说：“她也非正常……”
　　是的，明珞歌绝非正常，明明已经在大一时就考取了博士，却仍然每天笑意盎然地穿梭在大学部三年生的课堂，还美其名曰“感受大学时光”。她和那个自命不凡的大学部学生会会长纪蕴心一起管理学生会，闹得整个大学部成天乌烟瘴气，学生们每天都不务正业吵吵嚷嚷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哟，大清早的你们就那么‘恩爱’啊……”
　　打趣他们的是位染了褐红头发的俊朗少年，他坐在明依的前一张桌子上跷着腿逗趣道：“依依你还是那么可爱，我一直申请要和你住一屋都被驳回，你的那位研究生大哥看得你可真严！”
　　班里顿时笑声一片，李若希一脚踹上红发少年，似笑非笑道：“肖寒你这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肖寒跳下桌子躲过了他这一记踹，边跑边喊：“李若希吃醋了！李若希吃醋了哦～！哈哈……”
　　李若希顿时满脸通红，他卸下身上的书包就扔向肖寒。
　　肖寒单手接住，还不忘扮一个鬼脸。
　　就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班上处于一片骚乱时，明依却悠然自得地打开书包，一只乌龟顺势跌落桌上。它的四脚一挨到桌面就开始缓缓爬行，明依笑着用手指去点它的脑袋，它也不躲，瞪着绿色的眼睛傻傻地打量四周。
　　“呀，是依依的乌龟！好可爱……”有女生发现了桌上绿色的巴西龟，随即明依就被一群女生围得水泄不通。
　　“嗯，它是毓璃……”明依柔柔的声音被女生的嗲声淹没，李若希被挤在圈外正抓着肖寒猛打发泄。
　　“依依一来就乱了，李若希你有危险哦！”肖寒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在一旁男生的笑声中挣脱李若希的双手跳到一旁，双臂抱胸饶有兴趣地欣赏李若希涨红的脸颊。
　　“哼！”李若希甩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冷不防被肖寒不知从哪丢来的自己的书包砸了脑袋。
　　李若希把书包随意地放到地上后趴到桌上，捂着头闭上眼不再作声。
　　上课铃声骤响，围着明依的女生散去，却见那只倍受“宠爱”的乌龟早已没了先前的惬意，此时正耸拉着脑袋趴在桌子的一角幽幽叹气——如果它也会叹气的话……
　　明依好笑地摸摸它坚硬的壳，回头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睡觉的李若希和正盯着他看的肖寒，灿然一笑。
　　随后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老师走入教室，他一眼就看到了明依，只是他一脸严肃，并未回应明依的笑。

　　午休时间明依和李若希坐在露天的餐厅吃拉面，就听见端木影如带着他特有的笑声轻然飘坐到明依身旁空着的椅子上，他单手支颔，用另一只手撩起明依的长发，玩味似地看着明依。
　　明依略一停顿，淡淡说了句“来啦”又低下头专心吃着他的拉面。
　　“变态的你怎么又来了？”李若希仰头喝下最后了一口汤，“嘭”地放下碗抹抹嘴。
　　“我只是饭后散步。”端木影如温雅一笑，把目光移到李若希脸上，“你的眼睛变大了。”
　　“你——你、你散步也散得也太远了吧？从大学部走到这至少有五公里！你干什么啊？别碰小依！”若希探过身子拍掉了端木影如的手，后者干脆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盯着若希看。
　　李若希一身汗手倒竖，他要是女生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偏偏是个生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李若希瞟了眼一旁专心吃面的明依，对端木影如呲着牙冷哼了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依终于说了句“吃饱了”。他满意地放下筷子，一抬头便看到了李若希横眉怒视的古怪模样及端木影如脉脉含情的娇柔表情。
　　“影子你不要这么看若希啊，要不他就该说你‘变态’了……”
　　“他已经说了。”端木影如闻言转头轻笑，“李若希他误会了，今早来时围了一堆的人，然后就有人强吻我……”他伸出食指轻点了下自己的唇，“其实依依你是知道我的，我什么都没做呀！我一直都只是喜欢你嘛……”
　　李若希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你们认识不过两个月，小依他知道什么！走了，小依！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明依话不及说，就被李若希强行拖着离开。
　　“再见。”端木影如微启双唇，明依远远地也道了声“再见”。
　　李若希拉着明依走了很远，他边走边念叨，明依却听不清，他一眨眼看到有人站在五步之前，李若希并未看见从她身体穿过，明依则侧身让开了她。
　　女孩对他感激一笑，伸手想要拉他，手却从明依的身体穿过。
　　明依停步，松开了李若希的手。
　　“怎么了？”李若希不解，“怎么不走了？”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明依没有回答，走近女孩柔声问。
　　女孩不答，摇摇头。
　　“你还是走吧，你要找的人两年前就已离开，他并不知道你仍在这等他。”
　　女孩的泪水顺颊滑落，她拼命地摇头。
　　“唉……”明依叹气，“初中部不在这里，你走远了。”
　　女孩泪眼婆娑，哑声道：“两年了……只有你——只有你能看见我……我只能、只能跟着你……我……”
　　明依抿唇微笑，温言道：“但你已经跟了我十天，你知道我身体不好。你若再跟着我，我只能远离你。”
　　女孩怔住，慢慢退后眨眼消失。
　　“小依你又在自言自语了？”李若希见明依一脸木然地呆站着，忍不住问：“小依你太奇怪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啊？”
　　明依的泪珠晶莹剔透，他对李若希笑，笑若梨花。
　　李若希惊讶地看他，明依流满泪水的脸上笑容凄美，但李若希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悲伤。若希的身体冰凉，他在发抖。
　　明依……相处了一年的明依，虽然知道他喜欢自言自语，虽然知道他神秘得不可思议，但李若希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明明一脸悲伤却笑容灿烂。他笑得邪……邪魅——邪得就好象是亡灵复活在嘲笑世上的活人，他……李若希茫然，他并不认识眼前的明依。
　　端木影如略一低头，优雅地笑着从树后阴影走出。他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他在等着能带走明依的机会——他如愿地把手搭到明依肩上，毫不费力地就把明依从发呆的李若希眼前带走。
　　李若希握拳，身体已僵硬如冰。

　　端木影如双臂摊开极舒适地仰靠在长椅上，他眯起双眼笑，“你哭什么？”
　　明依脸上泪痕犹在，他嘟起嘴，“有个女孩很伤心，所以我就陪她哭。”
　　“呵呵……”端木影如笑得花枝乱颤，“但你不是把她赶走了？依依你这叫‘鳄鱼的眼泪’……”
　　明依呆望了会天，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迹，“可是想哭的时候就会想笑，我只是按照身体的意愿去做啊！”
　　端木影如笑容收敛，他不语。
　　“是三叔说了不能让他们接近我嘛，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明依并不在意，见他不答便忽闪着眼睛，用一副天真的口吻说：“而且我也不能老是耗费笑笑的‘生命力’啊，影子你那么漂亮我还想一直跟着你呢！你说过喜欢依依的，影子你不能骗人的！所以……影子你就帮帮她嘛！”
　　明依香甜如奶油的声音是端木影如最没抵抗力的，他的心思早已动摇，但他还想要再逗逗明依，沉默片刻后他道：“那这个月我已经帮了三人了，很累的……”端木影如闭目微笑，淡黄的头发鲜亮澄澈。
　　“那我就告诉笑笑，二哥和五姐，说你就是……”明依话未说完就被端木影如吻住了唇，明依吸着他口中的芳香，身体又恢复了气力。
　　“笑笑不在就由我代劳了，为了依依我决定去帮她了。”影如一脸无奈，“谁叫依依老是要这么说，弄得我像个坏人似的。”
　　明依笑弯了眼，对着端木影如假装出来的无奈之情开怀大笑。
　　纪蕴心挑眉站在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末了轻吹了声口哨潇洒离开。

　　明笑语从一堆厚重的资料中抬起头，笑问眼前戴着无框眼镜书生气十足的年轻男子，“上完课了？”
　　明碧双点点头，双手捧上一沓资料。
　　明笑语站起接过，扫了一眼后搁到了桌边一堆一人高的资料顶上，“明依是不是又把琉璃毓璃带到教室了？”
　　明碧双笑，“毓璃上课时倒是很老实地趴着，而琉璃刚绕着教室爬了不知道多少圈。”
　　笑语“扑哧”一声笑了，“那你这位明老师岂不是很辛苦？”
　　“还好吧。”明碧双扬眉，“都已经习惯了，依依他有分寸。”
　　“珞歌……珞歌要是看到了，又得吵着要炖了……”明笑语示意碧双不要出声，挑逗似地笑道：“迟早有一天依依要把珞歌哭翻……”
　　“那你说我是炖了吃好还是烤了吃好？”明珞歌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我在外面可是全听到了哦！”
　　“你不进来吗？还是只是路过？”明笑语对着门口道。
　　“我还有课，先走了。”
　　门外响动归于平静，明碧双低颔含笑，明笑语则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几朵浮云飘动，明笑语的眼中只有五年前的某个夏日午后，他的眼神逐渐温柔，唇边笑意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