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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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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曾永约在唐门。
我早到,与店主小美闲谈,她问我:“来谈公事?还是约会?”
“盲约,”我答她,“却不是相亲。”
小美微笑,叫人送杯碧螺春给我。
初秋的周末下午,阳光于微黄的树叶间照下来,端杯清茶与人叙旧最好不过。但我将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小美带他过来。
我没料到他是这般年轻英俊。
“苏茵?”他说,“森叫我找你。”
“呵,”我说,“是我,我欠森许多人情。”
他坐下,有些不自然,寒暄:“这间吧的名字够古怪,唐门以毒药著名吧?”
“这里的蓝莓蛋糕非常美味。”
“什么?”他侧侧耳朵。
“甜品,”我说,“甜品是女人的毒药。”
“是么?”他问,“那男人的毒药是什么?”
“名,利,也许还有女人。”我不确定。
他笑。眼睛闪烁着,嘴角微微的翘起来,面颊上现出浅浅的酒窝。上帝造人是不公平的,漂亮的面孔笑起来也分外的迷人。
我把谈话拉回主题:“森说你想要检查公司的账目。”
“是,”他收住笑容,“我怀疑合伙人转移公司资产。”
“这是个严重的指控。”
“所以我希望谨慎从事。”
我轻啜茶水,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去你公司看看账?”
“不如现在。”
“也好,”我说,“早看早了。”
路上他同我介绍情况:“我不通财务,对此亦从不过问。一味的致力于开拓市场。”
“多危险,”我说,“你可以不精,但不能不知。”
“原本我们有绝对的信任。”
我笑:“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
我们到达他的公司。是在一栋算得上“高尚”的写字楼里,规模不大。我长出一口气。账目应该不会太复杂。
周末的办公室空荡且昏暗,我们走在地毯上悄无声息,颇有做贼的感觉,尤其是在他一圈圈转动钥匙打开保险柜取出账目的时候。
如果不是森的嘱托,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曾永站在一旁看我翻查帐本。
他感叹:“这些数字我分明个个识得,但却不知他的意义。”
我安慰他:“只是另一套语言体系,如果不求甚解的话,三五个钟头我便可以给你讲解明白。”
他表情复杂。
过了半晌他问我:“有无问题?”
我答:“如果这么容易就发现问题,这账目一早已被销毁。”
事实上账目很是完美,很少看到小公司有这么整齐的账目,也许是太完美了一点,倒叫我觉得疑心。
“我去倒杯茶给你。”他说。
“好。”我低头看账本,过了几分钟听到他回来,我头也不抬,同他说:“谢谢,请放在一边。”
然而我听到一个女声,严厉地质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头,哗,难得一见的美人,着玄色衣衫,愈发显得眉目分明,唇红齿白。
我微笑着从容地答:“在检查账目。”
这时候曾永方才进来,看见美人着实吃了一惊。
美人仿佛难以置信,眼睛直直地盯住曾永:“你查我?你怀疑我做假账?”
曾永不做辩白。
我在一旁饶有兴致的观看,她会怎么做?给他一个耳光?还是他会把手上的茶泼她一脸?茶水是烫的,会不会造成永久伤害?
想平时总嘲笑时装剧的编导拙劣,这时候觉得他们也不易。
但她终于什么都没有做。她挺直脊梁,头也不回,走出房间。
而他也只是站在那里,好像木头人。
我合上账目,同他说:“对不起,我决定不再帮你。”
他转头看我,眼角似乎闪烁着一点泪,一时间不是不动人的。
我硬下心肠:“显然你同你的合伙人之间不仅是生意,还有感情纠纷,原谅我不想淌这趟混水,即使有森的面子也不行。”
他坐下来,双手捂着面孔,半晌,同我说,“有无兴趣听一个老套的故事?”
“不。”我很快的回绝他,“想来不外是缠绵悱恻的开始,艰苦奋斗的创业,小有所成后偏又心生罅隙。”
“你说的对。”他表情痛苦。
“你真的确定她有问题?”我多嘴,“也许是你多心,快去道歉,或者还有挽回余地。”
“不必了,她昨日已正式向我提出分手。”
“为什么?”
“因为另一个男人。”
“呵。”我感叹,“其实你们俊男美女非常般配。”
“她仿佛中邪。原本我们打算年底完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她在一个酒会中遇到他,竟不管不顾,抛下一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奇。
“照我的标准来看,只好算个纨绔子弟。”他苦笑,“但她居然同我说‘我厌倦了一板一眼的生活,是他让我找到真我’,嗬,酸掉牙,真我,那这些年是谁和我在一起?只是一俱躯壳?”
我忍住笑,温柔地责备他:“但你并不能因此怀疑她的操守。”
“是,”他承认,“但世界已经在瞬间变色,再变一层颜色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的也对,”我理解,“已把不住人,若再失去财,打击太大。”
“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
我站起身来,“事已至此,你可以找她摊开来谈拆伙。就我现在所看,账面上没有什么问题,这间公司财务状况良好。”
顿了一下我补充:“也许有什么我没看出来。”
他取车匙:“我送你回家。”
我说:“不必了,我想你需要时间恢复精神。”
他看起来非常疲倦。
隔天我致电给森:“你的朋友还好吧?”
森语调平静:“已经开始正常法律程序。”
我抱歉:“能力有限,我并无看出有丝毫破绽。”
“啊?没关系,”森轻笑,“锦绣未必会做出转移资产之事,不过是加多小心。”
呵,美人叫做锦绣,多么华丽的名字。
“那为什么还叫我去?”我嗔怪。
“你不是一直说要认识青年才俊?曾永年少多金,且英俊潇洒,更难得人老实本分,又恰巧处于感情低谷,你正好乘虚而入。”
我笑,“这么优秀,还遭人抛弃?”
“不是他的错。”森教育我,“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森,你是所有人的蜜糖。”我挑逗他。
“呵,”他兵来将挡,“我最致命的缺陷便是一早已婚。”
“多好,连缺陷美都有了。”我说。
森失笑。
他说:“考虑我的推荐。”
我说:“谢谢。”
其实我很羡慕那个叫做锦绣的女人。在旁人的眼光中她的行为疯狂,或者若干年后她也会后悔,但此刻她必然正享受超乎寻常的快乐,否则哪里来的激情。
我没有这种勇气。
我与森的相遇晚了十年。故此虽然倾慕,暧昧也只能止于言语之间。
看,做人多么两难。完全顺着自己心思,不管不顾,怕后果难以承受;克制欲望,不动声色的依足规矩做事,又觉处境肖似鼎中青蛙。
也许余生都不会再遇见一个象森一样的男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直到老,直到死。
曾永稍后同我联络。
他说:“你答应过教我会计。”
我问他:“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他平静地说,“所以我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学习。”
“不如回到学校接受系统培训。”
“坐在一群稚嫩面孔中间?”他自嘲,“平日里不觉得年龄是问题,一堂课下来便认清自己头脑早已僵化。”
“你尝试过?”我笑。
“自然,”他感叹,“噩梦一样。”
“好吧,”我说,“但你可知道我是按小时收费?”
“没有问题。”他答。
曾永是名好学生,不算聪明,但够用功,且会谦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是:“勤能补拙。”
呵,人生真谛。
渐渐熟络后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到底那账目有无问题?”
“不知道,”他答,“最终我依足她的要求,购买全部股权。”
“心中没有疑问?”
“我想通了,”他苦涩地笑笑,“爱一个人不过是让她好。”
“真伟大。”我赞他,“若让她听见此话,一定感动至深。”
“她?不,她恨我。恨我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哈。
他也佯装客套地试探我:“这样占用你的时间,不会妨碍你的私人生活吧?”
如果我希望和他有发展,自然可以照实回答,不,我并无男友。
但我虚伪地答他:“不是免费的。”
我怀疑森对他说过许多。或者还劝过他:“苏茵虽然不算美丽,但胜在聪慧温柔,为人做事不温不火。”
MMD,我至为痛恨森这种伪善的撮合。
转眼到了年底,我收到森的请柬,他和她的太太联名,是生日会,森,我倾慕的人,已经四十岁。
簌然一惊。
我小他一轮,今年亦已二十有八。我尚记得当年初涉职业场,森是我顶头上司,拿着我的简历,笑着同旁边的人讲:“看,比我小一轮的人都已大学毕业,岁月怎不催人老。”是他领我入门,这些年虽然人事更迭,但我始终记得,是他领我入门,倾力指导。
曾永打电话来约我同去,口气笃定,仿佛吃准我并无其他选择。
我亦顺水推舟。
森不是很希望我们俩在一起吗?好。就当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老实说挂在曾永的膀子上非常满足虚荣心。他着意修饰过,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并散发须后水的清香
森向我们走过来,夸赞我:“你今日非常美丽。”
我由衷地回赞他:“我也从未见过可以象你这样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转身曾永同我说:“看你们这样真诚地互称互赞,礼尚往来,脸皮略薄的人都受不住。”
但我没有留意到他的揶揄,我的注意力被远处的美女吸引。
我拉拉曾永的袖口:“看,锦绣。”
曾永泰然:“一进门我便看见她。”
“她同森什么关系?”
“以前作为我的女朋友,”曾永低声解释,“现在是她的公公的儿媳。”
“什么意思?”我迷惑。
“你不知道吗?”他惊讶,“森正要寻找合作伙伴,籍这次生日会聚拢人气,锦绣的公公是最佳人选之一。”
“来,我们过去打个招呼。”他说。
觥筹交错,环佩叮当,每个人的面孔上都挂着亲热的坦荡的笑容,这些笑容让我迷惑。
我同曾永说:“我醉了,得早退,你慢慢玩。”
曾永替我拿过外衣,说:“怎么可以。今晚你是我的女伴,我需负责到底。”
我转头看他:“这年头难得还有人保持绅士风度。”
他叹气,“我做人就是太死板,所以束手束脚,不讨喜。”
那边森已经开始切蛋糕,曾永建议:“不如吃了蛋糕再走。”
“这种酒店提供的样子货有什么好吃?我请你去唐门吃小美的秘制来做补偿。”我说。
“也好。”他微笑。
小美见到我们并无意外,热情招呼:“今日的提拉米苏尤其出彩。”
“好,请给我们来四份。”我坐到窗前的老位置,“再来两杯碧螺春。”
曾永忙说:“太多,我不喜甜食,要一份品尝即可。”
我斜着眼睛看他:“原本也只有一份归你,另三份由我包圆。”
“咦,”他取笑我,“你不是说过甜品是女人的毒药?今日你决心英勇就义?”
“呵,我没有告诉你另一句名言吗?”我绽放愉快笑容,伸手打了个响指,“人生苦短,先上甜品。”
他亦微笑。
这时候我看见窗外的那株老树,赤裸的枝桠间有雪花飘落,记起小时候写作文动辄便是“瑞雪兆丰年”,真真恍如隔世。谢谢天,一切的伤痛都有解药,那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