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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心有所属 ...

  •   风评这个东西,总是很微妙的,尤其是有关朝廷高官们的,大有八卦可八。比如:京兆尹刘大人为人廉洁且抠门死紧,卫太傅为老不尊尤其爱传八卦,兵部尚书家的大儿子在外怕老爹在家怕老婆,和沐王爷李某……
      不告诉你。
      而关于景恕铭的风评,就十分的简单和无趣了。
      尖刻、冷漠。

      不过话说回来,风评这个玩意儿的可信度也就那么回事。比如外界传言我好吃懒做又轻浮放荡……其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用事实说话,我不过是纨绔习性且风流倜傥了一点点而已。

      .

      现在,我正在和“尖刻冷漠”的景恕铭坐在城墙头子上喝酒看月亮。
      昌庆城的城头极高,高高地俯视下去,连入城的那条大道都会变成一根面条。
      与京中相比,边塞之地的月色高旷而且澄亮,仰面望过去,一片透白色的宛若实质。

      景恕铭坐在离我两个屁股距离的地方,脱下了他白天穿着的那件厚重银盔,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很多。
      我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看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口中倒着酒,不用看着自己也知道此时的我定然是一副呆滞傻样。
      说实话,我有心安慰他两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挑哪句出来打头阵……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情愿在景叔的遗棺抵达帝都的第一时刻,陪着恕铭跪在灵前痛哭一场——毫无顾忌地,发泄肆意地……没有抱着各种目的前来吊唁的络绎人等,没有皇令如山下的强作哀痛,没有千篇一律的言不由衷,也没有陪葬先皇于皇陵的殊荣……
      我想,如果让景叔自己选择的话,他是情愿马革裹尸也不愿意陪葬皇陵的。
      虽然同样是死,但是不同的是安息的场所。

      而且,我之所以如此大失水准地难得口拙,还有一个原因是……上次我与景恕铭分别之时的场景,稍微有一点不愉快。
      ……好吧,是非常糟糕。

      那是半年前,小景子每年三次的回京“归省”之一的时候。我本来应承了要在他返营之日送他出城门的,但是前一天和一帮子显贵子弟们拼酒占了下风,不幸地醉倒在青玉苑狼狈得一塌糊涂……
      待到等人等得脸上结冰的景恕铭一脚踹开了我歇息的偏阁时,我正托了一小螺青黛摇摇晃晃地为身边的一位佳人描眉,见了他之后还用力甩了甩脑袋,很欢快地打招呼说,“嗨~”
      ——马拉的戈壁……我当时肯定一脸蠢到我姥爷家的白痴相。

      当时的记忆因为脑袋中宿醉的作祟而变得模糊不清……事后的结局是我的沐王府赔了青玉苑一大笔银子,数额之大……直接导致了我抚着好不容易清醒的脑门坐起身看到账单后,又干脆地栽倒了下去。
      ……依稀记得,景面瘫当时冲我大喊了一句主谓宾定状补齐全的长句子,且语气悲愤。虽然当时这句话的内容我忘记得破破碎碎,但是他当时脸上受伤的表情却格外深刻,深刻到我当时张口结舌地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乖乖地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地痛斥。

      等到我从□□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中重新回复过来以后,对自己之前重色轻友的行为做了深入浅出的反思,在进行自我批评的时候还不忘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我敢说,景面瘫回军营的一路上,都伴随着俺的信件纷飞:认真严肃地论证友情的伟大和唯一,郑重其事地表明了以后在类似事件中自己将要采取的立场和态度。
      但是,全都石沉大海。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采取了疲劳轰炸的办法——
      早晨,手书一封:“恕铭兄,今日起床时本王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侍女端进来的铜盆暖水,不禁想起了幼时和景兄抵足而眠,共同晨起,再一起洗漱的场景,忍不住追忆非常……”那时候抢你的早饭真爽……
      上午,手书一封:“恕铭兄,方才在铜雀街上闲逛时,看到已经有商贩沿街叫卖冰糖葫芦了,不禁想起了本王人生中第一支糖葫芦正是和景兄分享的……”那时候抢你的冰糖葫芦真爽……
      中午,手书一封,“恕铭兄,今日王府的午膳有一道珍珠虾丸,口感涩干,远远不及你当年在南海郡驻守时捎带过来的那般好吃……”我要向皇兄进言,再调你回去看大齐的南大门,就能吃得爽了……
      下午,手书一封,“恕铭兄,方才的午睡十分不舒服。王府的枕头总是比你们将军府的要软上很多,睡得本王颈子很疼。但是你又不在府中,不好找你蹭觉……”那时候踹你下床真爽……
      晚上,手书一封:“恕铭兄,虽然此时本王没什么话对你说,但是已经写习惯了。好了,我吃饭了……还有,本王今天整个晚上都会在王府的。”我会把歌姬和狐朋狗友都叫回府里爽的……

      如此三番,往复寻常……写到最后,以至于我觉得没啥可写都想要把自己一天眨几次眼睛换几身衣服……撒几次尿向他通报全盘了。
      在那段我和景面瘫冷战……不,是在那段景面瘫和我冷战的日子里,帝京的一大景观就是我沐王府从早到晚奔向北方的信差们——络绎不绝、连成一线。
      那会儿,东市的店主们都凭借着俺家的信差计时来着。

      再然后,景面瘫就着人给我送来了北方牧民特制的酱牛肉。
      我意气风发地馋涎欲滴着,同时心中大定:这小子终于被本王掰过来!
      再再然后,就是景面瘫时不时地着人送信过来,随口问几句我最近在忙什么……
      不过,俨然已经被“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俺渐渐忽视了——我用“渐渐”这个词,指的是我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认真地回复过几次的。

      ·

      吵架后的和解,如果不当面进行的话,就会有一种不自觉的疏离,而且难以避免。
      这是那次不欢而散后,我和景恕铭的第一次见面,而且我还带着故意忽视他的心虚……当重逢的新鲜和喜悦淡去以后,随之而来的反而是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正在斟酌着用那句话搭讪比较好,眼前就被砸过来了一个带着风响的物体。我下意识地反手抓在手心,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景面瘫的酒壶。
      掂着晃了晃酒壶里还剩下的分量,我漫不经心地往自己的口中倒入……
      ——!!!
      咳咳咳……我咳得惊天动地,连喉咙里倒吸入的凉风都觉得带着火辣辣的烫意,烧得舌尖都在冒烟——该死的……心不在焉之下,我可是牛饮的……

      后背上被人轻拍了几下,手中的酒壶被拿走开去,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这可是能直接做燃材用的烧刀子,李沐你还真是好酒量……”

      好好好……好你个头!说风凉话的人永远不值得我对他内疚。
      我理直气壮地在他袖子上擦了擦唇边残留的酒液,重重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后,语重心长地说,“小铭啊——”
      景恕铭的唇角抽了一下,然后对准手中酒壶的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边境的寒风带着透骨的凉意从耳边吹过,我喊了景恕铭一句之后,再次沉默了下来。因为在这一刻时,我突然想到:在景叔还在世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子扔给第一次到寒关的恕铭一壶烧酒,然后看着被呛到的儿子哈哈大笑……
      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扭过去头看了景恕铭一眼。
      他像是预知了我会这样看他,提前转过脸来和我对视,然后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景叔……想你和景叔在一起喝酒会是什么样的。”我据实以告,老老实实、诚诚恳恳。
      “和我想的一样。”景恕铭很快地转过头去,伸出拿着酒壶的那只手指向巨邕关的方向,说,“上次我们喝酒的时候,他说——大齐仅仅依靠着巨邕关把守北国门,未免有些脆弱。”

      攻破了巨邕关,踏越过昌庆城……再南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沃土,横穿过十曲八弯的九泺江后,就是大齐的心脏:帝都雍京。
      齐朝北方的疆守,是整个国防中最薄弱的一环。

      “……他还说,拿贺克山来做第二道防线,拿巨邕关来做第三道防线,大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景恕铭挑了挑眉,这个动作让他在一瞬间看起来很是不屑一顾,“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景叔,你牛13!……我在心里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贺克山被乌鹘人称作“神山”,虽然一向被认为是分割乌鹘和大齐朝的天隘之一,但是这玩意儿实际上是属于那群乌鸦族的……等等!第二道防线?难道说第一道防线是……
      “察尔济城?”我犹豫着说出了这个名字——这是乌鹘族的南方重镇,向来游牧天下的异族以“城”字而冠称之,用脚后跟想也能揣测出它对那群鸟人的重要性来。
      “听说那儿的盛产奶酒,”景恕铭慢慢地说,眸子里的亮意在暗沉的天色和灰厚城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分明,“三年以内,我必要领你到察尔济尝尝鲜去。”

      事态的发展跟我的预料有些不符,我原本设想是的景面瘫由于丧父之痛日日强忍哀伤,但在我的安慰和鼓励下终于走出了自弃悲痛的阴影,重新燃起了生活的斗志和理想的光芒……在他崛起的过程中,身为他老大的我发挥了巨大的和不可替代的领导作用。
      但是,现在他咋就直接燃起生活的斗志了呢?!我明明都已经开了“小铭啊”这个语重心长的头了……我的安慰和鼓励哪里去了?!
      ……我很失落……

      景恕铭把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眯起的眼睛细成了一条缝,但是却显得有种更加锐利的味道含在里面。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把我拉起来,并肩而立,对着巨邕关的方向说,“总有一天,我要遂了父亲的心愿,将北上这千里的江山,都变成我大齐的版图……”
      我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还有后半句话要对我说,但是等来等去,却没了下文。

      这件事其实还有后文。
      我们避开了巡城的兵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中军的帅帐后,我不甘心自己的安慰和鼓励被人无形中如此消弭,就没事找事地对景恕铭说,“小景你有如此大的雄心壮志固然是好事,而且景叔和我都会支持和骄傲你的……但是,你有没有听过那么一句话:男人的事业有一半都是在女人上体现出来的。在这一方面,你要不要听听为兄的建议?”
      景恕铭理都不理我一眼,大大咧咧地从我身前擦身而过,坐在了那张虎皮将椅上翻看探子送回来的最新战报。

      考虑到因为女人的话题,我和他起争执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小事了……我悻悻地终止了这个问题,原谅了他对我的无视,准备起身到偏帐休息去。
      刚撩开厚重的毡布帐帘,我就听见景恕铭用他那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嗓音施施然地说道,“劳你费心……可惜我已经心有所属,你要不要帮我点儿别的其它的事情?”
      我一个标准的向后转,气狠狠地指住景恕铭义愤填膺,“……景面瘫你太不够兄弟了,看上了别家的姑娘居然连我都不说一声……不过被一个人栓死了很吃亏的,你应该向我学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道是无情却有情何当共剪西窗烛一片冰心在玉壶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景恕铭皱了皱眉,却还是在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你能少给我捅些篓子出来,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虽然这样说很狗血,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些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回首望前尘时尽是一片模糊和恍惚……再回忆起来,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的那些话……
      他说的太早,我明白的太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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