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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八章 抽一大嘴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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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京的那天,乾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据说当日的人流量创造出了又一个京城之最,堵塞干道交通长达两个时辰仍不见消散,影响着实恶劣,号称“京城第一堵”,简称“首堵”。
这实在让一向低调的我很是不好意思。所以,在我皇兄没完没了地嘉奖的空隙中,我小心翼翼地表示了自己长途鞍马劳顿,希望早日趴窝休息的朴素心愿……结果遭受到了皇兄他老人家无情的无视。
再接再厉地,我诚恳地表达自己体恤圣上龙体,希望回宫之后再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的忠悌之心……结果继续遭受到了皇兄他老人家漠然的无视。
到了最后,直到我几乎声泪俱下地哭嚎着说自己离家数月有余,心中对母后的思念简直就是如九天银河浩浩荡荡沛然不可抵御……我皇兄才颔首表示太后早已在慈安宫中摆下了家宴,一干皇亲国戚都会陪同出席云云。
得嘞,什么话都甭说了,乖乖挨训吧。
还有就是,不能不承认的是,有的人就是能把训人的话说得像是表扬人一样。而最为悲哀的是我偏偏句句都能听得明白。
有兄如此,人生继续延续存在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归纳分析我皇兄重点批判我的地方,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善做主张致使自己深陷险境”,“见色忘形大失皇家脸面尊严”,“怠于军务虚掌职权尸位素餐”……还有,“你干了什么好事我都知道”。
前几个都还好说,那毕竟都是些我做惯了的事情,大不了我就厚着脸皮拿批评当表扬自己得瑟得瑟完了。但是,这最后一个可真是太瘆人了,搞得我大中午的站在大太阳底下都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拔凉拔凉的冷汗。
我……我……我什么好事都没干,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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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这通明褒实贬的欢迎辞听完,在我皇兄的授意下,满朝的文武官员按照品阶大小和爵位高低,依次向我表达了“雍京欢迎你”的美好祝愿,诚恳程度跟发言时间长短成正比。
我当时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满脑子里绽放开了炫丽的烟花。
……恕铭!带我离开……
这番折磨,弄得我直到晃悠到慈安宫里跟我皇娘请了安落了座,脑子里的嗡嗡作响都没能停下来。弄得我皇娘担忧非常,直接就准了我回府休息的请示。
第二天,皇兄的嘉奖令就正式下达了。
这次的嘉奖在朝野上下引起的反响极大,很多大官小吏都在暗中揣测是不是朝中权势又要开始一次大洗牌,苦苦地思索着自个儿的脚尖脚后跟应该是怎样一个摆法和方向。
因为,军功犒赏中有一句话是这么写的:
“明威将军景恕铭孤军深入、不援友军,念其浴血杀敌、收复雄关,罚饷银半年以示惩戒。”
当然,我半毛钱的嘉赏都没得拿。被人擒去还差点被当做要挟大齐退兵的筹码,这样丢人的事儿我被我皇兄明着暗着骂两句就得了,不用再次被载入史书遗臭万年了——虽然这几乎都是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还有一个办法能搞点这件事,那就是我篡位谋权,然后再把那些敢于直书春秋的史官们一个接一个地咔嚓掉,直到他们有谁把我写成卧薪尝胆、以身犯险、智勇双全等等的明君为止。
“……但是这样的做事方式实在太不是我的风格了!”我义愤填膺地说,同时往嘴里揉了一把葡萄,再张嘴时说得那叫一个汁水四溅,别提有多膈应人了,“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
手指伸了过来,指节抹去唇边的果汁,还顺手摘掉了一颗被黏在我下巴上的葡萄籽。
做完这些动作的中郎将景恕铭冲我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继续说。”
“一个纯碎……”
我的声音再次卡了壳,因为恕铭很自然地舔了一下他那根刚刚擦过我唇角的手指,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挺甜的。北方的葡萄就是比江南的好吃,下次我再着人给你带。”
真是要了亲命了,这种动作我以前常对人做也常被人做,怎么放在这个人面前就变得这么……这么……
这么的让人血液加快啊。
我住了嘴不再说话,内心中的小江湖风起云涌,血管里的血液翻滚冲刷,一时间晃荡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了。
皇兄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恕铭会不会知道,可是我知道皇兄一定是希望恕铭会知道的,而且我知道恕铭一定是不想知道这个知道的。
所以话到了嘴边,一直都抵在舌头尖上放不出去,只是扯一些有用的没用的玩笑话来躲开这个话题。
我不说话,恕铭也不说话,窗外的夏柳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蝉鸣声也像是突然大声了起来,在耳边聒噪不已。
“说话。”我想了半天,决定用这两个字表达我还存在着的意义。
“你是想劝我跟皇上主动提调换军防的事情吧?”某人说。
蝉鸣声一下子静默了下来,我略有些局促地在椅子的坐垫上幅度极小地蹭了蹭自己的屁股……终于还是说到了。
皇兄他……实在是太阴险了。
“景家军姓的是李,”恕铭慢慢地说,“我爹知道,我也知道,可是皇上不知道我知不知道,而且他怕有些人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你呢?”恕铭问我。
“我什么?”我刚从一大堆的“知道”和“不知道”中爬出来,满眼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小景子到底想问什么。
“我这次跟你回京,一是护你安全,二是向皇上奏明调换军防。你……”景恕铭微微停顿了一下话语,“你跟我走吗?”
我没有回答他。
窗外的蝉鸣声又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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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铭的心思,我一开始试图不懂,再后来装作不懂,到现在不敢去懂。
在察尔济城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确信自己是回不了帝都也见不到恕铭了。那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今生能再次与恕铭相见……
我一定带他走。
我是以为自己没办法做到才敢这样去想的。
“皇兄让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我最后对他说。
眼看着某人就要炸毛,我眼明手快地采取了应急措施:用力将某人扯入怀中,然后使劲地顺了顺毛。
有时候,男人和大型犬类是有着共同点的。
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新提任的中郎将景恕铭表示西北既定,愿为大齐守卫东南海防;皇上表示,景将军忠心可嘉,然西北局势不稳,仍需劳烦将军继续留守昌庆,震慑乌鹘悍骑。
君臣关系融洽,一派其乐融融。
这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信息:皇上仍然要重用景家。
我站在朝堂的一角,突然觉得嘴里有点发麻发苦,自古帝王驭臣之术就是抽你一大嘴巴,再替你揉揉脸。这大嘴巴早就已经抽了,拿什么来给人揉脸呢?
在我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福公公那张菊花老脸来。
……宫里人,怕是要开始准备静安的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