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心》淇水汤汤

32、 嫦娥（上)

　　夜，沉寂如水。

　　我吹灭了寝殿里的最后一根火烛，立置于空楼雕花门窗前。难得的月光透过薄若蝉翼的云纱倾斜到我惨淡的脸颊上。

　　外面的雪还未消融，荧荧的月光映照在纯净无暇的白雪上折射出一大片微弱的赢光来。我静静凝视着天空上那一轮弯月，心里说不尽的凄苦与哀怨。

　　我在想，当年嫦娥奔月的时候可否想过后羿？那个与她定下山盟海誓的结发丈夫，也许她也不愿意吧，毕竟不能将灵药白白给别人。

　　可是当她最后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广寒宫日日看着吴刚砍着一颗永远都不会倒的桂花树的时候，她是否后悔过？

　　毕竟那只是颗药丸而已，让她葬送的却是与心爱之人白头到老的人生。

　　这便是人的纠结，明明对自己毫无用处甚至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害，可还是禁不住诱惑。所以我相信，嫦娥奔月之后是后悔的，她后悔没能够和后羿相守，独留后羿转世轮回。

　　她日日夜夜在广寒宫受着相思之苦，可后羿在凡尘已经几度为人，再也不曾记起在他的生命力出现过一个叫做嫦娥的美丽女子，他们曾经对天指誓永不相弃，可最后只有嫦娥仍记着这飘渺的誓言，曾经的那个英雄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美人独抱玉兔犹自怜怜。

　　嫦娥因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微叹一声，为这个美丽的女子，也为这早已不在的英雄。

　　黑暗里，有个人影缓缓走出来，显露出了温润俊逸的绝世容颜。我抬了抬下颚，眼睑覆下又睁开，才不紧不慢的道：“缚公子，好久不见了。”

　　“语儿.......”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显得如此疲惫不堪。

　　“不对”我侧目看了看他，故作惊讶道：“叫错了呢，君无轩公子。”

　　浓厚的夜色里我分明看见他的身体猛然一僵，大殿里安静得可怕，他良久都没有说话。窗外只有雪花徐徐飘落，积雪偶尔会压断树枝，‘吱呀’一声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请问缚公子能否告诉语儿，为何语儿的兄长会被关进宗人府呢？”我稍稍转过身靠在门窗上，静静的注视着他。

　　我明明请求过他要他护书知旗周全，可现在知旗已经在牢里关了几天了。

　　“语儿....我......”

　　“不要说了。”我冷冷的打断他的话，我怕，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我会很伤心，比失去书知旗还要伤心。

　　“不知道缚公子能否和语儿解释一下，你和书家的关系。”

　　“我怎么会和定国公扯上关系呢？”他嘴边噙着一丝苦笑，让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错了？

　　“进宫，中毒，受伤，知旗............”我呢喃着，这好像连串起来了一样。

　　我忆起那一晚醒来他得知我是京城书家之女之时眼里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原来.........他对我的算计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

　　“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他微怔，不想我问的这般挑明。“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我在心底反复念着，缚，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倾心于你？如果你知道了，还会不会如此苦心孤诣算计我？

　　“书家也有你的人吧.......”不是书镇海就是书镇山，不管是谁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你不
　　用勉强告诉我是谁，反正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救出知旗，你能否告诉我如何才能使他脱险？”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苦，道：“语儿，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侧目过去不看他的脸，望向纷纷白雪，才幽幽道：“恨？爱之深，恨之切啊，恨很累的。”我
　　定下心神，狠心道：“我不恨你，因为你没什么值得我恨！”

　　“是啊.......我不值得你恨.....”他似乎是对自己说，细如蚊呐。看向我手上的伤和刚刚又重新换过药的额头，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吃这份苦，如果不是我，你又何必进宫..........”

　　他到后面声音越来越细，可我仍旧听到了一句足以让我窒息的话！

　　他说，如果不是我，你又何必进宫！

　　他说，如果不是他，我又何必进宫！

　　我脑子里忽然轰的一声炸开了，一阵无力感向我袭来。我扣住窗户上的雕花才能让自己不跌落到地上去。

　　我望着眼前的男子，曾经那样让我铭记于心的男子啊，曾经给了我这异世唯一温暖的男子啊。可是，现在我只想将他忘记，将他刚刚说的话全都忘记，那么这样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到我们初遇在怡红坊的夜晚？

　　那一夜，风很轻，夜很柔，他的怀抱很温暖。

　　我无奈的笑了，有寒风吹到我脸上也丝毫不觉得冷了，“原来.....我入宫竟然是....缚公子...的主意呢....”

　　半响，他声音带着哽塞，道：“或许我这次....真的错了.....”

　　和他联手的是书镇山，所以二叔才那么急切想我入宫。而书镇海则完全是从自己的家业考虑，所以二叔只要在旁边浇些油，我进宫之事便尘埃落定。只是我奇怪的是他是如何得知书镇海这个除了每月十五就不出闺门的书梦语呢？

　　君家，就是前朝的皇家吧。

　　而他，缚公子居然是前朝太子，甚兲皇帝之子，之后被瀚宇的爹宫离慰大将军一举攻入皇宫，皇帝自缢而死，当时年仅一岁的君无轩太子不知所踪。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居然活下来了，并且成了另瀚宇头疼的民间势力。

　　我自恃聪慧，却没有想到一次又一次被眼前这个我深爱的男人所设计，将我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步一步的把我吞噬到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我颓然无力的一步步滑落在地，手上白色纱布上沁出丝丝猩红来，身子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来，我紧紧的圈住双腿，下颚轻轻的抵在膝盖上，眼睛空洞的投向远远的前方。

　　嫦娥啊，明明房里这般温暖，可为什么.....我却觉得....如此寒冷........

　　这段时间温太医一直是很胆战心惊，因为上次他就没有能诊出我的病因，而这次我的手却又迟迟不见好，到难为这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我的身子我自然是知道了，阴噬怎么可能被轻易诊出？而心寒之症在现代各大医院的名医都纷纷摇头，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可寻？

　　还好心寒之症并不是时常发作，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少数的几次而已，而阴噬只要一个月一个寒玉床治疗也能控制，额头上的伤只是普通的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到里面，手上嘛，倒是有点点的麻烦，已经一个多月了还不能拆纱布。

　　幸而我还算是个乐观的人，好不了就好了，不就是一双手而已，我的病还不够多吗，多个少个对我而言毫无区别，所以我并不担心我的自己的身体。

　　可在别人的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比如说瀚宇。

　　他虽然对我很生气但是还是很关心我的身体，每隔几日也来看看我，知道我的右耳的事后面色上居然有些许愧疚，于是从温太医哪里知晓我的手没有好的迹象的时候，自后每一次温太医为我看伤时他都要站在旁边。

　　“娘娘的手依旧没有结痂的迹象，老臣要再为娘娘换一副草药了。”温太医一边说着一边退到内厅去写方子。

　　我也有些郁闷的看着自己的手包裹得一天比一天大，疼痛感倒是没有越来越加重，温太医的医术还是很高明的，只是手上不结痂却他烦劳了好一阵子，我还真有些对不住他，是我自己两次三番的把手弄伤的。

　　还记得上次为了不让爹担心，特意带了一副虎皮制成的手套才瞒过了。在阴噬发作的时候，我几乎被那股灼烧感迫得要立马扯下手套，可最终因着爹在旁边忍住了，我不能让他担心，尽管他擅长医药可那也仅限于毒药，对于这人的外伤方面他可能还不如温太医。

　　瀚宇捧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眸子温润如水般清澈，他轻声道：“疼吗？”

　　我正了正神色，不咸不淡的道：“不疼。”

　　他脸上有些不悦，但终究不好发作，屏退众人沉声道：“语儿还要和我怄气吗？”

　　怄气？我哪里敢和皇帝怄气啊，书知旗的命还捏在你的手里，我敢和你怄气吗？

　　“语儿没有生瀚宇的气。”我正视他的黑眸，淡然若水的道。

　　他的脸瞬间被惊讶和欣喜所覆盖，手也加重了几分力，疼得我连峨眉都微微蹙起，“语儿，你终于唤我了........”现在的他似乎像个得到父母夸赞的孩子。

　　一想到知旗已经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带了一个多月了，我的心就隐隐作疼，于是声音也越发柔和，“瀚宇还生语儿的气吗？我不是故意说那些混账话的......”我轻抿着嘴唇，投向他的目光也是极度的希翼与渴求的，我想我此刻的神情必是真诚而动人。

　　他有些激动的将我拢入怀里，我的下颚抵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左耳听到他似有哽咽般：“语儿，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嘴角掩着一丝上扬。

　　这个皇帝果然对我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