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梦》胜胜佩服

3、三

　　【?三?】

　　长老们在瀑布边筑起防护阵，各式造型奇特的石头规则摆开，童博被抬进装满冰水的桶中，除了一开始应激地缩了一下外，有龙神护体的男人很快就在隐修的施针中安静闭上眼沉沉睡去。
　　童心把坐在瀑布下冲刷了六个时辰静心的童战扶了起来，这还只是刚开始，只有濒临死亡的状态才能无害地接入另一个人的精神内。踏进冰桶的瞬间，童心飞速在他二哥的肩颈处扎下几针护住主脉。
　　“找到大哥的话，替我骂他几句，”在耳边低语，分散寒意带来的刺激，“现在你得放空自己的脑子，什么都别想，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很快，意识变得扭曲起来，模糊中一个金色的光点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二哥，跟紧我。’童战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渐渐的，他的意识似乎能聚合成人形，跟着光点穿过幽暗的树林和夜晚的沙漠，最后停在了一堵厚厚的城墙前。童心在墙脚下报了自己的名字，严丝合缝的墙面层层褪去，空出一米宽的入口。
　　光点来回晃了晃，看似敞开了的入口有一层透明的阻隔，童战慢慢伸出手，触摸到软软的抗拒，“大哥，是我。”
　　像是要确认来访者的身份，童战被包裹进流动的气体中，随后他被带入了另一边。
　　‘再往前我就进不去了，强行闯入对大哥不好，所以只能在这里等你，二哥，早点回来。’童心隔着城墙如此说到，紧接着金色的光点飞向空中，逐渐变大，散发出绵绵不断的热量，让全身透凉的童战感受到一丝暖意，振作精神加快脚步。

　　隐修的实验室，御剑山庄的地下城，龙泽山庄，一草一木到处都是熟悉的场景，兜兜转转却没看到任何人，该去哪里找？
　　“童大哥，你早晚得告诉他事实的呀，这事越拖越难挽回。”
　　豆豆！
　　童战急忙看向声音的来源，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是豆豆！
　　“月牙她走就走了吧，童战都说了他的心只属于天雪啊。”只见童博被豆豆一路扯着走，有些不太情愿。
　　童战明白了，这是童博的记忆，关于他和豆豆的那些回忆。记忆中的两人毫不理会站在一边的看客，按照既定的命运继续着故事。
　　“这是他两年前说的话了吧，这两年月牙天天陪着他，也没见童战拒绝啊，谁能确定他不会改变想法呢？”
　　“他不会的，相信我，我了解他。”
　　“童大哥，”豆豆停下了脚步，“我们结婚两年了，天天住在这里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但是你看看童战和童心，他们两个失去了挚爱却都没有想过要再接纳别人，你真的打算让两个弟弟以后都一个人过？”
　　“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我会一直照顾他们，反而是感情这种事情怎么能勉强呢？”
　　“谁说要勉强他？总要让他知道人走了，看看反应，才能确定他对月牙到底有没有感情吧。”
　　边说他们边往童战的房间方向走，不知为何，童战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大哥当时对于来说服他去找月牙这件事，有些抗拒。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
　　原来在大哥的记忆中，那一天，他是这样的神情吗？
　　再一次看见那封信，童战的心里还是五味杂陈。那是个敢爱敢恨，率直又义气的好姑娘。这样一个长得和天雪一模一样的脸天天在跟前明示暗示嘘寒问暖，他又不是木头桩子，当然知道月牙对他的感情。
　　可她毕竟不是尹天雪，她是尹凤，是月牙，不是谁的替身，她应该去寻找真正属于她的爱情和幸福，而不是错付他童战。
　　“闯荡江湖？”记忆中的童氏族长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信，“她一个人？”
　　“不放心的话还不赶紧把人追回来？才过了一天，她走不远的。”豆豆试探着童战的反应。
　　“我……”一时犹豫，目光躲闪，“最近族中事物繁忙，要不然我传书给御剑山庄，让天奇去找找吧。”
　　“这怎么行！”豆豆意识到自己突然拔高的音调，假意咳嗽了一声，“咳，我是说，御剑山庄还有很多江湖事要处理，也不闲嘛。”看了眼童战皱起的眉头，又说到，“你老实说，到底想不想找她回来。”
　　童战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要束缚她，但如果她愿意回来，水月洞天永远会为她敞开，永远会是她的家。”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交给我和你大哥吧。”
　　不等童战反应过来，风风火火的豆豆就拉着童博跑了出来，周围的场景也随之改变，拿着包袱留下一封信，豆豆快步走在前面，童博跟在她身后试图劝说。
　　“我们就这样跑出来，童战他们会着急的。”
　　“我不是都给他留书说我们去闯荡江湖了吗？再说，这是去帮他追媳妇啊，他感激都来不及呢。”
　　“追媳妇？”
　　“这话你还听不出来吗？什么不想束缚她啦，永远为她敞开，永远会是她的家，这摆明了就是愿意娶她的嘛。”
　　“啊？我怎么觉得童战不是这个意思？”
　　“他肯定就是这个意思，哎，以前追天雪的时候明明行动比脑子跑得快，怎么碰到月牙了就这么畏首畏尾的呢？他要不是你弟弟，我才不操这份心呢。”
　　“可是……”童博停下脚步，“我还是觉得他对月牙不是爱情，真要把人劝回来了，结果童战不肯娶她，不就更糟糕了吗？”
　　豆豆叹了口气，“我的童大哥呀，是是是，我承认你最了解你的弟弟，但是感情这方面呢，你就比我迟钝多了，想想云姐？你能保证童战和月牙之间真的没什么你没看出来的火花吗？”
　　“这……”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我可是为了你弟弟着想啊，你不帮我吗？要让我一个人去那个险恶可怕的江湖吗？”说着挽上了夫君的手臂。
　　童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你愿意为了童战出生入死，在夫君面前对别的男人这么好，倒不怕我吃醋？”
　　“哈哈哈哈，童大哥，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倒是先说说是吃我的醋还是吃你弟弟的醋？就算当年我们所有人都误会我和童战真发生了那事的时候，你也没能把我或者把他怎么样呀。还什么吃醋呢，哈哈哈笑死我了，等回来我一定要跟童战说这事。”
　　随着豆豆爽朗的笑声渐行渐远，原本还算明亮的情景渐渐阴沉了下来，一个晃神，童战已经身处在不断猛烈摇晃的船舱内，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原本童心给予的暖意被刺骨的寒冷打散，他突然意识到，这恐怕是最糟糕的时刻。
　　“童战，”身后是熟悉的温柔，“你不该来这里。”
　　“大哥！”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了，“你肯见我了。”
　　“不管发生什么，我总是很高兴见到你的，”无奈着微笑，话锋忽又一转“你不该在这儿，太危险了。”
　　“我不怕，大哥，我是想……”
　　打断了弟弟急切的诉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大哥不想走。”
　　“我知道，我知道……”是因为这里还有豆豆，童战的声音弱了下去，“我也很想念她。”
　　“都是我的错，我要在这儿陪着她。”
　　“大哥，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要是能拦着她别出水月洞天该多好，”童博的视线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喃喃自语起来，“我不该让她去海边，她就不会想要上那条船出海看什么奇特的海鱼。”
　　奇特的海鱼？所以大哥和豆豆是出海遇到了海难？
　　“我为什么没能抓紧她？”四周的场景飞速旋转起来，一幕一幕的记忆交错呈现，几乎全是豆豆的笑容。
　　童战忽然觉得嗓子发涨，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豆豆连尸首都没能找到吗？
　　“为什么我救了别人却没能抓紧她？”童博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怪异，伸出手想要触碰记忆中的那张脸，却又僵在半空中害怕梦碎。
　　童战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可又如何说得出口？他了解大哥，也算得上了解豆豆，那个坚强善良的姑娘，那时那刻即便自己害怕，她也定然会说出，‘童大哥，先救他们。’这样的话来。也正因为如此，让童战如何能对童博再说出什么宽慰话来呢？他大哥理智上当然也明白这是没法再做一次的选择，可如今却将自己困在这记忆中，一遍又一遍的回顾这一切，却还是徒然。这样的心情，让他怎么劝呢？
　　“前一刻她还在甲板上抓着绳索对我笑，后一个浪头人就不见了，”童博的声音哽咽着，“童战，都是我的错。”
　　“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上前一步，“以豆豆的坚强，有没有可能坚持到被路过的船只找到？也可能被海浪冲上了附近海岸或岛屿的？”
　　“我找了，整整一年，一个一个村庄，一座一座岛，有渔船的人家，出海经商的船，我把能找的都找了，”出事以来，积压在心底的伤痛突然找到了能让他敞开心扉说出这件事的人，“没有，到处都没有，豆豆你在哪里，豆豆，豆豆！”然而过于沉重的悲伤和自责如同雪崩一般终于还是将人彻底压垮。“我怎么能再欺骗自己她还有可能活着，都是我的错，我永远失去她了。”童博的情绪过于激动，甚至无法维持意识体的稳定，身体忽明忽灭。
　　“大哥，你先冷静些，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情急之下直接童战一把拉住童博的胳膊，“你先跟我离开这儿，然后我们可以……灵镜？对，我们去问灵镜，不管豆豆有没有活下来，至少可以找灵镜要一个答案。”
　　童战以为是灵镜让童博有了一线希望，他大哥渐渐平静下来，紧紧皱着眉头，“童战，你向来对法术并不精通，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这么凉，你的生命之火为什么这么微弱？发生了什么事？”
　　愣了一下，想起童心之前嘱咐过他，除非必要，别和大哥的意识体有实质接触，毕竟这等于让两人的精神世界毫无阻隔，而濒死状态下的童战显然无法保护自己。
　　想要抽回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见了天雪，为他不顾性命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们的三世之约。他又看见了豆豆，第一次见面时的误会，为了寻找大哥而选择和童氏一族生活时的那五年。还有大哥和天雪穿着大红的礼服瞒着他整个危险的计划。
　　童战心里觉得苦，但无法诉说这种苦。他总还是放心不下童心，他还有作为童氏族长的责任在身，也不想让大哥因为他成天闷闷不乐的而担心。可有时候，总有那么些时刻，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熬不住，躲在屋里默默的哭泣。童氏一族的寿命那么漫长，他还要熬多久，还能假装多久呢？
　　就算这样，他也必须撑住，为了每一个还活着的人，为了他爱的人们。
　　不只是对童战的影响，童博也同样受到冲击，他们似乎共享了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共感了双方的情感波折。
　　‘大哥，你快来看，这是不是永生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诶。’
　　‘童大哥，你快看，这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草药？快拿去给隐修。’
　　‘大哥大哥，童心今天又把长老气得去爹那里告状啦，我们来你这里躲一躲。’
　　‘童大哥，你看到童心没有？他把珠儿准备杀的鸡和鱼都给放走啦！’
　　‘大哥，你……你和天雪……没事，只要你开心，只要天雪幸福，我没关系。’
　　‘童大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只要你开心，即使娶的不是我，也没有关系。’
　　‘童大哥，我没事，你去看看豆豆吧。’
　　‘大哥，童战他受了重伤，你快去看看吧。’
　　‘大哥！’‘童大哥！’“童大哥！”
　　记忆碎片飞旋交替着，童战和豆豆的身影错位上演，童博甚至开始无法分清每一个场景下究竟是谁在和他说话。

　　“大哥，”突然之间，一切定格在即将支离破碎的船身，“大哥，”终于能松开手的童战站在船舷的另一边，化作实体的意识隐约有要散开的趋势，眼中满是惊慌和无措，“大哥，我这是怎么了？”
　　“太危险了，你快回去！”童博焦急起来，童战在这里呆得太久，接触得太深了，这样下去他会被困在这里，被自己的记忆和意识同化吸收，永远无法离开了。
　　“童心说过，如果我没法把你带回去，那么我们两个人可能都无法再醒来。”童战似乎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不再稳定。
　　“你这是把自己当做筹码？”童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童心竟然也同意你这么做？”
　　“他让我骂醒你，”越来越强烈的寒意让童战的嘴唇都冻成了紫色，“但我能明白你的痛苦，其实童心也明白。他是不想我来，也不可能放弃你，别怪他，他也很痛苦的。”
　　他们都很痛苦不是吗？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逝去而无能为力，童战和童心是怎么接受这事实的？又或者他们其实从未接受过，只是不再提起罢了。
　　“没关系的大哥，我不会逼你，”童战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其实这里也挺好的，你看，我也能看见豆豆，看见天雪，看见童心，在你的记忆里，一定也会有爹，有隐修，大家都会在这儿。所以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我会在这儿陪你，一直陪着你。”
　　金色的圆球正一次又一次撞击厚实的壁垒，试图用自身释放的热源为哥哥们指明道路。
　　童博连忙放开自己的精神结界，让童心能够顺利进入，“童战，听话，快跟着童心回去，我已孑然一身没什么可眷恋的了。但你和我不同，你……”
　　“哪里不同！”童战近乎低吼着反问，“我和大哥哪里不同？为什么大哥可以任由自己躲在这里，却要我回去继续面对？我对童氏一族有的责任难道大哥就没有吗？我对童心的牵挂大哥没有吗？除此之外我们究竟有哪里不同？”
　　‘没有时间了大哥！’光球发现童战的状态已经是强弩之末，拼命散发自己的热量渡给童战，‘这样下去二哥会连命都保不住的！’
　　“童心，你快带他走啊！”
　　“我不走！”童战强硬地拒绝了，他的外形开始变得年轻，“曾经那五年，在我以为同时失去你和天雪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样撑过来？为什么你们还要再离开我一次？不是说好了永远会陪在彼此身边的吗？”眼眶红肿酸涩，“大哥不是说会永远照顾我的吗？是骗我哄我的吗？”
　　眼看情况越发糟糕，金色的球体慢慢长大，强行将童战整个包裹进温暖的结界内，‘我不能连二哥都失去了，对不起了大哥。’
　　强迫自己操纵如此大体积的意识体，即便是童心也相当费力。看着透明的金色结界缓慢的远离，童战在里面用力敲打着壁垒。童博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能清楚地看见那一滴滴滑过脸庞的眼泪。
　　童博举起手想说再见，想说你们要好好照顾彼此，可每每话到了喉咙口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
　　‘童大哥，’豆豆的声音突然凭空在耳边响起，‘有时候我和天雪也会吃醋。’
　　“豆豆！豆豆，你在哪儿！”
　　‘别再找我啦童大哥，虽然有遗憾，但我现在很好，也很平静。’
　　“豆豆！”
　　‘哎呀，你看你把我打断了，我说到哪儿了？哦对，有时候我和天雪也会吃醋的。’声音里满是洒脱的语调，‘你知道吗？你和童战的关系真的是太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兄弟，我们都怀疑你们才是一对。’
　　“你在说什么呀豆豆？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你！”
　　‘你看，我的性格脾气和童战很像吧，冲动又率直，想到什么做什么。而天雪呢，脑子好计谋多又看得远，某些方面和你如出一辙。我们曾经讨论过，还怀疑你们俩找对象的时候是照着对方的标准去找的呢。’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童博痛苦地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童大哥，你好好看看童战，’无形中似乎有一双手，有一种魔力捧起童博的脸，面朝童战的方向，‘你总说自己是最了解他的，那么现在，你看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跪坐在结界中的童战低着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和活力。
　　“童战……”童博的心中一紧。
　　‘他撑不下去的，童大哥，你的二弟，如果再失去你一次，他就失去活下去的最后支柱了。’
　　“童战！”情不自禁的，童博喊出了声，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朝着金色的发光体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