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火》初忍

4、“咱们”

　　黎枳以为只有石遵那边才有那种谣言，原来陵涟这边也流行这个说法？
　　这还是黎枳第一次找到陵涟和石遵的共同点，挺难得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叶昱钦那么跟她说话，黎枳心里怪甜的，就像是被猛呛了一口拉丝的蜂蜜，让人晕眩其中，无法自拔，但是又颇为享受这种窒息感和甜到发齁的蜜意。

　　在这一刻，黎枳有点不敢回答叶昱钦的话，这两天她们明明时时刻刻坐在一起，但是却找不出一刻能够独处交流的机会。

　　叶昱钦的周围总是围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周围没人的时候，他要么就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刷题。
　　让人无法插|入到他的世界。

　　凳子上的热意依旧，一张纸根本都低挡不住凳子上残存的烫气，黎枳鼓了鼓腮帮子，想说点什么，但就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谢逊走进来了。

　　原本午休闹哄哄的班级，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头，就这样被咽了下去。

　　谢逊在讲台上讲着一些老生常谈的话，下面没什么人听他讲，都自己默默地刷着题。

　　黎枳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屁股还是有点烫，又撕了一张纸垫着。

　　但是黎枳隐约感觉到了旁边那人投来的探寻目光，黎枳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

　　谢逊在前面，两个人都不敢出声。

　　被叶昱钦那样考究的眼神盯的有些抵不住，黎枳把自己屁股下面的两张纸取了出来。

　　这样可以了吧。

　　叶昱钦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视线有些不太礼貌，他匆忙收回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尖。

　　黎枳看见他从书兜里拿出来了一本竞赛题，都快赶上新华字典那么厚了，他随手翻开了一页，右手转着笔，但是那笔就仿佛涂了润滑油似的，每转两下就啪嗒掉在了书上，但他还偏偏轴得很，掉了又拿起来继续转。

　　至少都掉了五六次了。

　　黎枳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广玉兰树，如今已经六月底了，广玉兰的花期也过了差不多了，只有顶端藏在宽大叶片下的几朵大白花还在盛开，奶白色的花瓣怒放开展，黎枳微微仰头，身后是站式空调乌拉乌拉吹着冷风。

　　陵涟的夏天要到了。

　　今天的黎枳，格外开心。

　　谢逊没说几句就走了，不少同学也开始准备休息了。

　　黎枳知道自己跟整个班级的落差有点大，所以她连午休的时间都舍不得放松，别人睡觉，她就自己勤能补拙，预习衔接教材上的知识。

　　一旁的叶昱钦似乎是被这竞赛题弄的有点伤脑筋了，他把书放回书兜，从下层的书兜里抽了一张湿纸巾出来，仔仔细细地擦着桌子。

　　黎枳环顾了一下四周，舔了舔嘴唇，特意压低了声音，轻声朝叶昱钦问道：“我能不能问下你，就是想要参加竞赛，要买些什么资料呀？”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叶昱钦没太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黎枳叹了口气，提了提音量：“我想问问竞赛要买什么资料啊？”

　　然后，她看见叶昱钦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缓缓偏头看向她，这一刻，黎枳的呼吸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其实心里有点打鼓的，害怕叶昱钦看不起她，害怕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冒犯，害怕他不愿意回答。

　　在叶昱钦停顿的这几秒里，黎枳的心内已经波涛汹涌了一番。

　　“如果你之前没有提前准备的话，我不是很建议你现在就开始刷那些竞赛题，反而你现在可以自己提前学一下高中的基础知识。”
　　见有人朝后面看过来，叶昱钦微微低下头，声音又压了一度：“基础知识打牢，才是学习竞赛的基础，不要舍本逐末。”

　　黎枳愣了愣，叶昱钦的这番话，确实有点打醒了她，她现在连衔接班的课都跟不上，确实何谈竞赛这些甚至已经超出高中知识的内容？

　　但是她又看了眼周围人刷的那些题，这一刻，她莫名地把头往臂弯内侧埋了埋。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的声音带了点瓷气，弱弱的。

　　叶昱钦趴下，头偏向黎枳这边，他闭着眼睛酝酿了一下睡意，在黎枳终于抬头的那一刻，才又开口：“别看班上那些拿着竞赛原题装逼的，绝大多数连高中知识都搞不明白，必刷题上的那些大题都不一定做得出来，不过这班上也确实有不少真牛的，但他们可以说是从小学就开始超前学了，咱们追不上这些人的。”

　　一个“咱们”，让黎枳不得不偏头看他，但他闭着眼睛，并没有望向她。

　　随后她听见他又说：“学习这种东西，按照自己的规划来就行，只要是做题，不断提高自己，什么资料都一样。”

　　叶昱钦没再说话了。

　　他可能是真的睡着了。

　　黎枳放下笔，将耳畔的头发别在耳后，她努力又小心地屏住呼吸，然后一丝一丝地靠近旁边的人，但是她又害怕惊扰了他，只敢在他鼻尖前的二十厘米处堪堪停下。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

　　笔挺的鼻梁将他的少年落拓感完美地勾勒出来，她发现他连眉毛都修理得干干净净，白净的脸上找不到一处瑕疵，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数都会长青春痘，但是他没有。

　　流畅清晰的下颚线，宛如天神大刀阔斧般地雕刻出来，薄薄的眼皮上是浅浅的内双痕迹，睫毛又直又长，峰致利落，他们班的窗帘杆子坏了，窗外的阳光火辣辣地投射在他的头顶，黝黑的发丝被日光氤氲出暖洋洋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面前的男生在这一刻，温柔又干净。

　　并且明烈又张扬。

　　黎枳眼神滑落，冷不丁地注意到了他脖颈上的那颗红痣，正正好好地点缀在了他的喉结上。

　　鲜红的朱砂痣和冷白的肤色，一下子惊动了黎枳的眼神。

　　她立马收回视线，重新坐端正。随着她回退的动作，原本只照到他发顶的太阳，一下子铺照到了他的全脸。

　　黎枳发觉他隐约有转过去的意思，心头顿时紧张，黎枳立马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将自己的胸脯抵在桌子边。

　　这样，她就又能帮他挡住阳光了。
　　他也不会转过去了。

　　这件事，黎枳直到后来的后来才反应过来，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光亮和黑影。
　　所以她低头看他的模样，他全都知道。

　　当然，黎枳这辈子都不会注意到，那时少年滚动的喉结。

　　————

　　今天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是一个知识讲座，黎枳学一天有些累了，便想着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睡一睡。
　　结果谢逊要求他们按照教室的座位在礼堂落座，她又恰好被分到了前面，不过好在凌思敏坐在了她旁边，这才让她没那么无聊。

　　但她右侧的座位是空的，那原本是叶昱钦的位置。

　　一旁的凌思敏看着黎枳盯着那空位子发呆了好半会儿，才睨着眼说道：“你别看了，每次这种活动，叶昱钦肯定跟着他那些哥们儿去篮球场打球了。”

　　但一旁的黎枳还在愣神，凌思敏没来由地打趣问道：“怎么？叶昱钦没来你那么失望啊？”

　　“你是不是喜欢叶昱钦啊？”

　　“啊？”黎枳被这句话猛地一惊，她连忙偏过头来看向凌思敏，大脑飞速转动想着解释，“你别瞎说了，我只是有些担心等会老谢看到这里位置是空的会问我。”

　　凌思敏扬了扬头，酿着笑意“哦”了一声，但满眼都是戏谑的味道。

　　黎枳不想再争论下去，也刚巧谢逊走了过来，谢逊似乎是很熟悉叶昱钦，他瞄了眼那空位置，没说话。

　　不知道是旁边没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凌思敏那句无意识的“你是不是喜欢他”。

　　一件隐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宝藏被人给挖掘了出来，这堂知识讲座，黎枳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

　　从礼堂出来之后，凌思敏说她有事情要先去校门一趟，然后黎枳就自己一个人回了教室。

　　等她前脚刚到教室里，凌思敏跟着后脚也回来了，还顺带往黎枳桌子上放了一杯奶茶。

　　凌思敏给自己的那份奶茶插上习惯，笑眯眯地说道：“诺，请你喝的。”

　　她怕黎枳不接受，又连忙帮黎枳插上了吸管。

　　黎枳放下手中的书，捏着那杯奶茶，有些止不住地笑。

　　柳照月很少给她零花钱，即使给，也给的很少，很多时候，她是喝不起这种奶茶的，一杯十块，很多时候是她两天的零花钱。

　　黎枳拿起来喝了一口，对凌思敏笑道：“下次我请你。”

　　“行。”凌思敏大大方方，看着黎枳有些肉肉的脸蛋，和那一双酿着密意的笑眼，她没忍住捏了捏黎枳的脸颊，“小荔枝，你笑起来好好看啊，多笑笑嘛。”

　　“好。”
　　黎枳用吸管搅了搅杯底的珍珠，又弯唇笑了一次。

　　今天算是第一天的暑假衔接班，学校没有安排晚自习，所以第八节课下课就可以回家了。大部分的学生从礼堂回来之后就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毕竟这后来的日子就得上晚自习了，那得每天晚上九点多才能下课。

　　黎枳收拾的动作有些慢，她想多带几本书回去预习，今天才第一天，她就感觉到在长理的压力了。

　　反正天道酬勤，多辛苦一点总没有错。

　　她跟凌思敏回家的方向不同，凌思敏没有等她，先走一步了。

　　等黎枳要走的时候，班上就已经只剩下两三个人了。
　　但是叶昱钦还是没有回来。

　　连坐他前面的高愈川也没看见。

　　黎枳叹了口气，也确实，他们之间，好像原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圈子。

　　两个完全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圈子。

　　黎枳看到了他放在课桌里面的杯子是supreme的，这个牌子网上很多盗版，但是黎枳相信叶昱钦用的肯定是正版联名保温杯；他的书包也是阿迪的一款；还有他书兜里的湿纸巾等等，都被他规规整整地摆放在书兜里。

　　就连那些常用的书和资料，都很少有卷折。

　　也是，黎枳突然想到了中午的时候，看到他连眉毛都理的很精细。

　　确实是一个很精致的少爷。

　　跟她完全不一样。

　　凌思敏给她的奶茶她没舍得一次性喝完，她打算剩一点留给柳照月尝尝，不知道凌思敏在哪儿买的奶茶，还真怪好喝的，跟石遵那种拿奶茶粉勾兑的完全不一样。

　　黎枳捧着奶茶刚走到校门口，她就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次，她直接脑门儿一热喊了出来：

　　“叶昱钦！”

　　前面那人把校服外套搭在了肩膀上，转过身来。

　　黎枳几大快步想快点走过去，但她刚动身，突然前方直扑扑地飞来一个篮球，那球就跟长了千里眼似的，精准无误地往黎枳胸脯上飞来，但黎枳把奶茶捧在身前，所以那球直接把黎枳手里的奶茶砸掉了。

　　奶茶是用杯盖盖起来的，被篮球轻轻一撞就洒开了，奶香味瞬间溢到鼻尖，紧接着，黎枳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凉意。

　　日暮将至，陵涟那股燥热也渐渐褪去，取之而来的是清风阵阵。黎枳没有穿外套，就一件普通的校服短袖。

　　被奶茶泼过的衣料瞬间变得清透，黎枳的脑子都被这一球砸懵了，但是比她知觉来得更快的是一件外套。

　　熟悉的植物木质香调，掺杂着点汗意，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稳稳当当地罩住了她的身前，领口搭在她的肩膀上。

　　叶昱钦把衣服搭在了她身上之后，立马捡起了地上的球，直接毫不犹豫地朝身后那始作俑者砸去。

　　来人根本没想到叶昱钦会突然来这一手，被球直砸脑门，但他对球敏感，缓了一会儿脑袋上的疼痛后，立刻捞回了将要弹开的球。
　　“你他妈砸那么狠？”

　　叶昱钦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咬了咬后槽牙，语气里明显带了点怒气：“你是真的不知道分寸。”

　　他径直朝孔时启走了过去，没有管自己的衣服，更没顾身后的黎枳。

　　“你把人小姑娘的奶茶砸掉了，先赶紧给人赔一杯吧。”

　　孔时启这才注意到了站在叶昱钦身后的黎枳，看着满地的狼藉，他才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明事理的，见状立马走了过去，笑着给黎枳道歉，还帮黎枳捡起了地上的奶茶杯子，收拾好了之后才笑嘻嘻地给黎枳赔笑道：“妹妹别生气，刚才是哥没注意到，你要不跟哥走，哥给你在旁边的奶茶店再买一杯？”

　　黎枳没出声，她低着头，紧紧地攥住自己身前的这件衣服，她的视野所及只能看到前面那人的鞋子。

　　一双白色运动鞋，被他擦得干干净净，鞋边都不带一个泥点，但是鞋的前沿却沾上了点咖色的奶茶。

　　黎枳点点头，跟着他们一起朝校外走去。

　　长理的外面就两家奶茶店，一家装修得富丽堂皇，身上没点钱的都不太敢进去，但是这家奶茶店氛围很好，一到放假，位置就被挤满了，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来这里赶作业。

　　长理还有初中部，许多初中生也喜欢在这种比较有格调的奶茶店坐一坐，拍拍照。

　　隔了一个文具店，就是另一家奶茶店，这家奶茶店看装潢就知道有些年头了，门口的灯带招牌也有些字不亮了，这还是黎枳第一次注意到这家奶茶店。

　　奶茶店还取了个应景的名字，叫“小作坊”。

　　确实……挺小作坊的。

　　孔时启勾搭着叶昱钦的肩膀，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这家小作坊。

　　黎枳乖巧地跟在后边，小作坊是一个长廊型门面，就几盏圆形的小灯泡挂在顶上，昏黄的光线在头顶不停地晃悠，有几幅张扬诡异的挂布画挂在墙上，黑漆面的吧台，还有木质的餐厅椅，杂乱地放在走道上。
　　这个地方，一乍走进去，竟然有一股入了西欧占卜师的老巢似的。

　　诡秘又神奇。

　　迎客来的是一位女老板，那女老板画着浓妆，头戴一顶牛仔帽，风格跟整个奶茶店格格不入。
　　但好像，杂乱才是这个奶茶店的风格。

　　这奶茶店人没有隔壁那精致富贵的高端奶茶店人多，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都不约而同地抽着烟，瞬间让这个小作坊烟雾缭绕。

　　孔时启的食指往吧台的木桌上敲了敲，缓声问：“小妹妹你喝什么？”

　　黎枳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点了一杯最普通的珍珠奶茶。

　　点完之后，她立刻将视线转向里侧，她看见叶昱钦娴熟地往最里边的沙发上一靠，紧接着，那看起来十分的劣质的沙发瞬间瘫软了下去。

　　他闭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孔时启走了过去，踢了踢他的脚。

　　叶昱钦看起来有些恼火了，主动移开脚：“别闹。”

　　孔时启欠欠地笑了声：“这才打多久，你就肾虚成这样了？叶少爷啥时候沦落成这样了？”

　　叶昱钦没搭理他了。

　　黎枳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搭着他的衣服，便走过去轻声问道：“你的衣服……”

　　“你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我吧。”叶昱钦连眼睛都没睁开。

　　黎枳没有推辞，确实，她没有外套，自己的胸口已经被打湿了，如果没件衣服遮住，那连内衣都能看到。

　　叶昱钦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掀起眼皮，问：“你刚才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黎枳刚张口，就看见里屋帘子后面钻出来一人，那人一头酒红色的头发，明艳又亮丽，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叶昱钦旁边，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叶昱钦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让黎枳瞬间惊醒。

　　她原本只是想问问，他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现在看来，不重要了。

　　在学校里的叶昱钦，是黎枳触不可及的，现在这样纸醉金迷，烟雾弥漫氛围下的叶昱钦，也跟黎枳隔了八百里远。

　　刚好这个时候老板娘做好了奶茶，老板朝黎枳招了招手，喊道：“妹妹，你的奶茶好了。”

　　黎枳慌张地随意答了一句，转身拿了奶茶就走。

　　她回答叶昱钦的是：

　　“没什么。”

　　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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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叶昱钦你等着，你妈要剁了你的狗爪子！
u1s1，高中的部分我想写一辈子呜呜呜，想把他们这三年的故事，每一刻都不落下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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