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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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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月见点了灯,又同宝珠侍奉苏星若沐浴更衣,宝珠替她绾了个高髻,插两只金步摇,但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却忽地生了烦躁,随手拔了步摇,青丝披散。
宝珠怕若是披头散发不稍加打扮的,会让陛下不快,于是从妆奁里又找来一支金累丝兰花蕊垂珠钗子,替她重又梳了个低的堕马髻,涂了清丽的妆容。
苏星若也不想让宝珠再重新梳头了,遂这一次没有使小性子,只懒懒地坐于寝殿的桌案前,绣一方帕子。
她还穿着一件素服,宝珠于是找来一件淡黄缕金绣兰花纱衫和一袭同色的百褶素裙,披帛亦是同色。
才穿戴好她便拧了眉,只因她不喜这鹅黄之色,遂褪了下去,对宝珠说:“随意给我拣一件衣服就好,素一些无妨。”
宝珠有些纳闷儿,“小主,这一套鹅黄色也挺素净的,怎么还要换?比这更素的只有白色了,宫内穿白……会落人口舌的。”
苏星若懒散道:“陛下尚且为生母帝太后守孝三年,我穿那么艳做甚?穿素一些也没什么的。”
宝珠于是没再说,去找了两件浅色的宫装来,苏星若看那套粉色的不错,就套上了。
她偏爱碧色,只可惜碧色的衣裳不多,内宫局送来的衣裳多是紫粉红三色,红色为正色,虽并非正宫专属,但宫内亦鲜少有人敢穿,如今敢穿红装招摇的,只有琉璃殿瑾妃和承欢殿李昭容了。
她倒是记得,白疏桐最喜鹅黄之色,上一世白疏桐封了贵妃也从不穿红,只常穿鹅黄和素白的宫装。
她亦记得自己曾躲在花阴之下,听他问过白疏桐为何总穿那般素净,白氏对他说,紫粉红都太艳俗,所以喜素。
他爱白疏桐的清雅和温婉,还有干净。
而她被他归类于后宫里那些争宠吃醋的妃嫔,最会攻于心计,善妒,艳俗。
更漏夜长,北风吹散了彤云,九月的时节,竟隐约有霜冻之意。
命月见和宝珠都退下了,她独自坐在暖桌案前,百无聊赖地绣着帕子。
月见教她绣的是鸳鸯戏水,她也是绣到一半才发现,一时后脑勺疼,干脆又不想绣了,扔到一边,支了手肘独坐。
嫔妃被翻了牌子侍寝,一般无诏不得擅出,只能如傀儡一般干坐着,后宫争宠手段奇绝,有时候被翻了牌子的妃嫔等不到皇帝也是有的,她枯坐了半个时辰,都要打瞌睡了也没个人影儿来通传,她终是不耐烦,自己上了卧榻倒头就睡。
反正他也就是过来做做样子,不会把她怎么样。
不知睡了多久,最后她睁眼,只看到月见一张拧着眉毛的小脸,小丫头还有几分怨怼呢。
她翻身拥了被褥坐起来,问:“怎么了?苦着一张小脸儿?”
月见替她捏了捏被角,不无抱怨地说:“披香殿那位慕容宝林真是太过分了,本就是借着小主您的光做了主子,如今一听陛下翻了您的牌,她就闹,说自己头疼,一开始陛下不去的,她又托人过来说捡到了什么劳什子荷包,陛下一掀衣袍就走了。”
“陛下来过了吗?”
她完全不知情。
月见叹了口气说:“小主,不是奴婢说您,怎么今天诏您侍寝,你自己倒先睡了?陛下来的时候,看您睡得香,就自个儿坐暖桌那儿看了会儿书,然后慕容宝林就派人来搅浑水了。”
“……”
苏星若有些口渴,忙让月见去倒了一壶茶来,她喝了几盅解了渴,又忽的有些饿。
幸好午时还有几朵没吃完的荷花酥,她解了馋后漱了口又要睡,月见没好气地过来给她盖被子,她却笑了,问:“小丫头,怎么你比我还难受呢?”
“小主你难受吗?奴婢真没看出来。”
“……”
苏星若不答言,只翻了个身。天气愈发冷,这被子好似盖不住了,她又对月见说:“再加一床被子吧,冷死了。”
月见于是拿来一床棉被。
“才九月呢,小主,要不明日让人烧一盆炭火烤着?”
“那倒不用,还没那么冷吧,只是夜里风大,你去看看是不是窗子走风了?我感觉怪冷的。”
月见一听她说漏风,就出去叫上陆六和大内高手几人检查了一遍门窗,果然发现有两扇窗子漏了风,但是几人都不会修,这个点儿,也不会有人来修的,遂就找了些不要的布料塞住漏风的地方。
苏星若半夜才睡着。
不知是屋里漏风,还是听说他去了披香殿,她心底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思萦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她一琢磨,许是她之前睡过了,所以才睡不着。
真是如此吗?
她不知道。要说她一丝落寞也没有,那定然是假的。
披香殿引他去的那荷包,应是那天春韶捡到的那只吧。
她苦笑。
一个荷包就把他勾过去了,白疏桐果真对他那么重要。
幽居深宫时日难捱,广德殿乐子少,这段时日主仆几人都鲜少外出,宫内一度有传言说苏美人失了宠之后郁郁寡欢,都快病死了。
苏星若这天吃着午膳呢,陆六和月见去内宫局领了些炭火回来说与她听这些谣言,她一咳嗽,差点呛死,喝了半壶茶水才缓过来。
真的,她在他人眼里就这么没出息失了宠就非要寻死觅活吗?
从他上回翻她牌子已过了又半月,快至太后的寿诞了,京城入冬比江南快许多,今岁尤早,舅父舅母前些日子从洛水县寄了书信来,信上说江南此时还桂花飘香呢,京城却已开始降雪了。
三日前开始一连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阖宫银装素裹,虽冷,倒是怪漂亮的。
午膳后,画屏姑姑让一个小宫女过来传了太后口信,只说太后近来身子不适,这几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苏星若正更衣准备去寿康宫一趟,一听这话,又褪了繁复的宫装,随意裹了件狐裘就出门打雪仗,自然,她只敢在广德殿内玩儿,不敢去外边放肆,她如今只是一个失了宠的小小美人,比不得其他位分高的主子自在。
她听闻披香殿的慕容宝林升了四品贵人,好威风,与她同住披香殿的薛宝林被她赶去了披香殿东南角一间屋子住着,薛宝林本就不得宠,人又软弱,遂被欺负成这样。
“也不知陛下是吃了慕容贵人什么迷魂药了,那薛宝林是陛下做太子的时候就跟着的通房丫鬟,如今却被人欺到天上去了,上回陛下翻小主的牌,这慕容贵人也从中作梗,可恨极了,真是狐媚。”
月见气得骂了几句,苏星若还未发话,宝珠已经过去捂了月见的嘴巴。
“宝珠,你捂我嘴干嘛?”
宝珠后怕道:“你别说慕容贵人了,她如今正受宠呢,要是听见了这些闲话,她和陛下去告状,到时候苦的是小主。”
月见一听,当即不敢再说,过了会儿又气道:“那慕容贵人就是欺负我们小主位分低,林昭仪李昭容和瑾妃娘娘被翻牌子的时候,怎不见她去使绊子呢?”
“就算如此,你也莫要再说这些闲话了。”
“……”
苏星若懒懒说罢,已堆好了一个雪人的身子,又准备堆一颗脑袋。
月见和宝珠追着对方打雪仗呢,不经意就砸了一颗雪球到她身上,她冷得打了个喷嚏,也没看清人,就捏了个雪球扔出去,只听得背后一声闷哼,她惊诧回头,只见宝珠和月见都跪下了。
薄野宸一身月白衣袍背着手立在那儿,周身都是寒意,比这天色更为阴郁,身后的四喜和高风鹤则目不斜视,而一旁的贤王却像是在憋笑,毕竟皇帝吃了哑巴亏第一回被人这么砸。
她不知道的是,那颗雪球她砸得很厉害,直接砸到了某人的一侧脸颊上,让一国之君脸上开花。
“苏星若,你放肆。”
“……”
苏星若本是跪在地上堆雪人的,把一捧雪泼出去,忙起身行礼道:“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她觉着自己今日的马屁拍得还算好,虽言简意赅,但字字珠玑。
“朕听闻广德殿苏美人病入膏肓快死了,却是活得好好的。”
“……”
快死了他才来看她吗?狗皇帝!
苏星若把他腹诽了一遍,正想说些好话替自己开脱,他已经走上前,拧眉欣赏了会儿她堆的那雪人,末了送她一句:“甚丑,以后不许再堆。”
“……?”
她不服,鼓了鼓腮帮子道:“为何不准我堆?它丑不丑与你何干?又不是堆的你!”
此话一出,贤王是憋不住了,耸着肩膀笑了半天,四喜亦是没忍住,只是没那么过分,高风鹤则像个油盐不进的面瘫,立在那儿提着刀完全不笑,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薄野宸冷冷地瞥了贤王一回,贤王不敢再笑,咬着牙侧了身去与四喜说些有的没的,四喜默然,只听贤王说。
苏星若还为他说自己堆的雪人丑一事生气,咬着牙瞪了他好几回,只是不敢说话,怕他拿她的宫人开刀。
几人就这么在雪地里神色不合地站了会儿,又开始下雪,薄野宸也没打算踏进她的屋,当真就是听说她要死了,他过来看看能不能赶得上给她收尸,发现她活着,还堆雪人,他冷着面容就走了,仿若刚才只是她一场幻觉。
过了几日大雪初霁放了晴,皇太后的寿诞也到了,除去亲王郡王和众臣子,各宫都备了寿礼送去寿康宫给皇太后祝寿,广德殿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只送了几幅绣了吉祥云纹和寿字福字的锦帕。
苏星若犹记得这份寿礼送上去时,一屋子的嫔妃暗里笑话她,她只当不知。
皇太后什么好东西没有,不消她花什么心思,她一个末位的美人能拿得出好东西才更会落人口实。
薄野宸倒是很会做戏,命人在三月前就动工修缮了一遍寿康宫,如今寿康宫更为奢靡华丽,竟如仙宫一般。
因她失宠,皇太后近来也没再找她什么麻烦,听说她身子不好,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她好几天,倒是她听说慕容贵人被太后罚去慎思堂抄了好几回经书,理由是慕容氏妖媚惑主。
慕容贵人似乎颇懂制香技艺,披香殿内的香料都是她亲自所调,隐隐有传闻说,慕容贵人点的香料有魅惑功效,会让人流连忘返,后来太后派人去查披香殿,却并未发现慕容贵人的香有什么问题,加上薄野宸庇护,太后只好作罢。
此次太后寿诞在紫宸宫的清辉殿摆宴,各亲王郡王及臣子和内外命妇皆要出席,苏星若的位子不起眼,只在内命妇一列最角落的位置,这也好,没人会注意她。
趁着一班舞姬为太后献舞时,苏星若携了月见悄然从偏门退了,只因她这几日月事,天又冷,身子的确不爽,怕弄脏了衣物,遂提前离了席,太后有许多人要应付,想来不会注意她。
出了寿康宫经过御花园,百花凋谢,只剩寒梅傲雪。
她有心摘几枝回去插花瓶里应景儿,只因她宫内没这么好的梅花,四下看了看无人,她让月见把风,自己找了只低矮的树枝去摘。
“小主您快些,待会儿该有人来了……”
“知道了,我再摘一枝好的就行。”
她正摘着呢,倏然听见月见叫了声“王爷”,她回首一怔,忙福了福身。
“广德殿美人苏氏见过韩王殿下。”
“苏美人好兴致,这株梅本开得好,却被你摘了。”
“王爷……说笑了。”
韩王薄野琮,闵贵太妃之子,排老三,皇长子和皇二子都年幼夭折,储君立嫡立长,他背后又有闵氏一族,外祖握有兵权,储君之位于他本是唾手可得,但如今,他只是韩王。
冷风阵阵,薄野琮亦是一身玄色衣袍,袖口云纹繁复华丽,但与天子不同,亲王再尊贵也不能绣龙纹。
他亦身姿颀长,露出的一截手背苍劲,鼻峰如玄胆,墨色瞳孔阴冷无比,脸色亦是冷峻,如那千年寒冰似的……大骊皇室,竟有两位冷如千年寒冰之人。
只是他较之薄野宸,身上多了几分轻挑,那双眼睛多情,也是位侍妾如云的王爷。
苏星若思及上一世与他的纠缠,一时冷汗淋漓,不想与之多待,抱了几枝梅就要退去,不想才一转身,却被那雪绊了脚,脚底一滑便要倒下时,一双手搂在了她腰上,倏然收紧。
此人轻薄,并没立刻放开她,反倒带了她入怀,又轻嗅了一下她的发顶,低沉笑道:“你好香啊。”
“……”
月见亦知这于礼不合,但对方是亲王,她不敢阻止,只上前去要扶自家小主,薄野琮却揽着苏星若的腰转了一圈,苏星若险些又滑倒,本能地抓了他衣襟,他轻笑着搂紧她腰肢,月见吓得脸色都白了,左右看看,幸好四下无人,天又黑。
“望王爷……莫如此捉弄我。”
这人依旧轻佻得很,她又急又恼,怕惹极了他,她真没好果子吃。
他连先皇的女人都敢染指,而他亦是因为此事才被先帝怒斥了一顿,发配去了邕州三年不许进京,先帝为了皇家颜面,便赐死了那位被他染指的从三品修仪娘娘。
“上次秋夕一见,本王寻了你许久,今日终是等到,你教本王如何放手?”
月见大惊失色,上前就要说话,却被韩王一记手刀劈晕了。
苏星若亦大惊,咬了牙道:“我是陛下的苏美人,王爷你不怕杀头吗?!”
薄野琮笑了笑,一手抚上她小脸,眯了眯眸子。
“本王听说你也不怎么受宠,在意皇上做甚,他不在意你死活,不如今日服侍了本王?”他抚上她的脸颊,一寸一寸沾染,笑,“本王可比他会怜香惜玉,今日美人若让本王尽兴了,不日寻个机会带你出去做个侧妃如何?”
“薄野琮你疯了!”
“哦?还知道本王名讳,看来你亦对本王有些心思,那还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