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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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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她就只是一个末位的九品美人,没什么说话的份量,何况这天下都是他的,她能如何?
至亥时,薄野宸命宫人宽衣解带,月见只留了一盏灯,屋内昏黑,荧荧烛火堪堪照得床榻周围几分光亮。
苏星若还未睡着,不是不想睡,是她思虑太重,脑子里总划过落水时分见到的那一具可怖的白骨……
她是听说寿康宫淹死过不少冤魂,从前只当是谣言,如今真的亲眼所见,她亦大骇,冷汗淋漓,翻了个身,却撞进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龙涎香浅淡。
她怔了怔,往后退了退,翻身背对某人,顷刻间又被他大手捞了回去。
那只手臂禁锢在她腰间,她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她都这般虚弱了,他应是不会拿她怎么样,就这么思虑着不着边际的事情,她的困意渐渐起来,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夜亦做了许多梦,梦见那乱葬岗的许多骸骨,一具一具堆积如山,而她走在其中茫然四顾却如何也找不到出路。
不知几时,她终于倒下,骸骨从四面聚拢,窒息感席卷周身,她一时惊醒过来,手脚乱抓,忽地感到手腕上一股力道揪紧了她,她睁开朦胧双目,才发觉自己睡梦中,竟爬到了他身上。
这副姿势极为不雅,幸而现下天色还未大亮,宫人们都在殿外候着,否则若是掀开锦被……
回神后,她想要抽回被捉住的那只柔荑,薄野宸却未松开她,噙了笑意,微睁凤眸,凝着她一张一下惨白一下又羞红的小脸儿,另一手顺势揽在了她纤细腰肢上,速度极慢地游弋着。
她满面羞红,咬着唇低声解释:“臣妾做噩梦了,所以才……”
“爱妃说说,做什么噩梦了?”
他说着,手伸进了她里衣。
亵衣被他轻挑开,他粗砺指腹按在她脊背上,或轻或重,或揉或捻,如蚂蚁爬一般折磨她。
她羞愤难当,欲从他身上滚下来,腿一抬,小脸僵住,只因碰到了什么物事,烙铁一般。
她不敢乱动了,只低低道:“我……我真的做噩梦了,好多的死人骨头,山一样堆着……”
话落,只觉耳畔温热气息拂过,她缩了缩脖子,依旧没有乱动。
薄野宸眸色一沉,忽地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她一惊,继而歪了脑袋闭了眼睛,等了会儿,却只听见他沉哑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她睁眼,却见他撑着身子,盯着她轻笑,眸光里已无更多情.欲。
明明刚才他……
她不敢再想。
须臾,薄野宸凝着她眼睛,继而往下移,幽幽道:“紧张什么,你这缺斤少肉的,还是养养再说吧。”
“……”
他说罢,当即松开了她,翻身下了床榻,唤四喜入内。
“陛下今日起这么早?还有两刻钟才卯时,不若再睡会儿?”四喜道。
“罢了。”
四喜称是,遂唤了一班宫婢入内替皇帝更衣。
帘幔内,苏星若还醒着,她轻拂开一道缝隙往外看,薄野宸长身玉立,正由宫婢替他褪下衣襟,顷刻间,他精瘦健硕的身躯赤条条露出来,臂膀胸膛那般坚实……
她面色微红,急忙撒手放下了帘幔,翻个身继续睡了。
再醒时已是巳时,她朦朦胧胧下了地,披一件锦缎襦衫洗漱罢,月见替她更了衣,不知是否错过了去寿康宫定省的时辰,她问月见:“今日是否要去寿康宫定省?”
“寿康宫的画屏姑姑适才来过了,说小主昨日落水受了惊吓,今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月见压低嗓音又言:“宫内都在传呢,说陛下宠爱美人,已连续五日宿在您宫内,后宫其他主子现下都欲巴结承欢殿呢,陈才人一早就在外边候着了。”
“陈才人位份比我高了几级,怎能让她等我,月见,你该让她回去。”苏星若叹了口气。
月见却说:“奴婢是说了这话,可陈才人不走 ,奴婢也没辙,只能上了许多茶点供着,对了,林昭仪派人过来送了燕窝,奴婢不好推辞,就替小主收了。”
更衣毕,苏星若即可去见了陈才人。
陈才人已恭候多时,甫一见她出来,忙起了身与她见礼,可陈才人位居五品,她实在当不起这礼,遂亦福了福身。
见礼毕,陈才人捧一杯茶说:“妹妹好大的面子,昨日陛下一听你落了水,撂下一干人等就去找你了,不知妹妹身子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苏星若只摇摇脑袋说:“劳姐姐挂心,我已无碍。”
上一世她与陈才人交情不深不浅,不过点头之交,露水恩情罢了。
这一世她已看淡了许多,这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这些后宫妃嫔,保不齐今日把酒言欢,他日就会落井下石。
一向温良恭俭的陈才人,在她落难入了冷宫后,也不过托宫里人给她送了一回膏药罢了,后来对她自然是不闻不问。
陈才人笑着又说:“昨日太后娘娘赏赐了各宫姐妹不少西洲贡物,我那有一樽琉璃碗,虽不如先帝赏太后娘娘的,但也是西洲御用之物,我瞧适合妹妹。”
陈才人命宫人送了只锦盒上来,打开,赫然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琉璃碗。
苏星若推辞道:“谢姐姐美意,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能收?”
她盖上锦盒推了回去。
陈才人示好,无非是想拉拢她,但她已无心结党派,只是因为倦了。
陈才人不收,起身道:“妹妹收下吧。你身子不好,那我先回了。”
随后便领一班宫人离了承欢殿。
月见道:“小主,这琉璃碗奴婢看着眼熟,好像陛下上回赏赐的那几箱贡物里,就有一只差不多的。”
“……”
苏星若闻言,打开锦盒看了眼,笑了,对月见道:“太后赏我的东西拿来看看。”
月见命人搬了一箱过来,笑说:“太后娘娘赏了小主一箱呢,别的小主才一两件。”
“……”
这皇太后真有意思,好一招借刀杀人,用来赏人的全是她上回缴到内宫局的贡物,这太后故意用来做人情,可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偏偏还故意赏她最多,她一个美人何德何能,这是非要让她做各宫小主的眼中钉啊。
一个太后一个薄野宸,这二人虽非亲生母子,做起这明褒暗贬的事来倒是如出一辙,她这颗眼中钉,只怕是要在后宫被狠狠地记挂上了。
思及此,她又想到昨晚落水一事。
敢在寿康宫行凶,这人八成就是太后宫里人,可为何她落水后,薄野宸来得那样快?按理来说,太后要置她于死地,怎么会让宫里人通报薄野宸知道?那岂不是枉费心机?
又或者,连太后也有防不住的人?这宫内连太后都防不住的人,恐怕只有一人了。
她问月见:“你昨夜与画屏去领赏赐,怎去了那般久?”
“画屏姑姑自己都迷路了,所以才绕了好远的路。”月见拧眉道。
“你可知道我落水后,是谁去大殿通报陛下的?”
月见慢慢想了想,才说:“是四喜公公的徒儿蔡保公公。画屏姑姑领奴婢去了长岁阁就去侍奉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跟前的锦歌姑姑安排赏赐事宜,奴婢谢恩后,锦歌姑姑带领奴婢绕过紫竹林,听见什么落水的声音后,她便急匆匆回了长岁阁,后来就是陛下捞您的事儿了。”
“……”
“小主,你可吓坏奴婢了,您跟水犯冲,以后不要再靠近池子了。”
这个锦歌,她是有些印象的,也因此知晓了为何一个太监竟然敢坏了太后好事,以及锦歌会出手相助。
虽只是她猜测,但锦歌应是薄野宸的人。
而前去禀报通传的太监是御前的人,太后再想杀人也会忌惮一二。
上一世白疏桐入宫后,锦歌就被薄野宸调去侍奉白疏桐了。
她所知的是,锦歌会武,也通医术,甚至,会制毒,而她曾听闻锦歌师从南海医仙重华仙师。
月见担忧她身子落下病根,午膳后又端了一碗五苓散来让她喝,她趁着月见不备,全倒花盆底儿了,不料这让宝珠看见了。
苏星若以为宝珠他们都没让医官瞧过,担心他们身子受不住,便要遣退,宝珠却道:“小主别担心,昨夜陛下已命医官过来给奴婢们上药,现下已然好了大半。”
“医官给你们吃了仙丹么好这么快。”
苏星若根本不信,要赶人,又想到宫里殒命的一个小宫女,忙问:“我宫内……是谁没了?”
宝珠一愣,答:“是春华。她身子本就不好,谁知二十板子就丧了命。四喜公公已着人好生安葬了,又命人出宫送了一笔钱财供养她的家人,小主莫太伤神,万般皆是命罢了。”
好个万般皆是命。那她的命呢?能撑几时?
不知这些宫人知不知道,是她私自出宫,才害得他们挨了板子。
想到殒命的小宫女春华,苏星若命月见去要了些纸钱,她又自己抄了些超度的佛经烧了。
月见怕被旁人看见落人把柄,用一盆水浇灭了火,此时已是戌时,正是各宫主子用膳的时辰。
苏星若亦还未用膳,月见搀着她往承欢殿走,一边说:“宫内烧纸可不好,要是被人看见了,少不了又是一场祸事,小主今后别烧了,奴婢打听到,春华家就住在城东宝华寺山门下一个村子里,不若哪天陛下准你出宫省亲,奴婢派人再去她家中送些钱银吧?”
苏星若落水后其实身体还虚着,又在水中受了惊吓,神思恍惚,便随口应了。
甫一回到承欢殿,月见便命宫人上了晚膳。
苏星若没有胃口,遂只吃了几口清粥加些咸菜,那几道精致的菜品却是一口未动,月见以为是菜品不合她胃口,忙又要去了御膳房。
月见并未禀报自家主子,只自个儿去了趟御膳房,御膳房的厨娘和太监正清点菜品,琳琅满目摆了一桌,令人垂涎。
那御膳房的总管太监是个人精,得知近日是承欢殿的主子受宠,甫一见承欢殿的人来,立马过去迎着。
月见见了礼,说想要几道开胃菜,总管一听,正要送一道樱桃肉和甜辣白菜过去,此时一名粉衣宫婢兴冲冲进了御膳房,说要一道樱桃肉和百鸟朝凤送去琉璃殿。
琉璃殿住着瑾妃,昨日李玉璎入宫本是陪太后小住,太后却又改了主意,令李玉璎与瑾妃同住,遂如今这琉璃殿里住着两位主子。
月见认得那粉衣宫婢是太后宫里的人,想必是太后拨去给李玉璎使唤了。
太后宫里的人一向心气儿颇高,如今虽跟了新主子,但因为琉璃殿主子与寿康宫皇太后的关系,谁都会让着几分,因此那御膳房总管一掂量,就把樱桃肉与了琉璃殿的人。
月见问:“公公,樱桃肉可还有?我家小主落水后身子一直不好,今日想吃樱桃肉,劳烦公公把这盘给我吧。”
总管太监有些为难,只好带着笑说:“实在对不住,这樱桃肉是最后一盘了,虽要再做一盘也不难,只可惜樱桃没了,炒不出来,姑娘担待些,明日再有,咱家定会留一盘给承欢殿。”
如今七月,正是吃樱桃的季份,宫内应有不少的,但琉璃殿瑾妃爱吃樱桃谁都知道,遂那些樱桃大多都与了琉璃殿,其他宫的主子也就分到个一碟左右。
粉衣宫婢取了樱桃肉和一盘百鸟朝凤,神色带几分鄙夷,阴阳怪气地冲月见道:“什么人呀,也配和我们琉璃殿的娘娘争?不过一只落水狗罢了。”
月见本并无意与人起争执,但这婢子实在欺人太甚,那盘樱桃肉本就是她先要的,这婢子后来也就罢了,拿到了樱桃肉还要奚落她家小主是落水狗……
士可忍孰不可忍,月见气得咬牙,过去就抢了那盘樱桃肉到自个儿的食盒里,兴冲冲道:“这盘樱桃肉本就是我先要的,你怎么一来就抢?是,琉璃殿的娘娘尊贵,但我们小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辱的,至少你这个奴婢不行。”
“我不行,我们家娘娘还不行么?告诉你,我家璎小主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太师府嫡女,金贵着呢,又与瑾妃娘娘同居,你们承欢殿那位算什么东西?媚主承欢的贱蹄子,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么?”
月见一听这婢子如此出言不逊,上前就扯了她的衣服推了一把。
那婢子原先是画屏手底下做事的,各宫少不了要卖她几分薄面,横惯了,哪里受得了这副气?何况对方不过只是一介美人,不过受了几天宠幸罢了,竟敢蹬鼻子上脸?
遂心头火起,一巴掌就甩在了月见脸上。
月见被打得歪了歪身子,懵了,不料那婢子又是一巴掌扇过来,月见瞬间眼冒金星,两边脸都肿起来。
这琉璃殿排场老大,只是来趟御膳房,亦成群结队,那婢子身后还有几名宫女,月见哪里是对手?
此时琉璃殿大宫女菱柳又过来催,那婢子遂邀功献上樱桃肉,对承欢殿一事只字不提。
月见不敢和菱柳争执,料想菱柳也不是个公道人,遂委屈着捂着脸立在那儿,待琉璃殿一干人等离了御膳房,她才要了一份甜辣白菜和一份银针炒翅。
回了承欢殿,月见让宝珠去上菜,自己回屋去敷了敷脸,待脸上的伤消退了些才去泡了壶清茶。
苏星若吃了些甜辣白菜和银针炒翅就吃不下了,发觉侍奉她的一直是宝珠,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宝珠:“月见呢?你身子还没好全,这几天歇着吧。”
宝珠只好退了。
月见端了壶茶送上来,一直低垂着脑袋。
苏星若早发现她不对劲儿了,平日里话多,如今屁也不放一个,遂扯了月见过来,一看,月见两边脸都肿着,一看就是被人掌掴了。
她沉了脸色,问:“谁打的?”
月见支支吾吾:“回小主,不碍事,过两天就消肿了,奴婢办事不利,失了承欢殿的脸面,以后定会谨慎行事……”
“我问你谁打的?”苏星若已然起了身,音色也重了。
月见却摇摇脑袋不肯说,她不是不委屈,只是琉璃殿的主子,承欢殿得罪不起,那边又有太后撑腰,她是怕小主也受责罚才不说。
苏星若笑了笑,冷着声道:“行,你不说就以为我问不出来是吧?御膳房你总去过,我一路问,总有人会说。”
月见一听,真怕小主出去问,遂一五一十全说了。
苏星若听完,什么也没说,只回后殿换了身得体的衣裳。
这是正装,衣衫宽大飘逸,下摆曳地,腰间束带,折领及袖端均以金线绣凤街折枝花纹,她唤了宝珠来梳妆,冠垂几支流光溢彩的步摇,脚穿云头丝履。
宝珠问:“小主如何更衣打扮?这个时辰该歇息了,奴婢听闻,今日陛下翻的是温婕妤的牌子……”
说到这儿,宝珠住了嘴。
苏星若命陆六唤来一班宫人,加上薄野宸新拨给她的,总共十二人,太监宫女聚了一屋,齐候在殿前听候差遣。
“你们给我记着,今后若受了委屈,只管与我说,能不能替你们讨回脸面不一定,可今日,这亏咱不白吃。”她说着,扫视一圈,“不惧的,随我去琉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