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月》别长思

4、第四章

　　天蒙蒙亮，宁家后院庭中，正有两个人在比剑。

　　宁昶着白衣，宁熹着黑衣，具执一柄软剑，招式并不花哨，点到即止，两人虽然已经十分克制。但是剑光有来有回，剑锋激的旁边那棵大桃花树上花瓣坠落，时节正好，树上桃花却已经不见几朵，全部铺陈在地，落英缤纷。

　　宁昶往后一跳，收起手中软剑，笑着说：“下次换个地方，这个桃树快被我们薅秃了，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吃上桃子。”

　　一瓣桃花正在她眼前飘下，坠在宁熹手心，她轻轻拂过，扯下额间的黑色发带，交给听风，又接过枕泉递来温热的汗巾：“准备好了吗？”

　　听风轻声说：“已经备好马了。”

　　宁昶将软剑抛给宁风，问道：“你今天要出去？”

　　宁熹嗯的一声，往房里走：“今天要去见鸾姐姐。”

　　待到宁熹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劲装，准备出门，宁昶早已在庭中等她了。

　　接过宁昶递来的一杯茶，才喝了一小口，宁熹的脸顿时皱成苦瓜，“怎么这么苦？”

　　和预想的一模一样，宁昶叹一口气：“我特意从北郊引来的山泉水，给你喝真是浪费了。”

　　“这一大早，你是特意来给我添堵的吗？”虽然脸色略显难看，宁熹还是慢慢地将茶饮尽。

　　宁昶笑着看她的神色变化，拍手：“错，我是来给你当护卫的。”

　　“我不过去个静慈庵，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再说了，鸾姐姐不一定愿意见你。”

　　“我还记得七岁那边，你跟着娘去静慈庵看鸾姐姐，被一伙胆大包天的马匪劫持，要不是有人恰好路过救下你们，我就没有妹妹了。”宁昶正色下来，对着宁熹说，“最近洛京不太平，我不放心。”

　　宁熹召来枕泉，指着桌上的茶壶，“以后看见这玩意就给我扔出去，再有下次，你自己去领罚吧。”

　　枕泉点头说是，当着宁昶的面，把那个花了他三百两银子的白瓷茶壶拿走了。

　　宁昶目瞪口呆，不知是心疼他一番心意无人在意，还是心疼那茶壶的结局，堂堂宁大公子索性耍起赖来：“不行，胸口疼，我要跟着你去静慈庵上香，和静安师太坐而论道。”

　　洛京，北门外，有个百十来米高的小山坡，山坡上，一个青年人嘴里叼着青草，躺在草地上，翘着腿，脸上还盖着一把素面的扇子，中间两个大字风流。

　　另一个正在给马刷毛的年轻人看着一行人快马出城，问：“哪个是宁熹？”

　　躺上地上的那个收起扇子，眯着眼看远去的一群人，勉强在烟尘中看清了人影，“喏，最中间穿黑衣服的那个。”他说完就要躺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问起她来了？你不是一向和宁家不对付吗？”

　　听到这话，谢和昀语气近乎无奈：“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对宁家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宁昶单方面和我不对付。”

　　这位传闻中和宁家不死不休的三皇子谢和昀，面容白皙，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就是戏本子里面风流才子的样子。可惜他现在撸起袖子，正在给一匹马刷毛，身上全是泥水，是一个很有味道的才子。

　　李淀吐出口中青草，装模作样地扇起扇子，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八卦意味：“那你问宁熹干嘛？她可是个美人儿。不过，你就是想，贵妃也不会同意的。”

　　谢和昀：“只是问问罢了。”

　　李淀和宁昶自小玩得好，有互递黑锅的深厚情谊，这次有缘偶尔见过几次宁熹。皇帝喜欢这个外甥女，时常召她进宫，论起亲近来，也算得上是谢和昀的表妹，但谢和昀却一次也没见过，实在是巧合的过分了：“说起来也是奇怪，宁昶在京中人缘好得很，一呼百应，可从来没见过他带着宁熹出来玩。”

　　谢和昀仔细回忆刚才看到的那张脸，和孝贤皇后几乎一模一样。他有点怅然，其实他对宁家的的确确并没有什么恶感，京中传闻他与宁家水火不容，一半是因为他主动避嫌，另一半是因为宁昶躲他的行为表现的太明显。孝贤皇后虽然和他的母妃万贵妃不和，对他一直不错，在谢和鸾出生之前，皇后宫中的奶糕和水果几乎都是为他准备的。

　　洛京城离静慈庵快马也就三四个时辰，官道两边都是挺拔的大白杨树，遮天蔽日，清幽的很。

　　因为谢和鸾的缘故，宁熹时常往返这条路，今日一连碰上四五辆马车往山顶去，第一次觉得这条上山的路这么热闹。

　　不由得想起赐婚的事情，宁熹心神游移了一瞬，直到看到静慈庵三个大字，才收拢心神。

　　静慈庵门口，宁家兄妹下了马，正好碰上传完旨准备回宫的赵全德赵公公和正在送他的谢和鸾的侍女月明。

　　赵公公一见宁熹，那张脸笑得像朵花：“真是巧了，宁小姐今日来看公主吗？”

　　宁熹指着听风拿着的食盒：“是啊，她不在洛京，还得我经常跑静慈庵给她送吃的。”

　　“那您以后可不用这么麻烦了，今天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三公主不日就可回洛京了。”

　　宁熹面露诧异，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回京以后可得让鸾姐姐好好谢谢公公。”

　　赵公公弯腰：“不敢不敢，咱家先回宫复命了，宁小姐请便。”

　　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小太监都觉得今日的赵大公公和善过了头，但都闭上嘴巴，不敢说话，安静得很。

　　等赵全德带着人骑马离开，站在旁边的月明才过来和宁熹说话：“宁小姐里面请，公主此刻正在清荷亭等您。”

　　宁熹将马鞭交给身后的枕泉，随月明往里走，宁昶自觉地去大殿找此处的主持静安师太。

　　从偏门进去，豁然开朗，入眼即是一片荷花塘，绿浪滚滚，胸中郁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谢和鸾虽自小便住在庵里，皇帝的赏赐却没断过，作为皇后的嫡女，身份超然。静慈庵后院有一大半都是她来了以后才建起来的，静慈庵所有人都对这位大财主恭敬得很。曲院风荷，处处精心，这后院寻常人进不来，否则三公主不受宠的言论早就不攻自破。

　　“可算来啦，”谢和鸾懒懒地倚在亭中栏杆之上，看见宁熹，象征性地摇了摇手中团扇，“赵全德给我传信，我就想着你也该来了。”

　　宁熹坐到她身边，示意听风把食盒放在旁边，等到听风等人都退下了，才说：“听说陛下赐婚，我就赶来了，刚才还在门口碰上赵全德。”

　　“两道圣旨，一道赐婚，一道回京。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谢和鸾颜色郁郁，并不怎么开心，“今日圣旨才到，昨晚这周围就已经多了好几双眼睛了，静安师太说这几日的斋饭都已经约满了，真是好大的荣幸啊。”

　　宁熹也是纠结的很，但目前这个局面恐怕还得维持好一阵子。陛下要削弱各州王侯地方辖制权的说法又愈演愈烈，消息灵通的人自然已经听到了些许流言蜚语。皇帝又看好沈庭光接掌沈鹰手中的军权。眼下沈府炙手可热，沈鹰又是倔骨头，一群人绕着沈府就是不敢冒头，眼下只能挑谢和鸾这个软柿子捏了。

　　谢和鸾叹一口气：“我很理解他们，不过终究心疼这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荷塘景色，没让月明她们理会，不然昨天那几个试图扒墙头的人早全扔这荷花池里面喂鱼了。”

　　“静慈庵还会热闹一阵，你要多加小心。我来的时候看客房住了好些人，已经派枕泉去打听这些人的身份了。”宁熹远远看着听风和月明又拦住一个想进清荷亭的人，环顾四周，“昨日我见陛下的时候，他还没松口，不知道今天他老人家怎么突然定了。不过近日诸侯进京拜见皇帝，洛京乱得很，暂时不是回京的好时机，等我给你送信。”

　　“好，我等你消息，且让我再玩两天。”谢和鸾转头去看亭下水里一群群的小蝌蚪，“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爱这些小东西，皇后娘娘不让你养，你就眼里含着一包泪水，也不说出声，直愣愣地看着她。今日赐婚，若她……”

　　“鸾姐姐，”宁熹打断谢和鸾，“枕泉回来了，听听她怎么说。”

　　看到宁熹眼神示意，枕泉才快步走上清荷亭。

　　谢和鸾打开食盒，一字排开，放在桌上，见里面各色点心，都是自己爱吃的，她拿起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还是熟悉的手艺。

　　枕泉回报：“今日在客房住下的一大半都是江州褚家的女眷，不过似乎青州侯和并州侯也各自派了人来。”

　　青州侯那边多半是于秋词派来的人，并州侯和沈家向来有些龃龉，派人来也不稀奇，只是褚家怎么也掺和了一脚？

　　宁熹思索片刻：“褚家为何到此？”

　　“褚燕回中了状元又尚了公主，双喜临门，褚老太太来给观音娘娘还愿，还添了一千两的香油钱。”枕泉见谢和鸾和宁熹两人都不说话，又憋着笑补了一句，“静安师太一听说这个消息，直接扔下大公子，去找褚老太太弘扬佛法了。”

　　谢和鸾差点呛到，连灌两杯茶，颇为幸灾乐祸：“谁叫他不来看我的？真是活该。”

　　说起褚家，谢和鸾便问宁熹：“你可见到状元爷了？这几日上香的人都在谈论褚燕回，说他是风神秀彻，清逸绝伦，乃是江州第一才子。再这样发展下去，怕是把沈庭光也给比下去了。”

　　宁熹摇头：“我只去曲江略坐了坐，没碰到人，不过哥哥对他评价很高。”

　　谢和鸾哦了一声：“宁昶看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准，那这状元爷想必不过尔尔。”

　　“宁昶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得罪了你？上次我和娘来，你们俩就别别扭扭的，娘还问我，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宁熹失笑，真有些好奇起来，这次宁昶一来，便主动去找静安师太，明摆着是要避开谢和鸾。

　　看起来像是宁昶主动惹了谢和鸾，但宁熹和谢和鸾从小熟识，若是宁昶犯错，谢和鸾绝不是这种语气神态，早一日三次的写信来嘲讽了。

　　“不说他了，有什么好说的。说说褚状元，听说父皇把他和谢和榕凑了一对？看起来对他赏识得很。”谢和鸾将旁边一杯温水递给宁熹，“喝水，给我讲讲故事。”

　　从侧面看过去，谢和鸾和宁熹的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但相较于宁熹的明艳，谢和鸾的脸就显得略微失色。

　　“怎么不说沈庭光，难道不应该更关注他吗？”宁熹喝完水，谢和鸾极自然的接过去，给她满上，像是做惯了的。

　　谢和鸾和月明对视一眼，惹得花枝乱颤，扇子都握不住：“早上我就派月白去京中打听他了，还要她找个画师画个小像给我看。佳人难得啊，先等我看到他长什么样子，我们姐妹再来细谈。”

　　宁熹早见过沈庭光，关注点就放在了这句话的后面：“月白回来了？”

　　谢和鸾点头，狡黠一笑，眼睛迸发出光彩：“是啊，她从蜀南回来了，昨日傍晚到的，离我给她传信不过半月，动作很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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