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夏天》钟旺财

1、十五岁的夏天

　　熟悉到厌烦的食物在口腔里咀嚼，“8：16”在电子钟上幽幽地闪着光。
　　我收获了满身的阳光——在夏天的早晨是那样的招人嫌。
　　十五岁的夏天，一个尴尬的夏天。上一秒还在为毕业又哭又笑，试卷的碎片在轻松的空气里游荡，下一秒就又要跨入学校的大门，带着和三年前一样的期待和忐忑在未知中摸索，在题海中奋斗。一个夏天，仿佛就要长大。
　　我一边食不甘味地吃着早餐，一边望着窗外的树。那两棵被我当做成长的意象不知写进多少次作文的大树和小树依旧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未曾改变。“狂风呼啸，豆大的雨滴狠狠地向斜下方砸去。那棵曾经任性的小树挡在了大树的身前，为它遮风挡雨。我知道，在这个雨夜我和小树一起长大。”我一遍又一遍地将这些文字一个个填入冰冷又死板的正方形框中。
　　我长大了吗？
　　没有。“想长大”是不谙世事的孩童才会有的想法，而处在十五岁这个尴尬年纪的我不想长大。
　　我看见母亲在每日的辛苦工作之余还要看似理所应当地承担起大部分的家务，化妆品终于遮不住岁月的痕迹；父亲除了工作之外就是睡觉和玩手机，在母亲抒发不满后嘴里说着要帮忙却依旧理直气壮地瘫在沙发上没有动，啤酒肚逐渐显形。
　　我看见身子骨硬朗的爷爷躺在棺材里，被送入大地母亲的阴冷却柔软的怀抱；奶奶愈发哀怨，愈发苍老，愈发觉得自己身体有问题；外公外婆几遍看得如此开，却依旧一个一瘸一拐，一个日渐消瘦。
　　我看见家里吃完饭，一桌人散开，留下还有余热的残羹剩饭等着我收拾；我看见洗衣机的机盖被人打开，露出里面被搅作一团的衣服等着我一件件地展开然后晾到阳台上。
　　我看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童年生活在向我告别；而那一大堆“长大”的责任都如饥似渴地向我奔来，伸出长长的手脚将我束缚住。

　　我听见母亲为贪小便宜而不断讲价，话语中带着可怕的熟练；我听见父亲毫不留情地打破我的如梦幻想，恶狠狠地质疑别人的善意。
　　我听见奶奶对我诉说着如自己管不住表妹，说不过姑姑的尴尬境遇，这些不会向小时候的我吐露分毫的“你还小，听不懂”的话。
　　我听见同学们在背后议论着其他同学，即使没有经过证实，即使没有了解ta的难处，也依旧吐着刀子，揣摩着周围人的心思，带着大人的市侩。
　　我听见我的内心有两个声音在叫嚣，一个恶意揣摩他人，一个提醒自己不要变得世故。
　　责任与逐渐的圆滑世故充斥在整个十五岁的夏天，让我害怕。
　　因此不想长大。

　　就像窗外的树不会停止生长，我也必须长大。
　　父母因家务不断争吵，奶奶和外公外婆的背影也越来越佝偻，妹妹个子一下子窜得比我还高了，却依旧保留着孩子的稚气——这个家，需要长大的我。
　　甚至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这个年代，需要长大的我，更需要长大的我们。
　　必须长大。

　　其实，长大并不等于陷入了生活的陷阱。
　　面对他人伸出的援手我习惯性的质疑，面对他人不经意的差别对待我习惯性的恶意揣摩。但这不妨碍我相信人性本善，又多留一个心眼。也不妨碍我反省自己有没有真诚待人以至于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
　　现实如利剑，将我的梦想戳得七零四散。但这并不妨碍我像斯特里克兰一样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选择抬头看了看月亮，亦或者在疲惫的生活中带着赤子心，像李白一样永远天真。
　　十五岁的夏天，有风雨，有晴空，有少年的意气，有大人的责任。
　　二者永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