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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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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御书房。
雕花金炉里燃着檀香,季恪双手展开奏疏,沉着面色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双眼猛地被晃了一下。
案下站着的姜宣身穿金丝飞凤紫袍,腰悬宝饰,乌发全束,头顶镂空金冠,光芒闪耀。
这样装扮的缘由他再清楚不过——
都五天了,还没消气么?
季恪有点烦躁,将奏疏合起来推到一边,说:“君后,朕的意思,选秀还是不办了罢。”
姜宣抬起自打进了御书房就无比冷淡虚无的脸,问道:“是因为白玉弓?”
季恪不答。
不就是默认?
姜宣有点生气:“陛下,选秀诸事,臣和礼部众人,以及京中、地方的相关官员费尽心力准备良久,陛下怎能说不办就不办?”
季恪仍然沉默。
这是事实,他并非昏君,根本无法反驳。
但他的确不想选秀。
一开始就不想,后来被姜宣说服,勉强同意,可今时又不同往昔。
突然,已经有些昏了头的季恪想到了一个自以为绝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把阿玉加进名单里。”
姜宣天真烂漫,却一点儿不傻,相反只要愿意,他的脑子一向转得很快,这时便挑明道:“把他加进来,你就只选他一个人是吗?”
季恪皱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尽量克制道:“选秀诸事朕是交给了你们,可你们难道连朕选谁都要管吗?”
姜宣面无表情地答道:“陛下曾许诺,臣有否决权。”
“但如果朕没记错,上回,就是在此处,在朕的怀里,君后亲口说不要那否决权。那时的君后多么温柔大度,可现在呢?”
那你就废了我啊——
姜宣只在心里说。
他听了小荷的话,现在冷静多了,才不能轻易让季恪和白玉弓如愿。
而且季恪居然还有脸提那次?!
那次他以为季恪很喜欢很喜欢他;也正是那次,他提议两人出去玩,然后季恪就在宫外遇上了白玉弓。
果然人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大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了那次他才看清了季恪的真面目!否则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呢!
姜宣心中愤愤,说:“陛下,这次选秀,需得京城四品以上、地方二品以上官员子弟才有资格,白玉弓不行。”
季恪便道:“那就改了这条。”
“怎么可能?当真改了,原本不够格、如今又够格了的人怎么办?!”
“那朕就赐阿玉一个有资格的出身。”
姜宣当即嗤道:“弄虚作假。”
季恪登时火起:“弄虚作假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陛下与白玉弓不是最在乎规矩了吗?我不理他他就跪一早上,现在倒是要为了选秀谎报出身。”
“这是朕的意思!与他无关。”
“那陛下就自己张罗吧。陛下是天子,想怎样就怎样,臣人微言轻,无权干涉。”
“胡言乱语!君后你……”
姜宣才不理他,随便行了个礼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恪气得简直要吐血:???!!!
他算是明白了,姜宣根本就不是来奏事的,也并不在意他是否真地举行选秀,甚至白玉弓参不参加、假不假借身份、能不能选上……
他都不在意。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剜心刺肺的言语,不惜与从前活泼可爱软软糯糯的自己背离。
姜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气他。
只是气他。
姜宣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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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了口舌之快的姜宣回到明华宫,心里那一点点爽很快就被更多的不爽代替了。
随便用了午膳,又随便睡了午觉,半个时辰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坐在床上呆呆地缓了一会儿,喊道:“小荷小荷!”
“奴婢在!”外间的小荷应声将门推开一点。
“好无聊啊。”姜宣打了个哈欠,“你陪我去御花园里走走吧。”
姜宣有心情外出赏花,小荷自然开心,十分麻利地给他换了一件鹅黄色锦袍,扎带束冠挂宝珠,再装上果点和甜酒酿,揣好缎面晴伞和丝织团扇。
时已入夏,牡丹、芍药开得正好,被阳光一照,当真是姹紫嫣红、倾城之色。
“……这个品种我都没见过,我师门里没有,我们那儿最大的牡丹也才这么大。”姜宣侧过身,认认真真地给小荷比了个粗瓷碗口大小。
“想来君上的师门并非牡丹产地,京城牡丹历来是很大的,这一朵尚不算什么,那一片田里的才大呢!”
“真的么?那快去看看!”姜宣来了兴趣,拉着小荷就跑。
穿梭在花丛里,闻着馥郁的香味,突然一下,就又想起了上回在这里的情景。
那时他刚进宫不久,和季恪经过了最初的生疏,相互之间熟悉信任了一点,一起压了几个事多的朝臣一头,然后开开心心地来到御花园,在这里松土。
然后季恪去远处的亭里批折子,他在一旁静静地看,还故意躲起来吓唬他。
季恪并没有生气,他觉得季恪真好。
可是……
原来季恪之所以不生气,都是因为把他当作了白玉弓。
只有白玉弓才不会令季恪生气。
而他……
自打白玉弓回来,季恪对着他除了生气愤怒,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想到这里,姜宣眼圈红了,一滴泪“唰”地滑出来,把小荷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背抹掉眼泪,努力笑着说“没事没事”,继续跑去花丛深处——
别想啦,即便只是回忆都不属于自己,不值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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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丛中,他一朵一朵反复地看,觉得累了便就地坐下,拉着小荷一起吃果点喝酒酿。
果点好吃,酒酿更是香甜,他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忽略了它虽甜但仍是酒,直到起身的时候才觉得天旋地转。
小荷也是第一次喝这酒酿,不知威力,虽没姜宣喝得多,但也有点晕乎。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踉踉跄跄地往花丛外走。
突然听到花丛深处传来说话声,他们用醉意朦胧的双眼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便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高抬腿轻落足地偷偷靠近,偷偷听起来——
“陛下您别生气,我不要那些位分虚名,我只想陪在陛下身边,帮陛下分担忧虑。只要陛下快乐,我便心满意足。”
“哎,朕曾经觉得君后像你,如今才知道那只是表象,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你身上的珍贵之处,他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陛下别这样说,君后身为君后,自然是……不会喜欢我。”
“你才不应这样说。”
大约是喝了酒,花丛外的姜宣现在很恶心,就快吐了;
大约是喝了酒,他的胆子也壮了,绝不愿忍受如此污蔑,直接大声开口发问道:“小荷你说,本君和那叫白玉弓的,当真很相像么?”
小荷大惊。
花丛里的季恪和白玉弓也大惊。
然而不同的是,季恪的惊在于他恍然意识到,除了新婚之夜,今日不久前在御书房,是姜宣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臣;
而此刻,亦是姜宣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称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