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万里》热情的鱼

14、继位

　　晨穆再也没有往日的活力，他身上多处刀伤导致筋骨受损，日常行动受限。因为疏于锻炼，他四肢无力，身形消瘦。
　　霜华很心急，但却毫无办法。
　　那个曾是天之骄子的晨穆，如今却日日呆坐在窗前，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一日，婢女给晨穆送补品，他一掌打翻在地，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这一幕正好被霜华看到了，她默默捡起地上碎掉的碗，说：“多可惜，这燕窝还是我从朱雀国带来的，北境没有这样的东西。”
　　晨穆既烦躁又愧疚，竟用手捶墙，砰砰两下声音很大。
　　霜华赶紧护住他的手，但被晨穆挥手甩开，她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非常疼。霜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裂了，动弹不得。
　　婢女惊叫起来，晨穆也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自己这双无力的手，竟没想到能把霜华推倒。
　　闻声而来的侍卫慌忙把霜华带回卧房，请郎中来为她诊脉。郎中的诊断还是老样子，身体日益亏空，但却找不出病根。只有霜华自己知道，大限之日愈近，她时日无多了。
　　当她稍好一些时，便又去找晨穆。
　　晨穆的手已涂过药，裹上了布。霜华很满意地说：“没有我，他们也能照顾好你。”
　　“公主，我不需要人照顾。”晨穆还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如果我不在了，你能不能答应我，要按时服药，好好吃饭，让自己好起来？”
　　“你要走？”这是晨穆第一次追问霜华，平日里的他只是懒懒地敷衍。
　　霜华笑了，但笑得很勉强。她说：“再过三个月就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了。”
　　霜华无法坦然地告诉他，生日便是死期。她勉强地笑着，勉强地说：“到那时，我就要走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霜华剩下的时日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官署传来消息，凌城不会再回北境了。白虎国的官署张灯结彩，因为白虎国国主薨，大皇子继位。
　　凌城继位后收回军权，打开国门，发展边境贸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韬光养晦隐忍多年，就是为了终有一天，可以让自己的国家不再靠暴力战争来维持昌盛。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让白虎国长盛不衰，所以他一定要争夺王权，一定要当上国主。
　　当凌城处理好这一切后，便亲手写一封长信，派人日夜兼程送到霜华手里。
　　信中讲述了这些年他所做的事情，他的理想和责任，他的隐忍和无奈，还有他的爱情。他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剖开摊平摆在霜华面前，让她看见真正的凌城，看见那个深爱着她的凌城。
　　凌城在信中说，他要娶她。
　　凌城派来的使臣两日后便到了北境，但霜华并未见他们，而是回书一封：我已经有夫君了。
　　白虎国前来求亲的使臣作风很张扬，北境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包括晨穆。
　　他几个夜晚辗转不眠。霜华是一个好妻子，他确实喜欢她，但还不到爱恋的程度。而他更知道，霜华并不爱他。两个人靠着一点微薄的感情和一纸婚约绑在一起，久了就会疲累，就会有怨念。他不想拖累她。
　　后来，晨穆把和离书送到霜华面前。
　　“为什么？”霜华很吃惊，但音容沉静。
　　晨穆说：“我身体残病，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岁，与其等我死了你守寡，还不如现在和离，体体面面。”
　　“我不同意。”霜华说，“你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比半年前好很多了，不是吗？”
　　晨穆冷然一笑：“我的身体我知道，我这样的残废，就应该自生自灭，吃那些药就是浪费！”
　　霜华听不得他这样贬低自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心里很着急。
　　“晨穆”，霜华柔声叫着他的名字，“你还有年迈的父亲和未成年的妹妹在家等你，你不管他们了吗？”
　　晨穆眼中含泪，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公主，求你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替我赡养父亲，抚养小妹，可以吗？”
　　霜华望着晨穆，四目相对：“你求错人了，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这句话说完，她如释重负。北境的天空像水晶一样瓦蓝透亮，她凝神望着院子里的雪景。
　　“我出生的时候，老国师就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下个月，我就二十五岁了……”
　　霜华的眼睛映着天空的眼色，沉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越是平静，越让人心疼。
　　那个救晨穆的老巫师早年间在白虎国的皇室待过。晨穆清楚地记得他曾说过，白虎国的大皇子和三公主均是巫女和国主生下的孩子。谁都知道，巫女的血可以延年益寿，治病救人。即便只有一半的血统，凌城的血也依然可以让霜华活得更久一些。
　　晨穆知道凌城对霜华的感情非同一般，便劝霜华设法拿到他的血。
　　霜华拒绝了，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
　　“为什么？”
　　霜华眼帘低垂，沉默不语。
　　“你爱他？”晨穆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此刻他还是她的夫君，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妻子早就爱上了别人。
　　晨穆很想问她，因为要他的血就会折他的寿命，你舍不得？但他不用问也知道答案。霜华的答案就印在她沉默的脸上。
　　晨穆胸口痛，他不打算再同霜华说话了。
　　第二天，晨穆走了。他留下一张字条说，他要去老巫师家里还留了一些他的私人物品，他要回去拿。
　　霜华不放心，便派人去找。但他们在边境老巫师的旧屋里并没有找到晨穆，他好像从来没有回来过。
　　几日后，凌城秘密来到北境。
　　他闯入霜华的卧房。霜华蜷在床上，脸上没有血色，虚弱得像一只病猫。
　　婢女和侍卫不敢拦他，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凌城对于霜华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凌城握住霜华的手说：“别怕，我来了，我会救你的。”
　　就在这一刻，霜华明白了晨穆不辞而别的用意，她内心非常难过。
　　当凌城滔滔不绝地说着要把她接回白虎国，要用他的血救她时，霜华用力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霜华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回白虎国？我是朱雀国的公主，我要回朱雀国！”
　　凌城不明白她的意思，急切地说：“朱雀国气候可能更适合你身体调养，我可以为你制好药，给你送去。”
　　霜华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药？”
　　凌城一时语塞。晨穆找到白虎国的使臣，让他们飞书给凌城，说只有他的血能救她。他爱她，所以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北境救她，但却从来没想过，霜华并不想接受他的施救。
　　“为什么？”凌城想不明白。他一度以为他们是相爱的，他以为霜华能懂他。
　　“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要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找到我的夫君了，我要跟他生死相依。跟自己爱的人同生共死不好么？”霜华用最冰冷的语言说着最绝情的话，她感觉心如刀割。
　　凌城的胸口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你爱晨穆？”
　　“是的。”
　　凌城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重又问：“你爱晨穆？”
　　霜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到：“我此生只爱他一人！”霜华的脸涨红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会死的！”凌城青筋暴起。
　　霜华倔强地微笑：“死得其所。”
　　凌城沉默了。他没想到霜华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突然明白，自己爱的人早就成婚了，这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了，真荒唐，他只能用这三个字来总结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思考了片刻，凌城往后退了两步，他郑重地看着霜华说：“既然你愿意跟他一起赴死，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是凌城本来的样子，冷静、克制。他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手串，放在霜华卧房的圆桌上，回头说了一句：“深夜惊扰，我很抱歉，希望你幸福。”
　　他走了，步履乘风，没有丝毫停留。
　　霜华闭了眼，她累了，身体仿佛被掏空。
　　过了几天，手下来报，晨穆找到了。他躲到深山里，被猎户们找到并带到了官署。
　　霜华抱怨了他几句，便带他一起回了朱雀国。
　　晨穆回到家中，在父亲和小妹的鼓励下，重燃生活的斗志。
　　霜华日日写札记。那些积郁在心里的汹涌的感情，都化成文字流淌在纸上。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凌城的人了。
　　为了平衡朝中各方关系，凌城将会有王后和许多妃嫔；为了王权不倒，凌城必须身体强壮独掌兵权；为了白虎国的利益，凌城必须无情且冷静。这才是一个成功的帝王。
　　凌城不懂霜华，在爱情面前，她可以放弃自己，但在国家利益面前，她会选择放弃爱情。
　　最终，她为了凌城放弃了自己，为了朱雀国放弃了爱情。
　　霜华身体日亏，在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后没过几天，便病逝了。
　　那些札记被锁在霜华的首饰盒里。晨穆没有按照她的遗愿随她遗体入葬，而是几年后悄悄进献给白虎国国主。
　　他是有私心的。
　　白虎国国富民安，一派祥和，盛世之下国主的生活当然非常滋润。晨穆不愿意看到他过这样的生活，他要违背霜华的遗愿，要搅乱他一世安宁。
　　当凌城看到霜华生前的札记之后，想起自己当年不远万里奔赴北境，想用自己的血救她，却听到她说：“我死得其所！”。
　　当时他只当霜华陷入爱情当中无畏生死，却不知她当时如此倔强和痛苦。
　　凌城回顾自己安适的生活，叹了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霜华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无情的人。”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