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约略

4、三

　　九王爷书房失窃的事虽然没有在宾客中大范围传开来，毕竟是影响了主人的心情和宴饮的气氛，不多时，就有客人起来向九王爷告辞。其中又以樊音、商无蝶所在那一片为最。
　　目睹整个过程的士子和姑娘们纷纷起身，逃离这是非圈。
　　樊音自然也不能走得太晚。她在李荃和商无蝶向九王爷告辞之前先退出了白漱园，带着自己的侍女熙春，由王府下人领着，往王府大门行去。
　　熙春放慢了脚步，低声对樊音唤了句：“姑娘——”
　　樊音丢没丢玉佩，作为贴身侍女的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目睹了百花宴上樊音替那青衣侍从说话的整个过程，熙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但一直到这时候她才有机会向姑娘开口。
　　只是她才开了个腔，樊音就转过头来，低声喝止她：“熙春！”
　　樊音瞥了前方的九王府侍卫和刘家姑娘，见他们都没有注意她和熙春落后，这才停下脚步，侧头正色警告熙春：“这件事你对谁都不准说！——就是我大哥来问，也不准说出去。”
　　熙春第一次听到她这般严厉的口气，点点头，应承道：“是，姑娘。”
　　沉默了片刻，她终究觉得不妥，又犹豫道，“可是，那九王爷——”
　　“没有可是。”樊音冷冷打断她的话音。她转回头去，看着前方那几人的背影，冷冷道，“总之，要是我知道你乱说了一个字——你和大午这辈子就别想在一起了。”
　　熙春听了樊音这话，登时怔住。
　　大午是樊府的护卫，亦是熙春的心上人。年前正是樊音亲口向樊骐提出来，将熙春许配给了府中秦大午。当时樊骐还略有不悦，训樊音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该开口提这种事情。又把熙春叫过去训诫一顿，说这事若在别的官宦人家，就是丫鬟教坏了姑娘家，要杖打出去的。若不是樊骐知道樊音素有主见，熙春少不了要受责罚。不过樊骐疼妹妹，最终还是答应了两人的婚事。眼下熙春和秦大午只待来年开春就可成亲。
　　这一次樊音心中发狠，竟拿这事来威胁熙春！熙春愣了好一会，才低低道：“姑娘，你不消说，我知道的。”
　　她低下头，讷讷替自己分辨：“我只是……想替姑娘分忧。”
　　熙春比樊音大三岁，从七年前开始就进府伺候。这七姑娘的脾性她是最清楚的。人人都道她跟了个好主子，既是嫡系亲生，又没有四姑娘樊墨那般骄横难相处，唯独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七姑娘表面看起来温文和善，实际上却是整个樊府最倔强的一个。——她决定了的事情，旁人都是没办法插嘴的。
　　樊音见熙春表了态，冷静吩咐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日后别人若问起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回答。要是有出入的地方，你只一概推说不知道，回头让他们来问我。”。
　　她的口气干脆利落。熙春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这时前方的王府侍从和王家姑娘已经发现她们落后，正停下来回头望着这方，樊音和熙春赶紧快步跟上。诸人一路说笑着，很快来到自家的马车前。那王家姑娘先上了马车，辞了去了。
　　樊音也和其他几位姑娘家纷纷告别，准备回府。
　　那熙春早已灵巧地立在一边，为樊音打起帘子。
　　樊音正要踏上板子，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七姑娘——”
　　樊音心跳一滞，蓦地回首，却见是商无蝶的另一个随侍，年约十六七，亦是青衣简装，樊音约摸记得他名唤小五。
　　那小五走过来，站到樊音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块玉佩。
　　“我家大人说了，感谢姑娘今日仗义执言。所以又派我们在园子里仔细搜寻，终于找到了姑娘的玉佩。——姑娘看看，可是这一块？”
　　樊音垂眸看去，只见他手中是一方白玉镂雕螭纹佩。那玉佩色泽细腻莹润，雕工古雅大方，显然是极贵重之物。看这成色和模样，多半是商无蝶自己用的，如今却借了这个由头来谢她。
　　樊音心里不禁噗通噗通地跳。整一个宴席过程中，商无蝶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从头到尾都是李荃在和她闲聊，间或那位苏瑾苏大人也会问几句，而商无蝶除了一开始吩咐那青衣侍从小六谢她，便再没有多说什么。就是世子李荃逗他来谢自己，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了之。一顿宴席下来，樊音差点要以为商无蝶对自己全无好意了。不料他却在这个时候送了这玉来。
　　这算什么？樊音微微咬唇。她看着那白玉螭纹佩，想拿，又觉得不妥；不拿，心里又舍不得。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伸手取过那块玉佩。又对那小侍从微一点头，轻轻说了句：“如此，多谢你家大人了。”
　　那小五笑着冲她点点头，跑开了。
　　樊音顺着他的背影望过去，只见那头站了一个蓝色的修长身影，见她看了过来，远远地冲她一欠首，仪态从容之极。然后他便转身，和小五一起上车。
　　剩樊音把那玉佩紧紧揣在手心里，半晌不能回神。

　　那头，商无蝶的青衣侍从小六欲言又止：“大人——”
　　商无蝶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小六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能忍下：“大人，那不是你祖传的玉佩吗？”
　　他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自责。
　　商无蝶鼻间微哼，淡淡说了句：“身外之物。”
　　他表情淡漠，似乎全不在意一块小小的玉佩，可是小六自是清楚那玉佩不同一般。他再次进言道：“可是大人——”
　　“回去吧。”商无蝶淡淡命令车夫驾车，阻止了小六的话。
　　玉佩已经送出，再说都无意义。他也不打算和小六讨论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刹那冲动。
　　马车“驾”一声开动，商无蝶闭上眼睛，状似养神，脑海中却回想着刚才百花宴后李荃对樊音的评价：“樊家这姑娘了不得。再长两年，便是入宫也绰绰有余。——商大人，我看她对你也甚有兴趣，你不如索性借这个机会去向樊家提亲，也好打破这两年和樊家关系冷淡的局面。”
　　他对商无蝶笑得意味深长。当时苏瑾听了这话，又气又急。商无蝶则摸不清李荃说这话究竟是气苏瑾为多，还是真心建议，只一笑了之。
　　但他心里却很有些复杂滋味。
　　樊音，樊家七姑娘……面对九王爷的猜疑，他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忽然为他解围的女子——面不改色的谎言，端庄冷静的应对，除了那一直些微颤抖的右手透露出稚嫩，他完全找不到河堤上那个小丫头的痕迹。
　　好一个樊家七姑娘！
　　“咣当”，马车在行驶过程中磕到一块不平地。商无蝶的眼皮随之一动，掩去了他心底的一声微叹。
　　……也太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