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祠》故而难念

1、第一章 冥界

　　阴暗，潮湿，浑浊，猩红，画面不堪入目，这些，也许是世人眼中的冥界。在他们的印象里，冥界，就是恶人去的地方。那些坏事做尽，十恶不赦的人死后都会来到这里，接受冥界的审判，并永世在冥界受其生前所犯之事。
　　但，实际上的冥界并非如此。
　　清澈的忘川河，照映着沿岸艳红如血的彼岸花，成为了冥界一道独特的风景。
　　冥界，一个连天界都害怕的地方，能有这般景象也是令人惊奇。这里黄沙遍布，干涸如沙漠一般，很少有雨；即使有，也是毛毛细雨，又咸又涩，只一会便没了踪影，落于黄土的雨滴也在落地的瞬间掩去自己曾来过的痕迹。冥界无四季，也无气温变化，只日复一日的起风，刮的人睁不开眼，细小的沙粒如石头般，砸的人脸上生疼。
　　因此，冥界之人出门时都会戴一顶纱帽，且都以忘川河来维持生计。
　　而我，此刻就在这冥界奇象中，一边冲洗着用来盛汤的陶罐陶碗，一边仔细欣赏着。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
　　“阿玥，你在干嘛呢？”
　　我转头看去，是冥卿在一旁笑着。他长得俊秀，一袭冥色暗花窄袖锦袍也掩不住他身上的清朗气息，眉眼和煦，谈笑间皆有温暖之意，令人沉醉其中。我想，凡界的春日，就是如此吧。
　　“如你所见。怎么，是我阿娘那儿有事吗？”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问道。
　　冥卿笑而不语，只弯腰将我那些还未洗完的陶碗逐个放回一旁的竹篮中，拎起竹篮，抱起陶罐，转身离开，示意我跟上。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放下卷起的衣袖，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今天的冥界似乎较常日明亮温和些，没有多大的风沙肆掠，只偶尔的几许微风拂过，倒也觉得舒凉。空气中的干燥气息也没有常日那般浓重，倒是多几分轻快，以及有些许不属于冥界的寒气。冥界的寒气是由于亡魂的怨气和它们身上的湿气太重，还有它们在寿命将尽前所做每件事的气息，这些在冥界都无法消失，久而久之这些气息就自行混合，从而形成了冥界特有的寒气；而空气中的这股寒气里没有混杂任何气息，只有它本身自带的气息，很纯净，似乎从未被污染过。
　　但这股纯净的寒气也只有那么一丝可以感受到，若稍不注意，它便稍纵即逝，不存留一点痕迹。
　　“想什么呢？”冥卿在孟婆府大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进入府中。
　　孟婆府分三处。进入大门后，一处是左转穿过两条长廊，那是我和阿娘的住处；其次一处是进门便可见的正堂，即审讯亡魂，判定罪状的地方；最后一处右转直走，便是熬汤的地方。
　　我和冥卿来到正堂，却发现阿娘竟趴在案桌上。我有些担心，便悄声走到阿娘身边，轻轻推了推，唤了几声阿娘。
　　良久，阿娘醒过来，望我在一旁焦心的看着，莞尔一笑:“无碍，莫慌，阿娘只是累了，想偷会儿懒。”
　　我听了，缓缓的放下心，松了口气:“阿娘无事便好，阿玥也就放心了。只是，阿娘，您让冥卿把我叫回来所为何事呢？”
　　阿娘浅笑，轻抚我的脸颊，眼底尽是温柔与宠溺:“若非阿卿提醒，我差点便不记得了。今儿是你的生辰，又是阿卿的弱冠之日，阿娘有几样东西给你们。”阿娘起身看了看冥卿，“你们且随我来吧。”
　　我和冥卿跟随阿娘来到了熬汤的地方。刚进屋，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引入眼帘的是一口很大的陶缸，缸里正熬着香味的来源——孟婆汤。
　　对于冥界之人来说，孟婆汤只不过是众多药丸的引子；但对于亡魂来说，却是一味上好的汤药，闻之，前尘事皆忘，再回头，只剩枉然。
　　“怎么了？”冥卿见我不语，问道。
　　我摇了摇头:“无碍。”转而又言:
　　“我在想，世人皆以孟婆汤为忘尘之引，也都以为我们孟婆是无情无义之人，却都不曾想这孟婆汤的引子之中却有一味引子，是我们孟婆的一滴心头血。我们又何尝不知呢？世人皆以为长生不老最逍遥，但他们怎知孤独一生的滋味呢？世人皆有欲。他们那无穷的欲会让他们自取其亡。背信弃义，贪得无厌，攀龙附凤，宠妾灭妻，皆是世人心里最深的欲。他们会因自己的欲去做出许多连自己都不会想到的事。为了自己的欲，他们总会背弃其所谓道德伦理。
　　欲之深，无所穷，皆笑愚人。”
　　阿娘听着，渐渐缓下手中正在翻找的动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滴清泪掉落在手中的紫檀木箱边。
　　它沿着箱边慢慢滑下，一路曲折。
　　似乎在重演着，阿娘昔日的时光。
　　已旧日，人见老。只道往事匆匆，未见少时郎。去时喜满堂，归时白绸傍。
　　冥界岁月，日日如一日，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冥界的时间似凡界之人的欲，无尽，只能看着，看着，便是彼岸，也终日无眠，更何谈冥界之人；冥界的孤独，便是笑者，也日渐忧思。
　　因此，冥界在三界中，又多了一句话:
　　孤独流浪的边境，皆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