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以为我守寡》窗前夜曲

20、桂平娘

　　假如一个能活到八十岁的人在四十岁的时候被恶鬼吸干阳气而死，那么即便他已经化成鬼，在四十岁到八十岁之间的时间段仍属于阳寿，待阳寿尽了转阴寿，才可入地界。

　　老人家本就阳气衰弱，临到尽时，阳气还会转为死气，白初语看着鬼绣娘满是沟壑，一看便知是喜丧的面容不禁在心中暗骂，是哪个恶鬼如此饥不择食！

　　宋珲许是做惯了官，面对鬼魂也好似在审问犯人：“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而今多大年纪，生于何时，死于何时，死因为何？”

　　言语间，他收起锁链悬在腰侧，那锁链与白初语为穆辰安炼制的钱袋有异曲同工之处，阴阳两用，既能锁身又能锁魂，不过并未对普通人隐去形态。

　　鬼绣娘如实道来：“奴婢姓桂，名平娘，自小被卖入江南首富楚家，因擅长绣工随同楚家小姐楚芸罗来到京城，在这间陪嫁的铺子里做绣娘，死于三年前，三十有六，而今算是……”

　　听到此处，白初语忍不住出言打断：“你说你才三十六岁？那为何是这副样貌？”

　　鬼魂最初的样貌取决于身故之时，人的死状大多不好看，可通过修行恢复至相对较好的状态，桂平娘看上去哪里像三十六，鹤发鸡皮，说是六十三都觉得小了，她总不会是越修越丑吧！

　　桂平娘回：“奴婢的确只有三十六岁，身体是入了阴宅之后才变成这副样貌，奴婢也不知为何。”

　　白初语眉心微拢。
　　被恶鬼吸干阳气后，相当于提前终止阳寿，不会变老。
　　依桂平娘所言，她好似跳过了一段阳寿，但仍然抵达了终点。
　　猜得没错的话，桂平娘原本可以活到她如今看上去这般年纪。
　　这就奇了。

　　宋珲冷毅的面容骤然掀起波澜，口吻也有些激动：“你快说，你死因为何？”

　　桂平娘：“奴婢有一阵子感到浑身无力，时而昏厥，找大夫诊治却查不出病因，在一次昏厥之后再也没能醒来。”

　　宋珲追问：“在那之前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抑或是见过什么特别之人？”

　　“不同寻常之事？好像没有，至于人嘛……”桂平娘边想边说：“奴婢手艺好，很多夫人和小姐指明了请奴婢为她们做绣活，不知官爷指的是哪一位？”

　　宋珲没有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攥紧拳头暗自发力，额角青筋凸起。

　　白初语看准时机操控黑鲤将桂平娘吸入口中，握着法盘的手避开宋珲的视线背到身后。

　　“把她给我！”宋珲回过神来伸手讨要，语气狠厉。

　　白初语才不怕什么官威，扬起下巴与他对峙：“她去不了地界，你是打算收了她呢，还是杀了她？我要提醒宋大人，她没有害过人，对她出手会折损阴德，将来入了地界会被清算！”

　　她极少动怒，天门观里没人给她气受，若说在回京之前有谁把她视为侯府小姐捧着，那一定是闻阳子，闻阳子面对她时从未以长辈的姿态自居，有求必应。

　　宋珲方才那一番作为勾起了她的怒火。

　　宋珲眼中噙着寒芒：“我要查明她的死因。”

　　“不劳宋大人费心。”白初语幽幽道：“宋大人方才说什么？人鬼殊途，如今她阳寿未尽，就还是家母的陪嫁，我会亲自为她查明死因！”

　　宋珲嘴上说不过，态度依然强硬：“把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白初语不退反进，面对面，眼对眼，恨不得踮起脚跟把身高差也拉平了，
　　“敢问宋大人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这番话？金吾卫中郎将？朝廷的律法可管不了身后事，你我同为玄门中人，你能做的事我也可以，你管不到我头上！”

　　“你！”宋珲还是第一次遇到胆敢正面顶撞自己的弱女子，一时间有些无措，本能地后退半步，不过，也仅仅是片刻的踌躇便打算直接上手抢。

　　白初语早有准备，右腿高抬，踢开他伸过来的手臂，不等对方进一步动作，她对着门外扯着嗓子高喊：“来人呐！救命啊！有人私闯民宅欲行不轨！”

　　声音传开，周遭隐隐传来犬吠声，陆续有人家燃起烛火，几个金吾卫火速冲进门，一同而来的还有穆辰安。

　　白初语有危险，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白初语偷偷对穆辰安挤了挤眼睛，很快移开视线。

　　她尚不知宋珲的深浅，可别再把穆辰安也强行塞进地界之门。

　　穆辰安一个不知死了多久的老鬼，地界不会不收，入了地界想要出来可就难了。

　　穆辰安见白初语全须全尾，收到她的暗示，洋装成看客站在门口。

　　几个金吾卫原本与宋珲走在一起，宋珲突然跑开了，以他们的身手没能跟上，看到店内的情形，其中一人干笑着道：“姑娘怕是误会了，这位是我们金吾卫的中郎将宋大人，并非歹人。”

　　“对对对，宋大人为人耿直，嫉恶如仇，绝不会伤害姑娘。”其他人跟着附和。

　　白初语似是受到惊吓，缩着肩膀含泪控诉：“那为何这位宋大人要踢坏我家的门？”

　　金吾卫的人不确定宋珲是否开了天眼，也就不会知道宋珲来此是为抓鬼。

　　说话之人一噎，看向宋珲的目光隐隐透出谴责的意味。

　　这宋珲也不知是什么癖好，隔三差五就会莫名其妙地翻进人家的院墙，踹坏人家的门，丢下一堆解释不清的烂摊子。

　　核实身份后，少女不再“畏惧”，拔高嗓音：“今晚你们若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明日一早我就请家父武安侯为我做主！”

　　做主是假，不过吓唬人很得用，对方心知这一回用钱也堵不住嘴，卑躬屈膝，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原是白家小姐！还请白家小姐高抬贵手，我们这就把门修上！”

　　说干就干。

　　一行人显然是有经验的，不仅有修门的工具，连铰链和门锁都有随身携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断裂的铰链和扭曲的铜锁全部换掉，恢复如初，那熟稔的操作连门匠看到都会鼓掌。

　　宋珲作为上官没有参与，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

　　临别前，宋珲向白初语投来一个晦暗的眼色——此事没完！

　　白初语回了一个大白眼——你奈我何？

　　这宋珲可恶归可恶，倒还是守规矩的，没有对普通人揭露鬼神之事，也就不会公然与她起冲突，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待金吾卫一行走远，白初语向阴阳鲤法盘注入一道魂力，双鲤位置互换，自白鲤口中吐出桂平娘的鬼魂。

　　此时的她如同枯木回春，发色乌黑亮丽，肌肤平滑细腻，恢复了生前美妇人的样貌。

　　桂平娘惊讶地看着自己柔软有肉的手掌，摸了摸脸颊，心知这是白初语所为，激动地道谢：“奴婢谢过小小姐。”

　　白初语道：“宋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你若不愿回阴宅，可先随我回去，待我查明你真正的死因，再给你寻个去处。”

　　“奴婢愿跟随小小姐找出谋害奴婢的凶手！”桂平娘口吻中难掩心中的不平。

　　她一生未嫁，凭借自身的天分以及后天的努力好不容易从一介身份低贱的下人熬成达官显贵都会高看一眼的桂大家，莫名其妙地死了，本就心有不甘，才会留在这间铺子里，而今得知自己阳寿未尽，死得冤枉，不免心生怨气。

　　白初语也为桂平娘感到惋惜，她当是有仙缘之人才会被盯上。

　　桂平娘拾起用于吓唬白初语的衣裳，放回原位，十分爱惜地整理了一番。

　　这件衣裳出自她手，在她身故后，店里仍然用来做招牌。

　　穆辰安伺机道：“这里有没有你喜欢的衣裳我送你。”

　　不等白初语接话，桂平娘脱口而出：“送什么，这间铺子是小小姐娘亲的陪嫁，至今还在白家手上，这里所有的衣裳都是小小姐的，小小姐看上哪件，直接拿便是！”

　　说完，她才意识到，说话之人与她同样是鬼，不禁诧异地瞪大双眼。
　　也不知小小姐这些年去了何处，竟与鬼做朋友，太不可思议了。

　　穆辰安了然，这间铺子明面上是楚家的，实则楚家只是供货，归武安侯府所有，白初语身负两家血脉是这间铺子名正言顺的东家。

　　白初语摇头：“我此行瞒着府里，又招惹了金吾卫，不宜节外生枝。”

　　桂平娘想了想，转身前往内室，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条孔雀蓝交领齐腰襦裙，袖摆宽大，形似蝶翅，轻薄柔软的月光纱面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碧波荡漾。
　　她道：“那就选这条，这是武安侯那填房夫人未走账目偷偷留给娘家人的，尚未取走，两边都还没见过，给与不给，钟家那边也不敢闹到白家，店里面的老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小姐已经不在了，大家也就不在意武安侯府的家务事，而今小小姐回来了，就不能再便宜了那些老鼠。”

　　白初从她的话语中获悉，原来钟氏看似一门心思为白家操持，实则胳膊肘是往外拐的，手都伸到了原配夫人的嫁妆铺子里。
　　话说回来：“这条裙子很美，只是这颜色太过艳丽……”

　　“艳怕什么，小小姐这般年纪本就该怎么艳怎么穿，等到将来许了婆家，还要瞻前顾后。”
　　提起这件事桂平娘便想起楚芸罗，楚芸罗在楚家的时候怎么漂亮怎么穿，嫁到白家之后，白老夫人嫌弃她一身商人的俗气，不够端庄，年纪轻轻，让她穿成深宅老妇的装束，气死人了。
　　既然嫌弃，当初就别死皮赖脸软硬兼施把人娶回去啊，楚芸罗又不愁嫁，换做旁人家，楚芸罗打小身子骨那般好未必会短命。

　　“奴婢这就改成适合小小姐的尺寸。”桂平娘说着便打算上手。

　　白初语道：“今晚还有别的事，等回府再改。”

　　“可是……”桂平娘离开这间铺子可就没这本事了。

　　白初语心知她的未尽之意，笑着道：“放心吧，我有法子。”
　　她走上前从桂平娘手上接过裙子收进荷包里，取出阴阳锂法盘：“你先藏在我的法器中，免得再遇上宋珲，纠缠不休。”

　　“都听小姐的，奴婢再去收拾些针线带上。”桂平娘奔去库房，回来时背了一个小包袱。

　　待桂平娘进入法盘，白初语抬手一挥驱散铺子里的鬼气，退出门外用新铜锁将门锁好，至于新钥匙嘛，不可能留给掌柜。

　　丢了重新换锁吧。

　　也是凑巧，这间铺子是她母亲的嫁妆，否则今日她也无法全身而退。

　　“去找我师兄。”白初语一转头对穆辰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能够遇到这么一位好心鬼真是太幸运了，若是她自己出门，还要想办法避开巡夜的官差。

　　京城的官差显然是能人辈出，早前能在夜幕之下发现她的那名金吾卫也不简单，今日她还与宋珲结了梁子，万万不能被他揪住小辫子，借题发挥。

　　对上少女“炽热”的目光，穆辰安不觉心跳加快了几分。

　　路上，白初语对穆辰安说起整件事的经过，说到桂平娘被夺寿，穆辰安道：“我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日游神红凤曦监守自盗，窃取生死簿离开地界，至今下落不明。”

　　白初语惊怔。

　　日游神是地界十大阴帅之一，负责在白日巡视阳间，如有发现异状，有权查阅生死簿进行核实，生死簿记载了每个人的生平，若是篡改生死簿，会反过来受其影响。

　　莫非桂平娘在生死簿上的信息被红凤曦动了手脚？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还需进一步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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